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染一锦
我在十五岁的时候便嫁于他为妻,那时他已是而立之年,他比我年长二十年。我是他续弦的妻子,听闻他的妻在十年前就已亡故。痴情如他,之后他再未娶。阿爹说嫁于他是我几世修得的福份,他的家境丰足殷实,日后我亦能过上安适日子,总好过在家挨饿受冻。我哭着闹着说不愿意,我还如此豆蔻年华,而他即要古稀之年。阿爹怒了,阿娘哭了,由不得我任性。我无可奈何,泪眼婆娑的上了轿门。
青石板街,烟雨几重,那是红妆也粉饰不了的悲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他红艳的衣角飘荡在我眼角,正想探出脸看看他的模样,却被喜娘制止。耳边有宾客的喧闹声,我听见有人唤他青城。
洞房花烛,他撩开盖头,迎面一丝幽风冷了眉梢。我身体本能的往后一退,凄楚惶恐的看着他。
初见,是他深遂的眸,浓烈的眉端似有浅浅的霜。不动声色,凝视着我良久之后兀自在床上抱起一床被褥往地上铺下。“我睡此。”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清浅、寡淡。
夜半的时候,有一根弦在拨弄心间,轻轻蹑蹑地像猫一样钻进了他的被子里。他蓦然一动,被惊醒,转头,神色怔忡,“你这是作甚?不好好睡觉。”
“娘亲说嫁夫随夫,夜里是要与夫君同枕而眠的。”
我头埋进被窝里,极低微的声音。
“那你可懂同枕而眠是要作甚?”
“我……”开不了口,难以启齿的话。
“我不想碰你,上床睡去吧。”
我怏怏地躺回床上。窗外,月影分明,却是格外的寂廖清冷。
此后的每一个晚上都是他睡地上,我睡床。偶尔我会偷偷地为他添上被子。削瘦的侧脸,月华映照,绮丽的美。我痴痴入神,几次被他发觉,嗔怒的语气,“丫头,你又在调皮了。”
丫头。妻子的称谓他吝奢于我,而我也羞于启齿不敢唤他夫君。
桃红转淡,娇面还似花。一年光景,已去。一直这样清浅如水,相敬如宾的距离。
清朗沉着是他,偶尔的温良,我竟如获至宝般欢喜、铭记。
他在书房里沉吟、提笔。看他挥笔的姿态如行云流水一般欢畅。
东风三月黄陂水,只见桃花不见人。
他一字一字的念给我听。
我痴痴地听着,研墨的手指的沾满了乌黑。拭眉梢,戏谑了一张脸。他笑,眼角处有细细的纹路。我不知觉的抬手去抚。他不闪躲,“呵呵。丫头,我老了吧。”我难过的想哭,抽回手,心在颤抖。或许他真的是老了,所以只当我是个孩子。
某天,大雨滂沱的夜里,外面是雷声滚滚。我颤颤兢兢的在被子里哭泣,细嘤嘤地声音。他来我床边,隔着被子轻拍我胸口,“不过是打雷而已。”我趁机抓住他的手,纠缠不休,“我怕。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他终是动了恻隐。
我得寸进尺的将脸埋他手心里,馨香的温度,我不忍合眼,生怕睡去,就这样贪婪的品茗着。许久过后,他蹙眉说手酸了。但我仍不罢休。
“又调皮了是不?”
我噘嘴,得意一笑。瞬息,一个唇便印了下来。有些冰冷,有些甘甜。我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他的吻却浓烈起了,吞噬了我的气息。情意绵绵,我想我是醉了,双眼泛起了潮湿。
“青城,我的夫君,请好好疼惜我。”身体被疼痛穿行,他在我耳边呢喃,“诗叶,我好想你。”
诗叶?“夫君,我是悠璃,不是诗叶。”
他颓然的倒我身旁,眼里有闪烁不定的光,“悠璃,对哦,你是悠璃,不是诗叶。”
诗叶,我知,那是他亡妻的名字。我亦知道,我只不过是她的替代品。书房里一直有一幅画,他每日必会精心打扫。青丝罗衫的女子,巧笑,和我有着相似的眉眼。诗叶,她就是诗叶,那个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兴许,这一生,在他心里,我都只是个影子。轻轻淡淡,如梦似幻的映照着她的模样。
爱上一个人轻而易举,而舍弃一个人却是坎坷崎崛。我理解他,不责怪、不恨心。
泪水划行的时候,他恰好拂手而过。我想,这便是最美、最好的安慰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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