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前夫的身影在人流中，林晓枫看一眼就能认出。十三年的婚姻，怎么可能不认得那熟悉的背影。记得有一次，林晓枫和朋友去散步，走着走着，后面的一群人超过了她们，身后原本热闹的说笑声却忽然止住了，林晓枫的眼神不经意看了那群人一眼，却笑了。在前面簇拥的人群里，林晓枫看见了前夫不高大的身影，淹没在那些或高或低或胖或瘦的人群中，那些人有些是林晓枫认识的。林晓枫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不说话了。林晓枫能在人群里认出前夫的身影，自然前夫也能认出走在前面前妻的身影，那一次，他们擦肩而过时，沉默着走开。那时他们分开大概有两年多了吧，林晓枫从那次开始，发现自己对前夫没有了怨意，因为看到他时，林晓枫原来会乱跳的心，此刻却平静地和朋友边走边说。

细算起来，林晓枫和前夫分开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女儿长大了，林晓枫也有了白发，从朋友和前夫的家人那里，林晓枫也常知道一些前夫的信息，知道他已经是儿女成双了，事业也还顺利，日子应当过得舒心吧。前夫很忙，女儿高中时，有空也会去接送她，有时也会上林晓枫这来看看孩子。每次来之前，会先给孩子一个电话，林晓枫估摸着他要来就找朋友出去逛街，好让他和女儿多聊聊。但每次都会等到她回来，说上几句话才走。说话的内容无非也是孩子的学习。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些也成了一种习惯，林晓枫觉得很自然。在街上与前夫相遇，有时也会笑一笑，点下头。

当年与前夫分开时，前夫极力隐瞒财产。这点是林晓枫久不能平复心情的主要原因，她没想到一向大方的前夫会在钱上如此用心。林晓枫说，你留点钱我吧，够孩子读到大学的费用，房子留下，其他的你也不必争辩，都给你了。朋友们知道林晓枫这样就放手，说她太傻了，哪有这么好说话的。

林晓枫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钱多有什么用，算了，他要做生意，只要他对孩子好就行了。对孩子，前夫也算不错。前夫是个极聪明努力的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会说他善于钻营，林晓枫知道，这钻营后面需要付出的是什么。前夫家没有背景，他能有今天，运气固然重要，所遇到的压力和困难也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听说林晓枫要买房子，前夫说，你去看好来，钱不要担心。林晓枫身边并没有多少积蓄，前夫当年留下的钱，她都买了单位的股金，每年可以领些分红家用。身边的钱是她自己攒下来的，林晓枫从单位出来后，做过一年小生意，在朋友店里做过两年事，有时也会把钱借给朋友们周转，得些利息。林晓枫其实是个节俭的人，不乱花钱，这些年也没添什么衣服，只有特别喜欢的才会去买，人到中年林晓枫觉得衣着固然不可少，内修更重要。

前夫没有食言，一次性付了房款的一半，另一半因为房产证还没办下来先挂着。林晓枫很感激前夫的这份心意，让她能在另一个城市得与朋友们相聚，朋友们都在那买了新房，林晓枫的新房子与朋友很近。

林晓枫以前是拒绝前夫帮助的，有些事情前夫一个电话可以搞定，但林晓枫不打给他。朋友们都说她，林晓枫说，他有家，没必要。这是托词，林晓枫心里结着一股怨气，她不想给他机会弥补愧意。有一次，朋友的老公与前夫一起吃饭，席间，前夫说的话朋友的老公原话带给了林晓枫。前夫说林晓枫跟仇人一样对他。林晓枫听了，沉思许久，从此放下了怨。在女儿去外面上学前，第一次与前夫坐在一起，陪孩子吃饭。

人一生总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当别人想表达歉意时，何妨接受，这样彼此都能得到一些安慰。林晓枫从前夫付房款的神情中，看得出他脸上的笑是真诚的，快乐的。不能做夫妻，何妨做朋友，不做朋友，就把对方当成一个在外漂泊的亲人吧，不要再有伤害。

九

这就是林晓枫与前夫现在的关系，彼此尊重，友好地相处。前夫从前性情暴躁，如今生意顺畅，加上经历了一些事，也有所改变。林晓枫有时想，当年若是拒绝了前夫的追求，自己会怎么样呢。那个令前夫千里追寻的女子是否会成为他心里一生没有得到而不会忘却的爱？而不是朝夕相伴后，种种的不快积累成的痛？人生总是有得有失，这一份情缘于林晓枫来说已经得失各半了。纵然时光倒退到当年，林晓枫还是会一心一意地跟着他来到这个城市的。就如今日，明知前路漫漫，林晓枫还是傻傻地在转弯处，百转千回，千回百转。

林晓枫与前夫的故事，有的跟肖诚说过，有的没有。肖诚成天埋头做事，林晓枫有时想跟他说说话，肖诚也是三心二意的。慢慢地林晓枫就少去打扰他。肖诚与前女友分手后，林晓枫其实很想去看他。林晓枫从没有介意过肖诚的前情，她的心里，肖诚就是她要寻找的爱，遇到他，林晓枫很感谢上苍，让她在茫茫网海里与肖诚的相遇。林晓枫自信满满，她以为自己的情意肖诚是懂得的，也会这样等她。林晓枫在另一个城市忙碌着，她想等把这里的一切处理好，自己在这个城市立下足，然后再告诉肖诚，让肖诚没有顾虑地来。

林晓枫曾和朋友说起过肖诚。也说到房子的事，朋友们都知道，林晓枫的房子有一大半是她前夫付的，虽然房产证还没到手，另一半钱林晓枫的前夫应当不会不管，自然林晓枫不会全让前夫承担，但怎么说这个房子，林晓枫的前夫是尽了不少心意的。朋友说，就算你前夫不介意你与别人在一起，那个人可会介意？这点，林晓枫还真没想过。若是介意，林晓枫要这房子做什么？只为锁去她半生的幸福？

这些年，林晓枫虽然也有认识过人，但没有人出现过在林晓枫的身边，走进过她的家。孩子高考后，前夫的姐姐过来说是看孩子，话语中林晓枫听得出是为她的事来。姐姐问林晓枫有什么打算，林晓枫说就这么过呗。姐姐说，你也不要太苦自己了，有合适的找一个，单身久了的林晓枫，连前夫的家人都觉得她应当找一个了。林晓枫想好了，虽然前夫无权过问她的事，但到时她会先告诉他一声，以示尊重，也希望他尊重自己的感情和选择的人。这样大家有一天遇见了也不会尴尬。

林晓枫没有告诉肖诚这些，她怕肖诚会多想。林晓枫并非贪恋新居，房子与爱人间，林晓枫知道自己的取舍。但林晓枫是个母亲，她不能不为孩子着想。这就是中年女人的悲哀，孩子的牵绊，令她们有时不得不放弃。林晓枫不想放弃，她希望肖诚能等等她，等她了却了一个母亲的心愿。

每次，林晓枫在车站等车，看到开往肖诚方向的车次，她就会想，有一天，她会在这里等到她等的那个人，看着他从车站走出，风尘仆仆的样子，多好。

林晓枫知道这条路有多远，有多难。林晓枫不怕吃苦，她愿意与肖诚分担生活的苦与累，她怕的是肖诚不会再去等了。为前情，肖诚付出四年的光阴，他等不起了，他需要真实地生活，一份触手可及的温暖。还有他的家人会不会反对？想到这些，林晓枫迈出的脚步一次次地收回，她给不了肖诚这些，现在。

十

肖诚，林晓枫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中含着一丝悲凉，说，别去找，好吗？

肖诚把脸埋在宽大的手掌里，林晓枫握住他的手，肖诚抬起头，把林晓枫揽入怀中。

夜色降临。

肖诚醒来的时候，林晓枫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的是：

雪映寒梅意迟迟，尘缘未断梦犹期。

人生情爱千千万，一度春风半世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