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

声声凄厉的求救声，撕破了寂静的夜。

不远处，一名粗壮的黑衣人正对一位妇女施暴。旁边的小男孩极力想挽救自己的母亲，却被另一位黑衣人牵制住了。

我立刻准备报警。可正在这时，妇女的脸在挣扎间转向了我。月色下，那张被痛苦扭曲的脸异常清晰。我的身体僵在原地，去求救的念头瞬间消失殆尽。

两名歹徒像野兽般轮番骑在她身上，她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恐惧转为绝望，小男孩愤怒的吼叫声也变成了无奈的哭泣。我顺着墙垣缓缓地蹲下来，一动不动，直到所有的惨叫声、求饶声、哭泣声，以及下流的呻吟平息下来。夜晚又恢复了寂静。

新月如钩，今晚的夜色尤其如水般温柔。世人于这人间的来去，实是自然之极，可却给这周围的人带来了无尽的喜忧，和漠然。

几天之后，晚报头条新闻报道了那一夜的惨案，大幅彩照登载在版面的中央，妇女满面鲜血，眼球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眼白，口大张，仿佛还在呼救。躺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小男孩，如果不是在血泊之中，他那平静的面容，会让人以为他在熟睡。

而凶手，洗劫了妇女身上的珠宝首饰和现金，在逃…

小院里的大树，又开花了。洁白的花朵，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明亮的光，微风吹来，花瓣和叶片温柔地晃动着。空气中弥漫一种特殊的清香。夏天，早早地来到这个美丽的滨海城市。

正仁走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早晨，我们站在大树下，他弯下腰来吻我的脸颊，他答应过我，两年之后这个大树开花的时节，他会回来。而今，他对我的承诺，终于兑现了。

正仁回家的消息根本不用打听，早在两个月前，小院里已传得沸沸扬扬：崔教授家在美国读博士的独子要回国啦！

十九岁，十九岁，在我的十九岁，我许给正仁我的终生，承诺给他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人的命运在瞬间就会被改变，生命经不起造化无情的怒潮。我在意外中失去了母亲，变成了孤儿。两年，正仁离开的两年，时光因艰难而流失的缓慢，我仿佛活了很久，五百年，一千年…

人世间最遗憾的事，莫过于缘尽情未了。我和我的母亲，已被无情地阴阳永隔。我们的小屋内，还悬挂着我十六岁时参加绘画比赛的得奖作品—《潮水》，为了那一件赛时，妈妈和正仁带我到海边看海，就是那一天，正仁借机拉着我的手对妈妈说他喜欢我，恳请妈妈同意我们相恋…

可是，二十二岁的我，似乎已离当年那段美好的记忆很远很远，当我独自一人，赤luo着身体站在镜前，忧郁且带着凶光的眼神令我不敢承认那就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在长长的一生里，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快的总是最美的时光…

正仁回来了，而且成为小院里的焦点。他离开时，还只是个高大英俊的男生，而今，他带回了学者的睿智和成熟的魅力。两年的异国生活，已塑造出一个全然不同的崔正仁。可是我，却在每天午夜之后，才背着画夹溜回小院。

这天清晨，当我打开门，正仁已倚在门前的墙壁上，定定得看着我。我站在原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正仁走进来，关上房门，忽然紧紧地拥抱了我。我听到他叹息着发出的声音，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就算一切都是梦，那也让我暂时沉醉吧。这熟悉的气息和真实的怀抱，曾在我梦里出现过千万次，而每一次，我都是这样闭着眼睛，等待着骤然惊梦…

果然，正仁说，你爸爸的情况一定很糟，我们去看望他吧，他现在很需要你。我无奈地睁开眼睛，推开了正仁。

痛苦的回忆瞬间闪过眼前：继母开私家车把妈妈撞出两米以外，爸爸带着钱到交警大队去疏通，继母得以逃脱罪责，妈妈无辜地命丧黄泉，我的爸爸对他已无依无靠的女儿仍然不管不顾…

禽兽！禽兽！衣冠禽兽！

我冷漠地望着正仁，你只看到别人的不幸，看不到我的吗？

正仁皱起眉头，可是你的继母已被奸杀，你的亲生爸爸现在陷入了失妻丧子的悲痛中…

我被激怒了，咬着牙打断正仁的话，如果当晚目击案发的人不是我，那么她们母子很可能已被搭救。我无权无钱，地位卑微，还有什么报复方式可供我选择？！

正仁吃惊地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避开了正仁的盯视，冷笑着道出真相：每晚从美术学院回家，我都会穿过菜场后面的废弃工地。那一晚，我听到工地上的求救声。在我准备报警时，我竟发现，歹徒正在施暴的妇女就是我的继母，所以我打消了报警的念头。你不要以为我会心怀愧疚，我没有，从来都没有。有的只是复仇之后的快感。我还把载有她们母子惨死照片的报纸扔进了我爸爸的院子里。可是这又算什么？如果我是男人，那么，奸杀她的就是我…

正仁一个耳光抽来，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看到正仁眼睛里隐藏的悲伤和遗憾，他唤着我的名字，再次紧紧地拥抱了我，他问我，你还记得我们曾在游乐场度过的无数美好时光吗？待你从美术学院毕业，我们结婚吧。

海滨游乐场，旋转木马和升天火箭，红冰棒，绿秋千，一双年轻动人的笑颜…潮起潮退，今朝已非往夕。幸福生活人人向往，可又有几人能活在没有从前的人生里。当我的心灵经历了现实的刺伤和鲜血的流淌，还有一个人，他竟是这样的爱我，让我感觉在这人世间，我已不虚此行。

潮水退去，大海又恢复了平静。

请告诉我，当我张开双臂，那如二十年之前的岁月般美好的生活，还会走向我吗？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