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福来正中仁和

发表于-2013年01月30日 中午2:22评论-1条

福来比我大半岁,比我矮半个头。刀削的脸配上瘦瘦的身子十分的合适。村里喜欢打趣的人说:这家伙钩屁眼称也没有一百斤,一阵风就刮跑了,不是“福来”是“来疤子”。“来疤子”是全椒话,意思是长僵的动物.

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因为有一个哥哥从小得的小儿麻痹症,残废了。所以就叫他福来了。可他的名字便没有给他带来好运,五六岁时父亲死了。我十五岁下田干活,他十岁就扶着犁稍耕田了。记忆里他刚刚够着犁稍,他大伯一边用鞭子抽着牛屁股,一边抽着他的屁股,牛一蹦,他也蹦。水哗哗响,他的眼水也哗哗的落。小时我并不知道一天的工分是多少钱,只知道站在田埂上呆呆的看着,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害怕父亲也像他的父亲早早死去。

不知道不用“福来”这个名字会不会好一些。十一岁的时候,他姐姐纳鞋底的时候,不小心扎进了他的右眼里,从此他只能用一个看东西了。也许是一只眼看不到忧郁吧,从来看不到他对谁生气,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不久母亲也死了,他成了家里的主劳力,竟然练成了能挑动一大担的稻子。我刚下田干活的时候,(那时候的稻子都是人工割倒捆成捆,挑到公场上压的)稻捆挑的多了,在半路上摔倒,他正好经过帮我挑到场上,和他差不多重的担子他挑起了健步如飞。从那时起,我觉得他并不瘦弱。

他的残疾哥哥心是不残的,他的姐姐要为哥哥换亲,男方也是小儿麻痹症患者,哥哥一口回绝:我怎么能让你尝我的苦呢?姐姐嫁了个好人家,兄弟两陪了好几拖拉机的嫁妆。

残疾哥哥拖着一条瘸腿四处托人终于为福来说了一门亲,但我知道他迷上了李玲玉,他家的墙上贴的都是李玲玉的画,嘴里哼的都是李玲玉的歌。婚后,是他笑的最灿烂的几年,大女儿四岁时,小儿子出世了。这对于福来而言是最幸福的时候,可生活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孩子抓周的前一天晚上,老婆竟然死了,.福来昏迷了一天,醒来也不说话。那一年几乎没有看到他高兴过,只是和村民迎面时,才免强挤出些许的笑脸。 孩子一岁一岁的长,也看到了福来一点一点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他哥哥放弃了原来打算到滁州看大门的差事,帮他烧饭,洗衣,带孩子,还干些已经超出了残疾人能力的农活。福来一个人在田里割麦,打场,耕田,插秧,灌溉,除草,施肥,治虫.......他姐姐要来帮忙,如果姐姐家的农活没有干完,他是不让来的。那个时候,他的田和我的是一样多,我和妻子两个人干,到晚上,我走路都打晃。可他却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累,经常到晚上十点多才听到他的小耕田机朝回开的声音。

繁重农活 会让乡下人的脾气暴虐,乖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谩骂欺辱比比皆是。我 从来没有见过他和谁红过脸,倒不是因为他的个子小,只是什么事他都让着别人,别人只要开口的要求,他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去帮忙。所以在我们村里,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说福来不好的。“福来”这个名字大概在这一点上给他带来了这么一点的福气。

2003年,我跟老表在南京双闸盖违建房,他负责技术,监督进度,人员安排。我负责劳工的来源,和生活伙食。由于破圩,只要有想去干的,我都带去。老表嫌弱的人多了,但嘴上没说。一次我回去几天回来,看见福来和一个胖子抬了四包水泥,他左右摇晃痛苦的样子像个不倒翁。我一问,知道老表施了俾斯麦的铁血手段,专门挑强壮的搭瘦弱的在一起抬重物,弱的人受不了,就自动不干了,已经走了几个老头了。我对福来说,你就不能不抬吗?他苦笑道,端人碗,受人管!那天晚上,我见他的咳痰里竟有血,就抱怨他,你不要命了,他说,我就是想熬到你来。一句话差点把我的眼泪说了下了。老表也被我臭骂了一顿。

以后农闲的时候,他就不敢去外面打工了。于是买了许多的黄鳝笼下黄鳝,可是外队来下黄鳝的人多,他从不以着是我们的田,不让别人下,只是把黄鳝笼一直放在田里,白天也不晒。别人也就不好意思到我们队里的田里下了。一次,他下黄鳝笼到天黑,由于一只眼的原因,迷了路,半夜也没回来,他哥哥央我们去找,快天亮了,才在一片坟地了找到他,他就蹲在一个坟顶上一点也不动,把我们的肚子都笑痛了,问他为什么不动,他说怕鬼看见。我说,你在吓鬼吧,直到看清他跌的满身的血迹,才明白他为什么听到我们的喊声,只应不动了。

冬天是乡下人最快乐的时候 ,雪花飘在温馨的乡村上空飘落,人们就聚在一起斗地主,打麻将。三五十块的输赢图的是开心。福来总是赢少输多,就是因为那一只眼,只要有他在,笑声总是不断,出错牌,看错麻将......当然也有恶意的嘲笑,也看不出他的恼怒。

06年,我在和县割稻,遇到一个寡妇,我说了福来千般的好,人家也动了心。我趁雨天跑回来告诉福来,他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的说,怕孩子受委屈,气的我骂他好几句的猪胎子。

我经常雇他干活。耙田,不平不罢休,撒肥他要撒两遍,说是均匀。其实农田根本不需要那么认真对待的,要不累不死你才怪,可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一板一眼,像个不知疲倦的小机器人。

后来,他到裴总的园艺苗圃当常年工,我经常看到管工的老孙骂他猪脑子,他只是低着头,手忙脚乱的干着,那钩着的腰就像刚出锅的虾米。四十岁的人已经成了一个小老头。

年底,我从县里到猪场,路上看见他的哥哥骑着雅迪三轮电动车,用塑料薄膜支成一个小小的集装箱一样,朝县里赶,我停了下了,他哥哥已经骑过去了,我在后面看见福来蜷缩在小小的车厢里。到猪场打电话问住在新农村的本队人,才知道福来得了尿毒症。这小子可要命了,他女儿才大一,儿子才初三。

我和毛子到他家看他,他六十多岁的哥哥见到我们眼水在眼里打转。我还是第一次到他新农村的家,一个毛坯房,还是以前我见过的家具,他残疾哥哥引我们到了福来的房里,他见到我们,皮包着的骨头微微动了一下,像猫哼一样,叫我们坐下。我坐到了他的床边,询问了一些情况,他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说:“二子,我受不了,还不如死了好.....”

其实他一直在忍受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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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一篇有内容的人物传记,
让读者在形象的文字中,
看到了福来的形象。
注意文章每段首的首格。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岁月总在悄悄流逝,流水总在滚滚向前,一切都在变,但我的祝福和心愿不会变。春节在即,提前祝新春快乐!at:2013年02月01日 上午1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