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续)

一

冬梅领着七岁冬冬和六岁小林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才远远见到一个小屯子，他们进了一家小院，见到女主人说是路过讨口水喝。临要走时这才憋的脸色发红，不好意思说出家里孩子多，揭不开锅了才出來要这口饭的，主人很同情，但也拿不出象样的物品來。冬梅连走几家都是这种状况，顶多给两个早下來的土豆和西胡芦。有人说翻过这道岭，过了杨树林子后，前面有个大屯，那里富人家多，说在这么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屯子可要不到东西。于是冬梅又领着冬冬和小林向杨树林寻來。

正响午的日头毒辣辣的，烤的人都冒油，俩个孩子小脸热的发红。可算來到一片高大的杨树林边上，树阴下立刻凉爽了许多，两个孩子一庇股坐下，一起喊渴饿，眼下能吃的就那两个西胡芦，冬梅让孩子啃两西胡芦解渴，俩孩子非让冬梅妈妈先咬上一囗才肯吃，俩个懂事的孩子让冬梅感动，她转过身止不住流出了眼泪。孩子饿了啥都好吃，俩个说笑着。冬梅觉得两条腿象根棍子拿不了弯，顺势躺了下來，大响午的在这歇歇，不知不觉，睡着了，俩孩子看见妈妈睡了也东倒西歪睡着了。

冬梅醒时已过响了，她赶忙叫醒俩个孩子，这荒郊野外的，经常有山牲囗出没，想想有些后怕。于是拉起孩子向大屯走去，娘三來到一家大户人家叫门，出來一位四十多岁贼眉鼠眼的男人，听冬梅说是要饭的讨口饭吃，“这么年青青真是死心眼，大姑娘让他吗尿憋死”　，冬梅看这人口中喷粪，正转身領孩子要离开，男的从背后一把拽过冬梅，“姑奶奶我这有赏你急啥呀。”冬梅回头就是一巴掌，腾出手后又向痞子脸抓去,　“狗腿子，我叫你美，今老娘叫你这王八蛋尝尝啥叫土豆丝。”面对一个发疯的女人，这个狗男人吓的敢紧退回门内，立刻把大门关的死死的。

俩孩子还第一次见妈妈这么利害，都挎着冬梅手臂，鼓着小嘴，护围在两侧。冬梅心想，这大户人家到是富，可狗腿子都丈势欺人。冬梅这回选那中等人家进，穷富从门面也能分辩出來。

这家人只有老俩口，看娘三叫门便让进外屋，老头搬來小橙子让她们围坐在小桌周围，老婆又给盛上一碗土豆炖豆角，又揣上五个黄灿灿锅贴。俩小子真是饿急眼了，眼前的美食，让他俩只顧低头大吃，一碗菜眨眼功夫已见碗底，老婆见冬梅还没动几囗，“看把孩子饿成啥样，”一边说着一边又去给盛了一碗，“大娘，把您老晚饭都吃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没啥，大热天，晩上心思是不做，吃点凉的，大不了再烧把火，费不了多大事。”冬梅低头吃着，老婆又添上两锅贴，“你这两孩廷密，也就不差一岁？”“大娘眼力准，真就猜对了。”“这年头不好活呀，孩子多更难混。”小林抢过话：“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妺呢！”老俩口惊奇：“这么多孩子？”冬梅只好说是妹妹三孩子也在自已这养活，因俩人都不在了，要不怎能这么过苦日子。”老俩口是心善人，遇到个更心善人更加敬慕，临走时又给一大瓢棒子面，捡了些土豆，冬梅一谢再谢。看开始那会的情景，冬梅真是感叹人间凄惨，现在又觉得世上好心肠人也不少。

娘三一天下來虽世间冷眼暖心都尝过，累得腿都发直，但讨回來的五花八门食物，足以让全家再不用以野菜果腹。

看爸爸给妈妈捶腿，五岁的关强也在冬梅的背上用两只小手搓揉着。丈夫和孩子的抚慰，让冬梅觉得一天的苦水已被这少有的幸福荡涤的一干二净。

二

朱队长的被服厂还沒來得急筹建，又与鬼子遭遇了，看來鬼子这是重点围剿这一地区的抗联队伍，老朱不得不想法甩掉敌人的围阻，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于是带领这二十來人的队伍渡过一条大河进入更偏僻的山里暂避一时，待稍松一些再与部队取得联系。谁知遇上上游连雨，半个多月暴涨的河水始终不退。好在他们在山上找到一个遮风蔽雨的大山洞，这意外的发现让他们惊喜万分，老朱设想能否把被服厂安置在这里，偏僻又比效安全，只是暂时这条河流影响运送。

那点可怜的棒子和土豆不到三日所剩无几，雨停后老朱带男同志上山釆蘑菇、木耳，女同志采野菜，七、八天时间一粒桹食不见，只吃这天然的绿色食品，别说在当时几乎见不到一丁点油水情况下，就是当今大魚大肉不断的人们，你让他连吃三日野菜，他一定受不了，觉得世界未日來临一样。而抗联战士们在那种艰苦环境下，不存在，也不允许挑三捡四，只要能生存，不存在好与不好，只有动脑筋出注意想办法。

陈玉莲丈夫老吴这阵子没事时就跑到河边查看，他寻到一处胳膊湾回水处，水稳并长有水草，在家乡多年钓魚的经验，这儿一定有鱼。回去后他找玉莲要了针和线，把针鼻这头插进一个木棍里，另一头放在火炭上烧红后，在枪盖逢隙中慢慢别成鱼钩形，再放火炭烧红，然后在水中蘸火以灰复钢性。三股缝纫线合在一起，用玉莲顶针作魚坠，魚杆有的是，随便砍一根桦树条子就是魚杆。老吴让通信员小郭去逮蚂蚱，自己一切准备妥当，又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一穗棒子带上。老吴是个细心慢性子人，玉莲是个快性人，经常报怨丈夫火上房也不着急的人。被服厂的修修补补，吃吃喝喝也都交给老吴管理。钓鱼可是个慢性子活，半天没咬钩小郭就急着摧老吴换地方，老吴心中有数，钓鱼要稳住卧子，急不得。这就跟打小鬼子一样，一点点拖，拖的小鬼子精疲力尽后，再一囗囗吃掉，看谁能靠过谁？这种朴素的思想，于毛泽东的著名《论持久战》不谋而合，将帅勇夺三军，匹夫不可夺志啊！

魚终于咬钩了，只斗了两下，便一口咬死，魚漂沉入水中，老吴从手感來判断，鱼不会太小。于是他慢慢遛了一会，鱼不再叫劲了，才拎出水面。原來两条，一条草鱼一条鲶魚。这回小郭高兴的找來一根柳树条，把两条足有一斤多重活蹦乱跳的鱼窜起來。半晌午天气热了起來，魚儿也不咬钩了。老吴和小郭打道回府，小郭拎着十多斤一窜白花花魚往回走，他们今天可要开浑了。

这顿魚是老吴亲自做，他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盐多放一些，又采回山辣椒山苏子，连汤带魚一大锅，战士们可算汇了一顿大餐。阵玉莲和姐妋们收拾完后又想起那一邦孩子们，“我们吃魚也不知孩子们现在啥样了？”孩子父母都沉浸在思念中，一时气份沉闷下來。朱队长说：大家坚持洪水退了，我们能渡过河去，一定想办法，再艰难也去看看宝贵冬梅和孩子们。”

三

天空一丝云也没有，冬梅在西面各屯已要过两、三遍了，明显不好要了。这天她觉得往南远一些有大屯子，那儿没去主要有条河。冬梅觉得那屯子大，一定好讨要些，河就河吧，反正水也不深。于是领着冬冬与小林早早过了河，奔大屯而來。等到大屯后，已是正午炎热之时，冬梅见一处宽门阔院人家，正遇见家中出一來一位中年妇女，冬梅迎上前去：“这位大姐，能给口饭于我们娘几个，孩子走了一上午了。”女人很敝快：“进来吧，原说孩回來吃，我这压了一大盆荞麦饸饹，茄子卤，我这正犯愁呢，兴许他们不回來了，再等就坨了。”女主人嘴一份手一份，放上地桌分付冬梅和孩子坐下，一人一碗手脚麻利：“快吃吧，都饿了。”冬梅说：“姐姐真是好心肠，要饭您都不嫌弃，我和孩子得谢谢您。”

“桂英呵,　给我倒碗水來。”女主人倒了一碗水揣进屋內，出來后说：“这年头穷、富都难过，这不今天这个要税，明天那个要粮，你姐夫一股寒火，一个月都沒起炕。非要逼他当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破保长。”冬梅听说这家男人有寒火，便说：“姐夫这是火寒，得把内火刮出來，不知家中有生姜和白酒这两样东西？”“有，妹子有好法子？”“这是娘家妈的好手艺，无论大人孩子，凡是遇上这寒症，只要前心后背一刮，三日后保正跟正常人一样。”

这两样平常之物家家都有，冬梅把生姜包在一块纱布內，用菜刀在菜墩上拍软，在小碗里白酒中浸上白酒，在男主人前胸后背上刮了个遍，刮完一道道发紫的印迹凡着血丝。然后盖上被子发汗，并嘱咐三日内不吃生冷之物。

这一切忙完之后，那位叫桂英大姐给冬梅装上一山袋玉米面，又了一瓢荞麦面，让他回家压饸饹。

“桂英啊”　屋內男人喊,　“你把咱家小米给她娘几个一瓢，这会我觉得清爽多了。”桂英听这么一说，更是高兴，接连了两瓢小米倒进冬梅口袋里。冬梅一谢再谢，桂英一再嘱咐，下次一定再来。

冬梅领着孩子大包小裹还挺沉，走一阵歇一会，快到河边时才看到浑浆浆河水已涨到河边，这水可不小，这可咋办，返回去，人生地不熟住哪呀，再说家中一邦还不得急死。

宝贵也纳闷，天这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她们娘三回见？他交代了几句后，飞奔出门，很快就來到河边，发现只有冬冬和小林在那哭哭泣泣，说妈妈又过河取东西去了。宝贵发疯一样冲进河水中，到了南岸，水己齐胸深了。冬梅发现宝贵到來很惊喜，正犯愁大袋小袋拿不过來呢，宝贵也不撘话，扛起口袋拉起冬梅就往回返，河水己经漫过冬梅胸以上了，宝贵让冬梅把头上口袋扔了，冬梅说不到万不得已，哪能随便就放弃？

总算安全到了对岸，一上岸宝贵开始大发雷霆，啥要财不要命啦，冒险玩命啦，总之冬梅与他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气。冬梅觉得辛苦一天要的东西那舍得说扔就扔了，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妈，于是觉得挺委屈的，开始摸起泪來。宝贵在前面大步流星走着，把冬梅和孩子拉到后边。

有惊无险的经历使宝贵火冒三丈，但到家之后宝贵忙着给孩子换衣服弄吃的，早己把刚才的火气扔得无影无踪，他们都吃完了，喊了两句冬梅还不过來，在厢房里鼓捣啥东西？宝贵知道冬梅还在生自己气，这多危险，那么大的水，怎么让人不担惊受怕，说两句她还劲上了。吃过饭后，回头细想想，一个女人一天风里雨里为了孩子也不易，一个大老爷们不也没法，要不是冬梅的道道，豁出老脸頂着毒日头走亍窜巷，这一大家子真就有负朱大哥重托，愧对孩子父母。宝贵觉得更对不住冬梅，孩子们早己东倒西歪睡着了，他把孩子顺留了一下，又趋赶了一下蚊子，扯过布单给孩子们盖好后走出了房门，來到厢房，说：“冬梅，别生气了，快进屋吃饭吧，都饿了半天啦。”说着就去拉她，冬梅还是拧着性子不动地方。当宝贵手一触到冬梅那湿漉漉的衣服时，心中立刻愧疚起來，这才意识到男人的粗心，他冲出门外，跑进屋里找出冬梅衣裤，返回身进屋后就给冬梅往下扒那贴在身上的衣裤，尽管冬梅阻挠着，可是男人的力气她无论如何也是敌当不住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冬梅上下扒了个净光，蒙胧的月夜下，宝贵还是笫一次在这种环境下见到自已媳妇那丰腴的玉体，他一把抱住冬梅，开始亲热起來，众多孩子在一铺炕上，哪能这样放肆地无拘无朿去做爱，冬梅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心中的委屈也烟消云散了，她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跳的都快窜出嗓子眼來，这是怎么了，觉得好象跟宝贵刚到一起的感觉……

从此宝贵说啥再也不让冬梅过河去讨饭去。可冬梅觉得河南要得多一些，特别是保長家，自从冬梅给他治完后三天，跟个好人一样，俩口念念不忘，只要冬梅路过，必是大包小包给带足。

宝贵自从那次冬梅遇险之后，他也不管不顾，地里的土豆、棒子,　只要能吃的东西，大把往家抓，冬梅提醒他，别再去许家地里，不是哪天被那个坏蛋抓到，宝贵哪里听得进去，照样风両不误。许三爷的看家护院的狗腿子早就注意到地里莊稼被人偷的情况，只是沒抓到现形，事也巧，这天月夜下，正赶上许三爷高兴，与手下一起到地头遛达，就发现一个黑影从地里窜出去，于是就尾随跟到宝贵家中，人脏具在，宝贵无话可说。许三爷说：“偷到老子头上,　又是个穷鬼，只有打的份了，”话音刚落，几个狗腿子冲上去连踢带打。冬梅跪在地上给宝贵求情，许三爷一脚把冬梅踢倒，三个孩子扑到妈妈身上大哭。

就在这一片哭天抢地的当口，宝贵家门口出现一伙核枪实弹的人员。许三爷当然不知这伙人的來历，冬梅笫一个认出朱大哥來，当听冬梅喊出朱大哥后，宝贵也认出了朱队长。只听朱队长高喝到：“把他们给老子绑了，吊起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打人，还他妈反了！”这几个人哪见过这阵势，转眼工夫被綁起來吊在树上，许三爷直喊冤枉，说宝贵偷了他家的东西，结果棍棒打得更很。朱队长说：“我兄弟没吃的他不去愉你的偷谁的，他吗是看得起你，要他吗老子在，把你家抢个净光。”朱队长冲着老吴他们几个说：“把那三个放了，让他们回去给老子拉一车粮食來，你们跟去两个看着，省得老子兴师动众。”许三爷猜着这伙一定是土匪，这可是祖宗：“对，快去捡好的孝敬这几位爷！”

屋子里三个大孩都和妈妈抱在一起，哭笑着，俩小说啥也不跟亲妈。弄得大家直掉泪。粮食很快就用马车送來了，两麻袋棒米，一代黄豆，一袋小米。朱队长觉得主要是來看孩子和宝贵冬梅，再搞点粮食，即然这些都达到了，那就放了许三爷，并告诫他，以后宝贵家缺粮食就快给送來，表现好了自有好处，否则可就小心脑袋了。许三爷哪还敢说个不字，一一答应下來。

一大家子团聚，通宵未眠，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第二天一早，亲人骨肉又离开了，抗联的队伍又进入密林中，为了千万个家庭幸福，与日冦展开持久战斗。

二零一三年一月十一日于牡丹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