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鸠摩罗什走过的地方

鸠摩罗什刚来时

敦煌郡，酒泉郡，张掖郡，武威郡

比刚从井台上舀出的四碗水还清澈。寻着童音

就有烟囱，就有骆驼客　

他用十七年时间，悄悄把菩萨的调料

撒进一家家沸腾的汤锅

鸠摩罗什走后，人们发现：

木字偏旁与牛字偏旁，雷声与鸡叫

伐树的锯齿与穿衣的针

它们突然成了佛的上下齿，在磕　

鸠摩罗什把佛经里的动物植物赶出来

赶给阳关以东的动物植物

它们在嗅体味，角力，*痒　

然后一齐奔腾　

鸠摩罗什一路向东

替佛收集了满满一钵盂惊叫不已的地名

替《般若波落蜜多心经》苦思出了最恰当的比喻句：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2　河西走廊

我知道，第一茬种的是丝绸

花雨割了，浇白露，趁墒好

赶紧种第二茬瓷器

河西走廊，等着换茬的农田　

需要迸住气打量这片农田：

田埂西边紧靠天山

星星峡是从未填补住的漏水洞

哦，田埂东的夕阳

正是挂在黄河渡口人家的吊葫芦

无法统计，目前已换了多少茬庄稼

可丰歉的记录还在：

有一茬种过汗血马，单产量极少

有一茬种过女儿国，籽种已绝灭

有一茬种过佛，最繁衍的品种

是鸠摩罗什扶的犁　

有一茬，瓜田结出了五个国家：

前凉76个大瓜，北凉37个小瓜

西凉瓜数虽少，却是汉人最早种出的

白皮瓜

有一茬的《凉州词》

本是高适和岑参承包的

却在王翰家的禾场上打碾

叫王之涣一袋袋装进了仓子

现在，轮到我来换茬了：

我想把巴丹吉林和腾格里两大沙漠

种成草原

3　千里祁连山

飞旋的长辫子

把我一生痒得发麻再发酥的长辫子

不是山丹丹和青木香辫结的，不是手

是老鹰的翅膀

不是秃发氏和沮渠氏辫结的，不是民族

是满弓刀的大雪

长城辫进民谣，羊只辫进佛塔

哈达辫进红柳，驼铃辫进白云

边城辫进古道，中国辫进西方

响堂峡拿梳子，星星峡照镜子

就是这个姿势梳辫子的

咝咝梳八下，就是《八声甘州》

瓜州，沙州，肃州，甘州，凉州

一枚枚别上头的翡翠发卡

是把天狼星拴到门口吠人

悄悄散辫子的

稍不小心，发梢就触着了葱岭上的胡麻油灯

稍不小心，三军出师就成了扎辫子的红头绳

松辫子，梳辫子，辫辫子

每重复一次，我就担心

佛经得重译一回，汉简的绳子得重扎一回

逝去的诗人啊，得重活一回

4　黄河远上白云间

连鸠摩罗什也惊呼：

黄河远上，数白云和城门最勤快

给长枪引路，给大马钉掌

给蓝眼胡麻点烟，给薄皮核桃搓腰

把苜蓿从车辙扶起，给一碗酒招魂

连唐三藏也惊呼：

黄河远上，数驼铃和酒旗最不欺生

端唐三彩的碗，拿绿扇子遮羞

被雪请过来，被梨花送过去

连弘化公主也惊呼：

黄河远上，数雪水和炊烟最心巧

给霓裳穿针，给麝香量衣

刚当吐谷浑的裁缝，又成星星峡的厨子

连张大千也惊呼：

黄河远上，数画壁和奔马最懂天堂

替石头解梦，替天女散花

教野风识字，教豹子跃上梅树

把滚烫的心吐给枝头

哦，我不得不惊呼：

黄河远上，数西天投来的倒影最长

金沙最不硌奔跑的脚丫，太阳驾着的车

也有路程最近的歇脚店

5　博弈的陶俑

《资治通鉴》说：公元402年，国王吕纂和鸠摩罗什

在谦光殿的荫凉下博弈　

指间的温度，正是国家和宗教的温度

五胡十六国屏着呼吸

吕纂在围杀：旗卷着月下的雪

十万白骆驼背上纷乱跌落《龟兹乐》的铜簧

被凉风捆牵着行走的缟素队伍

脑骨酒器里腾燃起蓝色的闪电

鸠摩罗什在解围：牧场撤篱，野马脱缰

民歌找着嗓子，衣襟找着纽扣

逃散的难民找着三岔路

遍地白骨找到自己的闺中枕头

他们在博弈。

在博物馆的夜里，微亮的月光下

他们化成陶俑还在博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