我的祖父在我尚远离出世之时就已经死去,以至使生长于今的我这方面的感情始终是了无痕迹。当一块里戏耍著的伢子们津津乐道地谈论著其祖父们是如何的慈祥和威严时,我却跟弃儿一般显得无所依托。
伢子们在一边谈论祖父一边戏耍之中难免会发生些误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真诚,我们这些半大不大的伢子立马就会稚气十足地举起胳膊,攥紧幼拳,很是庄重地发誓著说道:
我向毛主[xi]保证,这件事是真的。
我向毛主[xi]保证,我骗你是小狗。
那时侯,毛主[xi]他老人家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如祖父般令人尊敬和崇敬的人物。
当时我正跟几个要好的伢子攀在一棵老树上装无线收音器的天线,是那种用老式电话耳机接上两极铜线做成的收音接受器。
九月的大街上仍旧有些燥热,成千上万的防震棚铺满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就在那天下午,有关毛主[xi]去世了的传闻乌云般地弥漫著全城,天一下子就给压黑了去。当我们从无线收音器里听到确切消息立马溜下树去告诉各自的爹娘时,我看见目瞪口呆的爹娘茫然地伫立在灰白的大街上;我看见成年人眼中的泪水淌成了一条河;我看见外祖母那黯哑的声音里涌出来的嚎啕哭喊;我看见漆黑的人流缓缓涌向绢花满壁的灵堂;我看见一个初生婴儿的笑容竟酷似老者的悲伤;我看见满世界都挂著你的肖像你依然面含笑意慈祥如昔;我甚至看见我自己挤在无穷无尽的人海里目光呆滞嘴唇紧抿没有归宿感。
就像我不了解自己的祖父一样我也不了解你老人家,我对你知之甚少。当时代最终将蒙在我们心中的那块红布取下来叠进了箱底时,炙热的阳光刺疼了我们的眼睛。
我像一个总想了解自己家族历史和祖父经历的少年那样试图去看清你,看清那张极富女性化的面庞的后面蕴藏著的秘密,我想走进你的那座充满斗争充满尊严充满神圣的城堡。于是我固执地收阅了许多有关你老人家纪录的书刊,在那座迷宫般的城堡里感受你那骚动不安的心,在那片血红的光芒里体会某种思想。
转眼就过去了很多年。
那个好奇的少年已是中年男子,当他在为生存名利奔忙之余,仍在翻阅那套已被许多人摈弃了的书卷,在往日的政治风云里,想象著你老人家在挥手之间的豪情万丈。
他在这个有些遥远的时空里凝视著你曾经的光荣与梦想,他在冥冥的夜空后面静候著你老人家那浓重的湖南口音从那座城堡里传出,激荡五湖四海。
老毛!请让我这样地称呼你,我觉得这样的称呼自有某种遥远的亲切感。
尤其在我已饱尝人间冷暖懂得人世无常并努力穿越其间的冷漠孤寂之后,我只想握住你那双曾经柔软温热的大手。
这个九月就要去了,天逐渐转凉。老毛,您在那边还好吗?
真想在某个雪舞飞扬的日子里带著件黄色的军大衣,轻轻地走到你的身旁并给你盖上,那个晚上我可以静静地陪伴著你跟你那非凡的一生,用那种少年在圣殿里凝注其祖父的目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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