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王云一把拍落张晓攀来的肥手，不耐烦的瞥了对方一眼，"说些什么呢？尽是些无稽之谈。"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张晓信誓旦旦，被拍落的胖手再度攀上王云的肩膀。

这两人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好兄弟，王云稍长对方两岁，于是义无反顾的坐上老大的位置，而张晓可从未将他当老大看待，常常淘气的用恶作剧捉弄他，凡是能想到的，无一不在王云身上试验了一番，王云对这个好友可谓是又爱又恨，在对方恶作剧面前，他防不胜防，时间一长，他对张晓的话总抱着怀疑的态度。

就像这次，周六是国家规定的节假日，所有的学校都已放假，丢三落四的张晓回家后才发现自己的文具盒忘在了教室，于是他找到班长，讨到教室的钥匙。

学校有些偏僻，坐落在杂草丛生的小土坡上，本就人迹罕至，再加上节假日学生都已回家，这里寂静中更有几分阴森，断壁残垣堆砌在草丛中，听说这是学校建成完工后留下的垃圾，清理垃圾需要钱，学校嫌开支太大，就搁置了下来，直至今日，算起来也有数十个年头了，岁月的流逝在青石板上留下大量青苔，似沧桑的垂暮老人在苟延残喘。

张晓避开石料垃圾，又走了数米，终于进了校门，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守门的老头有些怪怪的，那双干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旱烟杆有节奏的敲击地面，青布衣似乎比以前干净了很多，连五颜六色的补丁都消失了一大半，张晓认得他衣服，这件衣服留给他很多不美好的回忆，每次逃课被逮，都要面对这件五彩缤纷衣服，和一张死人一样的脸。

说到脸，张晓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目光不经意的投在老头脸上，如今用死人一样的脸来形容老头，才更为妥彻。

他不能理解守门老头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那是欲言又止，话到喉咙却又生硬的咽下，不甘的眼神似烈火灼烧张晓的皮肤，老头无比痛苦却又不得不承受住煎熬，苍白干瘦的脸像骷髅头上紧贴着一张皮，这样的人还活着，张晓感到不可思议。

现下，他只想快些远离守门老头，在这个怪异的老头身上，他感受到压抑和死气，他宁愿面对如山的作业，也不愿面对这个怪老头。

在他快要与守门老头擦肩而过之际，伴随着刺鼻的异味，干涩嘶哑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学校已经放假了，还不快回去。"

张晓的心脏猛然一缩，这不像是守门老头的声音，这声音，竟似垂死挣扎时声带极度压制所发出的哀叫。

张晓给王云讲到这里，他眨巴着眼睛，企图看见王云惊恐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王云显然对张晓的故事不屑一顾。

"真的，后来我没有拿文具盒就跑回来了，那老头太可怕了，"张晓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白白胖胖的手不停晃动，宽大的袖子起伏不定，突然，一件小玩意儿从袖子中滑出。

张晓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胖胖的身躯敏捷的后退数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瞪大眼睛，指着那小玩意儿，却发不出声音。

"张晓，你怎么了？不就是一枚扣子吗？犯得着被吓成这样？"王云莫名其妙的瞪了张晓一眼，附身拾起那枚扣子，那是一枚深褐色盘花扣，外面镶着一圈莲花瓣，扣子有些陈旧了，不少地方被磨损的厉害。

张晓从未见过这种扣子，可它偏偏从自己袖子里掉落，他呆滞的盯着王云手中捻着的扣子，哆嗦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今天有些过火了，"王云脸有愠色，他认为张晓又在捉弄自己，面对张晓层出不穷的花样，他用无视来应对。

"不！不是的，这枚扣子不是我的，我没有这枚扣子，"张晓有些语无伦次，胡乱的摇头，连连摆手，死活不肯接王云递来的扣子。

"不是你的，难道是鬼的，"王云没好气的瞪了张晓一眼，对其的行为很是不屑，他不会那么轻易被张晓所影响。

张晓的脸色彻底变了，毫无血色的脸满是呆滞，他怔怔的盯着王云，"你说什么？鬼？"他感到背后陡生出一股寒意，直冷入骨髓。

"你撞鬼了？"王云收拾起书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张晓推下深渊。

张晓突然捉住王云的手，瑟缩的声音似不是发自自己喉咙，"陪我去学校。"

"不去，"王云斩钉截铁的拒绝，挣脱张晓的手，又开始收拾书桌。

书桌已经很干净了，可王云习惯收拾它，干净舒适的环境，才能给自己舒畅的心情和学习的兴趣，他远比张晓爱学习，这方小书桌是他用三年的积蓄买来，平时珍爱有加，连自己的父母也不能随意触摸，他擦亮了桌面，在上面堆满了学习书籍，如此多的书，对于家境并不好的他来说，是笔不菲的开销，他在学习方面，绝不吝啬。

可他的成绩并不理想，他常常做噩梦，起初以为是常被张晓欺负的缘故，可后来他发现绝非自己想象中那般简单。

他梦见了一个老头，和守门人极其相似的老头，都说梦是一种潜意识的暗示，代表着某种寓意，他不知道这个老头会给他带来什么，他甚至不相信那老头的存在，他一直以为，那是潜意识里守门人的缩影，只是被大脑稍加改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云相信梦中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只是有的隐晦，有的明显，他不止一次企图窥破这厚厚的障目物，可次次无果而返。

他仍不相信张晓的话，至少不全信，或许有那个老头的存在，只是他并非守门人，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张晓只是无中生有，将两人的身份嫁接了。

"王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能不相信我，"张晓无计于施，几近歇斯底里的吼叫，现在，他的大脑完全被恐惧塞满，他忘记了曾经捉弄王云的所作所为，也无法冷静下来进行劝说，只有吼叫才能发泄心中的恐惧。

王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扣子上有血迹，"他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枚扣子，仔细的看，扣子中的确有一抹深色，那就像一颗血珠吸附在上面，并不突兀的颜色却触目惊心。

"我陪你去学校，"在好奇心作祟下，王云选择了妥协，如果张晓没有捉弄他，这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学校依旧沉浸在阴冷中，杂草掩盖住斑驳的墙体，校门口迎来两道瘦小的身影，张晓和王云并肩而行，这是张晓强烈要求的，身边有个伴，胆子也会壮大不少，校门口近在咫尺，可张晓却不敢再踏出一步。

正当张晓踌躇之际，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两个小娃，不回家在校门口干什么？"

张晓浑身一颤，下意识躲在王云身后。

"张老师，我们文具盒忘了带，我们是来拿文具盒的，"王云的声音不失适宜的响起，将张晓从恐惧中拉回，张老师是这所学校出了名的铁血主任，整治学生可有一套，以前是张晓的最怕，如今他却感觉异常亲切。

"拿了东西就赶紧回去，不要在学校待太长时间，"张老师说完就离开，刚走数步，回头深深的看了校门口一眼，眼中有着浓浓的畏色。

张老师神色的变化并未被张晓两人捕捉到，因为那一刻，两人已走进了校门。

王云摸出那枚带血的扣子，死死撰在手中，步履有些沉重，不时回头看看张晓的反应，张晓的目光始终呆滞着，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他完全沉浸在恐惧中不能自拔。

"是你！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儿子！"传达室里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似晴空一个霹雳，张晓脸色一白，差点摔倒在地，所幸王云及时扶住。

"我要杀死你们，我要为我儿子报仇，"刺耳的声音透着嘶哑，张晓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王云的搀扶下，他壮起胆子凑近传达室，里面声音有些嘈杂，看来不止一人。

透过狭小的裂缝，张晓隐约的看见守门老头的身影，不，那已不是守门老头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属于守门老头的衣服被撕烂摔在地上，一个干瘦的只剩骨头架子的人在乱抓乱踢，口中胡言乱语，蓬松的乱发遮住了五官，隐约显露的眼睛透着狼一般的血光。

张晓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而王云却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头身旁的人，那是校长，身着宽松的黑色袍子，说不出的怪异，似一只融入黑暗中的大蝙蝠。

校长冷漠的注视着老头，一抹冷笑在嘴角扬起，"呵呵，你可是我们学校的大功臣，我不会亏待你的，慢慢享受最后时光吧，你的血肉将使我们学校的运势提升到新的高度。"

老头在地上不停的挣扎，嘴里发出抽风箱的声音，他已无法吐出完整的词语。

张晓惊骇的不能言语，不小心一脚踏空，一声闷响惊动了传达室里的人。

"谁？"门吱呀一声打开，校长急步走出，第一眼就看见躲闪不及的王云。

"臭小子，都看见了什么？"校长虽在问，却不容分说一把向王云抓来。

两个小孩如何是成年人的对手，很快两人被抓入传达室，室内的陈设极其简陋，一张床和一条板凳就已占据所有财产的二分之一，四壁潮湿，透着浸骨的寒意。

"如果我用你们的血肉祭天，学校的运势定然飞跃，"校长的眼中满是贪欲，探手直取张晓，欲断其性命。

可随即，他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张晓的身后站着原本在地上挣扎的老头。

"你……"校长连退几步。

张晓清晰的看见，不远处老头干瘦的身子匍匐在地，已停止了挣扎。

三天之后，校长的尸体在传达室被发现，还有一具风干的尸体，只剩骨架无法辨别身份，尸体旁放着一枚普通无奇的扣子，经化验，扣子中有着王云和张晓的指纹，而这两名学生，已经失踪多日。

幽静的陵园，校长的墓碑旁，孤零零的弓起一座坟茔，碑上刻着张老师的名字，却是在周五晚上遭遇车祸丧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