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运儿是仲寿爷捡回来的一个丫头。
一九三五年,冬天。仲寿爷赶着大车归途中。儿子田沃在车上,手拢在袖里,缩着肩,蔫着。这次给田沃看病,没带大包小包的药回来。那须发皆白的老中医问:“受过什么惊吓吧?”仲寿爷茫然点头。老中医说:“那治什么耳朵啊?不是耳朵的事,吓着了,才失智失语的,可惜了。”仲寿爷明白了老中医的意思。一句可惜了,浇灭了仲寿爷那点微弱的希望。
田沃是被狼给吓着的。
田沃七岁那年,挺伶俐的一个孩子。大早上起来跑着跳着去撒尿,就看见羊圈里,一只狼正在撕吃着血淋淋的羊。田沃就尿裤子了。田沃眼睁睁看着那只狼背着那只羊从容不迫地跑远,从此就不会说话了。
马嘶鸣一声,仲寿爷看见了倒在路旁的小小身体。
一个小丫头,饿晕或者冻晕了。
田沃看着被仲寿爷救活过来的小丫头傻笑,小丫头喝过几顿玉米面糊糊,再也不肯走了。外地口音,勉强问明白了逃荒过来的。家乡名字背得挺熟,但仲寿爷没听说过那地方儿,估摸着很远。
那年田沃九岁了。
仲寿爷就留下了小丫头,说好了给田沃做童养媳。小丫头很用力地点头,倒生怕仲寿爷会反悔似的。
吃饱了饭的小丫头渐渐现出了机灵劲儿,也就七八岁的身架儿,踩个小板凳洗锅,利落得很。仲寿爷感谢天赐了这个家一线生机。仲寿爷四十得子,四十四丧妻,四十七田沃失智。这些年被命运折腾得对生活里的哀愁欢喜都没了反应。小丫头让仲寿爷麻木了的心生出些许暖意来。自己总要比田沃早走,天不绝人,田沃有人照顾了。也算时来运转,小丫头就叫来运儿吧。
仲寿爷把来运儿是当闺女一样待着的。红头绳花棉袄,来运儿不时因此得些小欢喜。来运儿适应了田沃那真真实实的憨笑,也培养着田沃的生活规律。来运儿去河边洗衣,田沃就跟着拿石头打水漂;来运儿去田里摘玉米豆角,田沃就提着篮子跟着。仲寿爷苦心经营着几亩薄田,在这个远离战争炮火的山沟里,看着来运儿田沃一天天长大,而自己,是一天一天老了。
1945年,田沃十九岁。仲寿爷张罗着,收拾了西边两间房子,来运儿与田沃圆房了。
无非是换个炕而已。来运儿按理应该是熟了,可田沃一准儿青涩着呢。好像田沃经那只狼一吓,心智就停留在七岁了。
这样子过了三年。仲寿爷有一天吃饭,不太好下咽。自己的身体自己懂。进城里找侄儿田丰陪着一起去看了西医,半粒药没买,回来了。给自己买好了棺材,吩咐来运儿这样那样的后事。把来运儿吓得直哭。仲寿爷说:“来运儿,这些年爹对你怎样?”来运儿说“好。”来运儿说:“爹你不会死。”仲寿爷说:“爹死了,你好好待田沃,爹就放心了……地里的活儿,你问五叔,有什么是是非非的,你多问五婶儿,邻里邻居的,他们会帮你,这个家交给你了。”
田丰经常来看仲寿爷,田丰在城里粮店里干活儿,带回些时局不好啦,或者日本投降啦国共开战啦之类的新鲜词。来运儿躲门后悄悄地听,一直怯着这个玉树临风的堂哥。只是最近几次来,这些新鲜词在仲寿爷那里不曾出现。到仲寿爷已经不起床的那次,田丰来,仲寿爷突然让来运儿去碾米。
很冷的天,来运儿磨磨蹭蹭收拾了工具,在门外就听到仲寿爷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声音分外苍凉:“世道太乱……来运儿要有个孩子也还呆得住……咱沃儿…… 不济事……好歹让来运儿怀个孩子……也亏了这娃了。”屋里屋外的都流出泪来。来运儿红了脸,放轻了脚步,急忙碾米去了。
田丰看着仲寿爷睁着的眼睛里流出的两行泪,无言。叔叔临终遗言,说什么田丰也只有点头的份儿,等回到家才明白过来叔叔的意思。来运儿瘦小的体态,挺拔的脊梁就在田丰的梦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过了两天,仲寿爷就去了。临走指着枕头,示意来运儿拆开。来运儿不拆,来运儿觉得一拆,她的爹就要死了。来运儿说:“爹呀,你好好活。”把仲寿爷急到发怒。拆开了,仲寿爷示意在荞麦皮里搜,搜出一个油渍麻花的布包,里面有一百零八块大洋。
那拆开来的枕头没有再缝上,仲寿爷看着来运儿收好大洋,就睁着眼去了。来运儿对田沃说去把荞麦皮倒在十字路口,田沃就抱了那枕头出去了。
来运儿嚎啕,田沃看着来运儿也嚎啕,来运儿哭泣,田沃看着来运儿也哭泣,来运儿哭累了发呆,田沃就守着来运儿发呆。来运儿看见那薄棺材哭,看见田沃也哭,歇一阵儿哭一阵儿。帮着料理丧事的乡邻跟着唏嘘。田丰看着来运儿,除了觉得沉重还是觉得沉重,感觉自己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兑现对叔叔的那份承诺。
好歹办完了丧事,简简单单的,仲寿爷就埋土里了。来帮忙的乡邻很多。五叔五婶再三吩咐了来年开春他们会帮着种田。这使来运儿减少些恐慌。圆过坟,田丰要回城,跟来运儿告别,拍一下来运儿的肩,来运儿心里立刻涌起一股热流。田丰说:“有什么困难来找哥吧。”来运儿怯生生地应一声儿:“嗯。”
转眼年关近了。田丰匀兑了一些年货送回村,看见屋子清清爽爽地。新糊了窗子,炕上重新沿过了边儿的布单子洗得寡白,稀少的几件家具,擦得纤尘不染,地下放一腌菜用的粗瓷缸,也擦得锃光瓦亮的。田丰想,也真是个要样子的小女人。看得出来运儿高兴着田丰回来,但来运儿不说谢,来运儿不会说谢。来运儿很快收拾好了一些土产给田丰,田丰看来运儿的表情,知道推辞不得。暗想少言寡语背后,这个要强的女人!
田沃扎得一手好笤帚,谷穗儿做的,又好看又结实,经年不破。田沃一把一把地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就开春了。
田丰记挂着来运儿那几亩田耕种情况,得空儿回村来看看。一进门看见来运儿在洗手,脸盆里洗了,再去洗碗盆里洗。刚下地回来的来运儿红扑扑的脸散发着青春的活泼气息,也带着稍显羞怯的热情。来运儿说:“哥,咱吃面吧?”田丰说:“别张罗了。我不吃别的,就吃你吧。”来运儿显然没懂,有点茫然地看着堂哥。田丰就位移一段很小的距离,冲来运儿的脸吹了一口气。来运儿就像受了惊的惶惶的小鹿,脸上有了让人心疼的怯意。但是来运儿没躲,来运儿低下了头。
田丰还是把来运儿摁在身下了……
田丰问:“好不好?”来运儿很轻的声音:“嗯。”田丰问:“舒服不舒服?”来运儿还是一声:“嗯。”
解放了。山村里突然来了新鲜事儿,先是分田地,然后隔三差五的有宣传队来,这样那样的宣传内容,有一天来一女干部,对来运儿说,要解放童养媳,来运儿可以不要这桩被全村人认可了的婚姻。来运儿问:“那我哥怎么办呢?”女干部回答不上来。来运儿说:“我还是就这样吧。”
来运儿抱着田丰某一日枕过的枕头睡觉,心里呼唤着田丰的名字,听着田沃的鼾声打发着一个又一个长夜。来运儿从不问田丰下次什么时候会来,尽管心里梦里都是田丰。好像不问,半年的时间就不会太长,或者就突然来了呢。田丰每次来,摸着来运儿光洁的脸,第一句话问:“有了吗?”来运儿摇头:“没有。”
就这样一个问题问了十年。问到合作化轰轰烈烈地开展着。田丰一进门,看见来运儿发着光的眼睛。“有了?”来运儿说:“嗯。”
完成了任务的田丰突然觉得无比沉重。田丰看着来运儿已经现了的小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但总归,来运儿是高兴的。这让田丰少了些愧疚感。新中国里在粮站上班的田丰看着怀着孕的来运儿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屋子,每次见都干干净净的来运儿和田沃,吃着很香的小咸菜,惭愧得很。田丰对这个家,只限于,只能限于亲戚之间的往来。田丰对于即将到来的孩子,尽不到一个爹的责任。孩子要来了,来运儿要怎样应对以后的生活呢?
来运儿一次次超越着田丰的想象。来运儿临盆的前一天还在下地。在五婶的帮忙之下,来运儿居然把婴儿的、自己的用品置办得很齐全。黄昏,五婶儿看见不怎么对劲,急忙去喊接生婆,两人刚跨进院子,田丽青就哭起来了。
来运儿看着包裹好的女娃,哭了。田丽青,田丰给起的名儿。田沃呆在地上,呆呆望着这个新的生命,充满敬畏,又充满好奇。晚上田沃盯着孩子看,却不敢触摸一下。孩子被看得哭起来,来运儿把孩子抱在田沃怀里,田沃就傻呵呵地笑,孩子立刻不哭了。田沃就那样直愣愣保持一个姿态抱了孩子一夜。
靠着五婶儿的照料,来运儿算是熬过了漫长的月子。孩子粉嘟嘟的,煞是可爱。简单摆了满月酒,五婶五叔和田丰他们热闹了一场。田丰看着孩子的笑脸,真有点五味杂陈。田丰的贺礼很丰厚,来看孩子的乡邻夸着做伯伯的田丰大气。临走,田丰避了人,把一枚玉坠儿放在来运儿手里,亲一下来运儿白净白净的脸,说:“你辛苦了。”来运儿就觉得值了。
尽管来运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这么一摊子生活面前还是有点手足无措。秋收时候,集体出工,央队长安排近一点的地块儿,再三吩咐田沃别出去,好好看着孩子。喂饱了她的亲儿(来运儿的理解,就是这个字)哄睡了慌慌张张出去,一千万个不放心。中途回来喂奶,孩子哭着,田沃也哭着,比亲儿还伤心地哭着。来运儿忍不住也哭了。
丽青儿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七岁时候就可以帮着妈妈做些小活计了。田沃喜欢跟着丽青儿四处玩儿,像当年跟着来运儿一样。丽青儿是他的新领导,丽青儿说要玩蒸馍馍,田沃就急忙去找泥巴。
丽青儿九岁入学了。
某一年大旱。收成很少。尽管来运儿左右打省,米缸还是很快见了底。来运儿做梦老是仲寿爷在喂她喝玉米面糊糊。开春,榆树叶,野菜,甚至杨树叶子很快被采光了。好在青苗长起来,绿油油的,给了人无限希望。饥一顿饱一顿的挨到了盛夏。大田里的玉米抱穗儿了。
晚饭,照得见人影的汤。数得见的几粒饭疙瘩。丽青很快吃完了,瞅着田沃的大碗。来运儿把自己的碗递过去,丽青看看那碗开水一样的清汤,舔舔嘴唇,说吃饱了。早点儿睡,怎么也睡不着,丽青翻来覆去,这孩子饿着。来运儿知道。来运儿鼓励自己很久,挎着篮子下田里去了。
田是集体的田,来运儿就被看田的老茂逮着了。老茂说:“明天你把检查送我家里来吧。”老茂说完就转身走了。来运儿定定神,干脆就撇了一篮子玉米回家,连夜煮了,一家三口吃得贼饱。上午,来运儿找人代写检查,来运儿说:“您还得教会我念,说不定让大喇叭上做检查呢。”
可是田丰来了。
来运儿拿着检查回家,看见田丰就急忙把那张纸往身后藏,被田丰扯过去,来运儿就蔫了。来运儿说:“哥,我给你丢人了。亲儿饿得!我没法儿……”在田丰面前,来运儿第二次哭,压抑着的哭声,在田丰听来,带着控诉的力量,几乎要让他逃走了。田丰聂诺:“你怎么不去找我呢?”再没说下去,剩下的话,被来运儿眼睛里表达的坚决给噎回去了。
田丰当晚带了瓶酒,揣了来运儿的检查去找老茂。两人酒到微酣,老茂的话就来了:“来运儿那娃儿,是你的吧?眉里眼里的可都是你的模样儿。”田丰沉默,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纸靠近火的愿望不是去包火,是去燃烧。看着伶俐的丽青,田丰也老是有听一声“爸爸”的冲动。但是田丰只有沉默,只能沉默。老茂继续“丰啊,咱老哥儿两,啥话不能说呢?那谁看不出来猜不出来呢?来运儿苦啊!她心里守着你呢!可她守不得你呀!来运儿明白着呢,她够不着你呀!”田丰喝酒,仰脖一杯。老茂说:“寡妇一样的人,像拉扯俩孩子,那日子!谁愿意为难她呢?我不过是想给她说个人,你劝来运儿嫁个人吧,带着丽青田沃,或者带着丽青,两头儿跑着照顾田沃也行啊!这么苦巴巴地过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当晚田丰喝高了,没回城里。事毕,田丰搂着来运儿依然发着烫的身体,说:“你要是闷,也找个人搭班过日子吧,没几年好活,别太亏着自己了。搭个伙计也行。”堂哥这话让来运儿伤心得要死。来运儿的那点卑微的爱被击得粉碎。是啊,他是你的谁你又是他的谁呢?说到底不过是两不相干的两个。他有多少义务多少权利为你撑得多少幸福呢?
你的幸福来自哪里,他又知道多少呢?
田丰看着来运儿突然严肃得落了雪的脸,知道自己说错了。
田丽青总是班里最干净的那个孩子。偶尔会穿着田小青(田丰的孩子)穿剩的衣服招摇。那些衣服被来运儿修改得很合体。生活状况稍有改善,农闲时分,来运儿就纳鞋垫,拿旧的棉布一层层用糨子粘起来,晒干了,不能起泡也不能皱。剪成鞋垫样子,拿两张,蒙上白棉布,中间用破麻袋片隔开了,打点好了就一针一针去纳。纳好了再拿裁刀小心了从中间割开,撕去破麻袋片儿,拿擀面杖把针脚再擀均匀了,挺费工夫。来运儿用两种线做的图案,尼龙线凹下去,棉线凸出来,小小鞋垫就有了立体感。牡丹正在开放,凤凰正在翱翔,蛟龙正在飞腾。每样东西都鲜活生动。堂哥的,堂嫂的,田小军田小青田小宇的。隔些日子就托人捎过去。堂嫂惊叹着艺术品一般的鞋垫,并不舍得用。到八十年代,已经攒了好些,公司领导出国,堂嫂拿出来运儿的鞋垫,被领导一眼看中,解决了领导几天来苦思冥想的难题,尽数收购,馈赠外国友人了。
由要强的母亲带大的孩子,也总是要强的。更何况田丽青天资聪慧。田丽青用每次第一的好成绩挣足了自己和来运儿的尊严。夏天放学了,就带着田沃去拔草。冬天帮着田沃把谷穗儿压成笤帚的形状,隔段日子,再一把一把扎起来。
来运儿的日子,有着自己知道的美丽和精彩。来运儿和田沃把一个小院儿侍弄得姹紫嫣红。时光在走,不知不觉有这样那样的的大小改变。环绕着小村的那条小溪干了。小院里辘轳井换了压井,大集体又分成了小团体,后来又包产到户了。夏天的黄昏,田沃在浇园,压水井嘎吱嘎吱地响着,来运儿一边纳着鞋垫一边看着,一畦水满了就把水口改到另一畦。黄瓜花在吐蕊,茄子花在怒放。手里眼里的都灵动着。
丽青被保送大学后留校任教了。变作金凤凰离来运儿越来越远。
丽青隐隐约约地猜测到自己的身世,惧于母亲的沉默,不敢轻易询问。田丽青第一笔工资到手,回村里对来运儿说:“妈,我要给你过个生日。”这么多年,给田沃过生日,九月十六,沿承着仲寿爷生前的习惯。亲儿的生日,五月十八,且记着呢。自己的呢?有谁能告诉来运儿,哪天来到这世界上的呢?
来运儿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那就四月初十吧。”亲儿问:“那是爷爷捡到你的日子吗?”来运儿摇头。亲儿问:“那你是记得你生日啊?”来运儿还是摇头:“不记得了。”来运儿在纳鞋垫,小小的针穿过来又穿过去。亲儿从背后抱了妈妈的肩膀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选四月初十。”来运儿被摇的晕,停下手中的活儿:“我随口说的。”
来运儿知道,那是田丰第一次来播种的日子。这么多年了,记得这么真切。
田丽青结婚前不久,田丰来。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来运儿。被来运儿再三推挡,田丰就急了:“你怨我?!”许多话噎着说不出来。来运儿说:“不怨。你不欠我们的。”来运儿还说:“亲儿是我的。不能陪嫁这么多。”来运儿的意思,亲儿只能以与她相称的方式嫁出去。
亲儿正在里屋午休。里屋门是对开的两扇门,一扇还开着,以上的话,亲儿就全听见了。田丽青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心里想怪不得对大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田丽青继续装睡,直到田丰离开。来运儿跨进里屋门,亲儿就坐起来,直愣愣看着她妈。来运儿就明白,火把纸给烧了。来运儿说:“不管你听见什么,田沃就是你爹。”亲儿叹口气:“我爹永远是我爹。”两人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亲儿就又躺下了,大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
田丽青华丽丽地结婚。帅气的新郎,美丽的新娘渲染得门楣生辉。新娘新郎来敬酒,来运儿突然哭得不可收拾,一杯酒和着泪干了。当大伯的田丰送亲,眼角就落了潮。
都说来运儿不容易。都说来运儿好日子要来了。只有来运儿明白,她的好日子已经珍藏了。
来运儿与田沃耕种着五亩田,日子倒也逍遥着过。来运儿从不肯去亲儿家住几天。推说不习惯。自从仲寿爷把来运儿带到这小山村里,来运儿就从来没出去过。来运儿晚年依然把屋子收拾得亮亮堂堂。有一天起床,来运儿自语:“我亲妈眉心有一颗痣。”来运儿梦到她亲妈了。
来运儿得病了。来运儿知道自己要走了。
来运儿把一百零三块大洋交代了田丽青。“你爷爷留给我的。你结婚陪嫁用了三块,赟赟满月用了两块。全在这儿了……放着藏着,心里踏实些。”
田丽青守着来运儿,来运儿躺在炕上,不时地摸着胸前戴了大半辈子的那个玉坠儿。田丽青哭。田丽青急忙把自己给来运儿买的金项链找出来,来运儿摇头:“不要。”来运儿摸摸玉坠儿:“我只戴着它走。”
田丽青的心,酸酸辣辣地痛。田丽青猜那玉坠儿是田丰送的。
来运儿吩咐田丽青:“你爹……”
亲儿急忙应:“我带他去城里。”
来运儿睁着眼睛咽了气。
来运儿一直放心不下的田沃,在来运儿死后第三天,离奇地无疾而终。
田丽青收拾来运儿的遗物,打开一个小木箱,里面满满当当的鞋垫儿,一个码,田丰的。色彩艳丽,象一所春天的花园,各色鲜花争相怒放着。
两年后,田丰去看田丽青,田丽青打开了小木箱。说了一句很书卷气的话,说得很轻,像梦呓。田丽青说:“你看,这是妈妈的花园,那荒芜处怒放的,不是野花,是她卑微而热烈的,爱与痛。”
然后田丽青侧过脸,看着田丰老泪纵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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