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民国年间在部队里做过军医，解放后就一直在家乡行医。一天夜里，有一位老妇人急促地敲门，说她的儿媳妇难产。吴医生穿上衣服背上药箱，跟着老妇人急急忙忙向她家走去。刚开始还记得路，后来上了小路，又转了几个弯，于是就不识方向了。

绕了半天，终于来到她家，她的家崭新却又寒碜简陋狭小，屋顶是芦席的。屋里亮着油灯，产妇在床上打滚，一身簇新的衣服揉得很凌乱，嘴里咬着一条毛巾。吴医生挽起袖子在老妇人帮助下为产妇接生，大约一个小时后，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老人打来一盆水，就在吴医生接毛巾揩手的时候，惊呆了：这老妇人虽然周正富态和蔼，却没有下巴！在看看产妇也是没有下巴。“不好！她们是鬼！”大凡鬼与人的差别就是没有下巴。吴医生急急告辞，老妇人殷勤的留他吃点茶水点心再走，被他婉言谢绝了。出了门，回头一看，屋舍都消失了，只有几座坟墓。其中一座还是新坟，月光下，花圈阴森森的，好不怕人。他七绕八绕，大汗淋漓跑到家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第二天夜里，那位老妇人又来了，喊了半天门，吴医生就是不敢开。那妇人说：昨天太麻烦你了，一口水都没吃，特地送点茶食来表示谢意。见不开门，说就把东西挂在门壁的钩子上了。天亮后，吴医生夫人从壁钩上取下一只竹篮，里面全是田鸡、癞蛤蟆什么的，到处跳。把她吐得天昏地暗，黄疸都吐出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邻村的一位林姓男子来找吴医生，说夜里他妹妹托梦给他，她说肚里的孩子出生了，是吴医生接生的。他有点不相信，就过来打听一下。吴医生就把那天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当听说林姓男子要开坟，吴医生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原因，也提出跟着一道去。林姓男子又回家喊上他父亲----一个沉默寡言老是不停抽旱烟的庄稼汉。

坟打开了，没有棺材，只是一床芦席。一个一身新衣服的年轻女人静静的侧躺着。吴医生一眼就认出就是那晚接生的产妇。在女人的腋下，一个小男婴正在吮奶。听到动静，男婴艰难的睁开眼，不解的看着上面。

林父从怀里掏出小毛毯，下去把小婴儿裹上来。就在男婴离开母体的一刹那，那女人急速的变色腐烂，并发出难闻的腥臭。林家父子赶紧挥锹填土，原先还说请吴医生看看产妇是否还活着已没有必要了。

回来的路上，从林家父子吞吞吐吐的答话中，吴医生兵知道了一个大概。死者是个不错的姑娘，人长得也漂亮，前几天忽然在自己房里上吊自尽了。家人一看，已经有了身孕，并且都快临盆了。可她并没有谈婆家，这孩子的父亲会是谁呢？他们也不知道。快分手时，林父递给吴医生一支纸烟，说这孩子命是吴医生救的，请他为孩子起一个名字。吴医生想了想：“这孩子是在坟墓里出生的，就叫坟生吧。”小坟生一路上也挺安静，一声都没哭。

坟生渐渐大了，可他父亲是谁一直是个迷。就在坟生五六岁时的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屋里玩泥巴，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和她说话。在门口经过的坟生舅舅听到这女人的声音好熟悉，仔细一听是他妹妹，一推门进去了。那女人吓了一跳，低着头急急忙忙要离开。坟生舅舅堵在门口：“告诉我坟生的父亲是谁，我就放你走。”“我一转身就能走，但那样会吓坏孩子的。那个畜生我不想提，不过你找吴医生，他能找到线索。”女人说完挤出房门，消失在夜幕里。

“我有坟生父亲的线索？”当坟生舅舅坐在吴医生面前央求他的时候，他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沉思了好一会，忽然想起来了，那天请他出诊的老妇人说是儿媳妇生产，那么说她是他妹妹的老婆婆了？于是便把老妇人的容貌体态尽量的讲给他听。听完吴医生的描述，坟生舅舅骂道：“原来是他，王八蛋！”

根据吴医生的讲述，那个老妇人是他们村冯主任的母亲，去世有两三年了。这冯主任自文革造反做了村革委会主任后，不知道糟蹋多少良家妇女，实在是当地一害。

当我打算写这篇短文时，打电话给吴医生的孙子----一个小有名气的中医----询问有关坟生现在的境况。他告诉我，坟生早就认祖归宗，已经迁到冯家大庄好多年了，并已改名冯生。他父亲，就是原来的村冯主任后来的乡冯书记，在临终前给了他三根金条。他就拿着三根金条起家，前几年办了一个水泥预制厂，后来生意做大了，成了本乡一个知名的企业家，还是什么委员。前年清明，也把他母亲的坟迁进了祖坟。当时场面很大，乡里的头头脑脑都去的。现在冯生已经是添孙子的人了，一家人红红火火，蛮风光的。

2013--元--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