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社会官场上，经常会见到什么三朝元老四朝元老的人物。这些人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位高权重，资历深，口碑好，在位时间长，百姓视为社稷元勋，朝廷依为江山柱石，颇有点镇国之宝的意味。这类人的杰出代表要推五代时期的冯道先生了，他比那些在一姓王朝中混个三朝老臣四朝老臣的还要牛，因为他在梁唐晋汉周中的后四个不同姓氏王朝中都能身居要职，官运亨通，官位坚如磐石，如果依侍奉的皇帝数量来说，不少于十个。这在那动乱年代犹现难得，须知五代时的每个朝代更替都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没有什么禅让之类的温文尔雅的把戏。

冯道，史称“不倒翁”，《旧五代史--冯道传》中有这样的记载：“道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本文所用引文，如不标明出处，均来自《五代史--冯道传》>。那么冯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彪炳史册的伟大业绩呢？

首先，源自低调处事，廉洁为官，简朴生活，为民谋利、孝顺父母等自我形象的设计，使之符合传统道德的评判标准。“道少纯厚，好学能文，不耻恶衣食，负米奉亲外，唯以披诵吟风讽为事，虽大雪拥户，凝尘满席，湛如也。”“丁父忧，持服于景城。遇岁俭，所得俸余，悉赈于乡里，道之所居，唯篷茨而已，凡牧宰馈遗，斗粟匹帛，无所受焉。”简直是模范官员了。后晋少帝年间，“道在常山，见有中国士女为契丹所俘者，出橐装以赎之，皆寄于高尼精舍，后相次访其家以归之。”

其次，不发表独立执政见解，唯皇帝意志是从。这点从他与晋太祖石敬瑭一段对话中看得很清楚。“晋祖曾以用兵事问道，道曰：“陛下历试诸艰，创成大业，神武睿略，为天下所知，讨伐不庭，须从独断。臣本书生，为陛下在中书，守历代陈规，不敢有一毫之失也。臣在明宗朝，曾以戎事问臣，臣亦以斯言答之。””，好个“须从独断”，这不是每个皇帝想要的吗？苻坚当年在淝水之战前就说过凡军政大事需君王“内断于心”，就是这个道理。这让我想起汉初的一个悲剧人物晁错来了，他以博士之位日夜为皇帝出谋划策，又是屯田于塞下，又是推恩于诸侯，忙得不亦乐乎，最后落个腰斩东市的结局。冯道这种皇帝独尊的方法在后唐明宗时也用过，可见是屡试不爽。

再次，就是要歌颂皇帝，越伟大越好。后晋末年，“契丹入卞，道自襄、邓召入，戎王固从容问曰：“天下百姓，如何可救？”道曰：“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唯皇帝救得。””把皇帝比作神，比作佛，这本身就够肉麻的了，可这位冯道老先生却说皇帝比佛祖的本领还高强，这怎能不叫皇帝老爷子高兴呢？何况还是一个异族的皇帝。

最后，搞好与同僚及下属的关系，这里举一个例子。后唐末帝年间，冯道镇守同州，“一日，有上介胡饶，本出军吏，性粗狂，因事垢道于牙门，左右数报不应。道曰：“此必醉耳！”因召入，开尊设食，尽夕而起，无挠愠之色。”这时的冯道可是同州的军事行政首脑一方诸侯呀，握有生杀大权，这件事处理可以看出他的度量和过人之处。对下属尚且如此，对同级那就可想而知了，和冯道同属官员很多，很少有和他构怨的。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冯道是一个对上对下，对皇帝对百姓对同僚都是点头作揖的好好先生的做派，我们不妨称之为“作揖党”。

作揖党自然是讨人喜欢的，冯道能够入仕四个异姓王朝而出将入相也就不奇怪了。然而这样的作揖党对朝廷国家百姓真有好处吗？

上文引用的他与晋太祖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对唐明宗作揖，对晋太祖作揖，自然他对汉祖周宗还是一样的作揖，作来作去，把一代代王朝作没了。当然，一个王朝的灭亡有诸多因素，但身居要职的大臣和稀泥、不作为肯定是其中之一。倘若重臣们能匡正时弊辅佐帝王，或许会出现另外一种局面。一个大臣不把心思用在正事上大事上，而仅仅满足于施恩邻里布惠难民，充其量只能是小恩小惠妇人之仁，倘若国富民强，又何必要这样的小惠呢？

冯道的作揖不但对中原皇帝做，对异族的契丹皇帝也做。这在前面的引文中已经提及，但最精彩的是他出使契丹国时的表演，每每读到那段文字时，真是对冯道老佩服之至。《旧五代史--冯道传》中引用《谈苑》中的一段记载很有趣味。晋太祖二年，“契丹遣使加徽号于晋祖，晋祖亦献徽号于契丹。”于是出使契丹国，获得儿皇帝资格的重任就落在了冯道的肩上，到了契丹国后，“契丹主甚喜，遂潜论留意。道曰：“南朝为子，北朝为父，两朝皆为臣，岂有分别哉！”道在契丹，凡有所赐，悉以市薪炭，征其意，云：“北地苦寒，老年所不堪，当为之备”，若将久留者。契丹感其意，乃遣归，道三上表乞留，因遣乃去，犹更往馆中月余。既行，所至留住，凡两月方出境。左右语道曰：“当北土生还，恨无羽翼，公独留宿，何也？”道曰：“纵急还，彼以筋脚马，一夕及追及，亦何能可脱？但余缓即不能测矣。”众乃服。”这作揖作的真是主不分汉胡，人不分亲仇，地不分南北。中行説可引为知音，文天祥当摇头唾地。有时我想，如果冯道留在契丹作揖，说不定契丹要提前几年灭亡，也未可知。

或许有人说，这是冯大人对契丹皇帝的虚以委蛇，这是事实。但他岂止是对契丹皇帝如此，对中原皇帝他也不是同样虚以委蛇吗？他又何尝对唐晋汉周的主子们表示过赤胆忠心呢？如果真有忠心的话，当主子灭亡时，虽不至于以身殉国，也大可不必委身仇雠。

那么冯道虚以委蛇背后的真实心思是什么呢？很简单，就两个字：禄位。后汉乾佑年间，冯道曾不无得意的写了一篇《长乐老自叙》，在该文中，把他及他的家族显赫的爵位大大地炫耀了一番，为保富贵荣华才到处作揖的心迹一览无遗。到此，我们对这位老好人的所作所为也就一目了然了。为保禄位而无是非无主见见风使舵是所有作揖党人的通性。

或许他的同时代人已经看出其中端倪，“----逮至末年，闺庭奢靡。其子吉尤恣狂荡，道不能制。识者以其不终令誉，咸叹惜之。”古人是老实的，还为他“叹惜”，殊不知，因为到了“末年”，便没有作秀的必要了，所谓庐山真面目者也。

既然时人都能看出来了，那么“神武睿略”的皇帝们自然早就知道了他的内心打的什么算盘，只不过“独断”而不说出来罢了。既然皇帝们知道了他内心真实想法，那么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委以重用呢？这便是帝制王朝性质所决定的。专制的王朝总希望臣民们附顺自己，称赞自己，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要的就是这个氛围。所谓有坐轿子的必然要有抬轿子的。无论你是不是真心抬，但只要能把轿子抬好就行。或许不是心甘情愿抬而又不得不抬倒是一件好事，更能制度化、职业化，比那种高兴就抬不高兴就撂挑子的强。另一方面，作为抬轿子的，只要给脚力钱，谁坐不一样？于是彼此双赢，皆大欢喜。

冯道并不是天生的作揖党人，曾经也有过真性情的流露。后梁时，他在军阀刘守光那里打工，“守光引兵伐中山，访于僚属，道常以利害箴之，守光怒，置于狱中，寻为人所救。”估计就是这次牢狱之灾，让他聪明了，从性情派转为作揖党了，并进而体会其中三味而大获成功。可见做作揖党也是那个时代那个制度逼出来的。

冯道一直以书生自居，其实这是客气话。他可不是一般的书生呀，他是治经的大家，点击百度便能查出他带领的课题小组注释整理了好多儒家典籍，这在五代那个战乱频仍的年代真的难能可贵，称他为一代大儒，一代宗师并不为过。后代的儒学大师们不但承继了他的儒家典籍，同时也把他的作揖宝典一并收入囊中，于是历代的作揖的御用文人从来没断绝过。岂止是鸿儒大师们，就能村夫野妇目不识丁的细民们也因为教化的伟绩和模范的丰功，也学得了作揖的精髓，以至于作揖党人人丁兴旺，事业红火。

2013--2--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