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报自首

一天，一个苍老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到某报社记者于岩耳朵里，显然是这个人打了个电话到该报社里请求发一则消息，恰好于岩在办公室，便接了电话，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您好，是，是报社么？我，我想……”那个声音沉重而且哽咽，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是啊，这里是报社。您好，您是哪位？需要找哪位记者或者编辑？有什么事情要做？”于岩听了以后很简单的问了几个对方问题。

“啊……咳咳……我，我想发一则消息……咳咳……”那声音继续道。

“那您怎么称呼，今年贵庚？”于岩继续问道。

“我，我姓刘，今年过了六旬，六十有五。我，我想发一则消息在你们报社，行，行么？”那声音继续深沉地喘着气道。

“好吧，您在哪里，要么我到您家里记录一下，您看方便么？”于岩试探道。

“那，那好吧。就您一个人来吧，我，我不太喜欢太多人打扰。”那声音回道。

此后，那声音将自己的所在地报给了于岩，并再三请求于岩一个人上门采访。

“嗯……好……好，我知道了，记下来了。这样，您下午方便么，三点左右？”于岩尝试着约时间。

“嗯，那好，就下午三点。您一个人来啊。拜托了~”那声音回道。

“好的，我一定一个人前去，不带任何人。放心吧。”于岩为了稳住对方，回应道。

话音落后，对方重重的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于岩听了感觉一定有什么事情，从叹气的声音感觉似乎那人像是放下了什么担子似的。但究竟是什么事情，于岩心想去采访一下说不定就清楚了。

于是，于岩在对方电话挂了一阵子后，也把手头的话筒放了下来。他开始做准备，将下午需要去采访的日程和刚才的事情以及对方的每句话、自己听到每一个细节的音频变化等都在电脑上的有道笔记里做了记录，并做好下午的采访准备。把钢笔型录音笔插在上衣口袋里；从背包里取出8寸台电平板电脑，将刚才在台式电脑里记录的笔记同步到平板电脑里，并查看了电量，并连接到单位里给自己配发的一体台式电脑开始充电，以备下午使用，又从椅子一边的包里取出了富士长焦单反相机，查看电量和sd卡的容量，并做了处理和充电准备。

一切就绪后，于岩才舒了口气，坐在转椅上，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接近中午，于岩在办公室叫了一盒快餐，然后又做了点事情。中午，于岩吃完饭，休息了一下，在单位大楼下面的茶室里喝了杯咖啡，醒了醒神。回到办公室将所有上午做好准备的装备都放进采访包里，关了电脑，便离开了。

……

大约半个钟头左右的样子，于岩来到那位来电话的刘老汉的家门口。

“咚咚咚……”于岩敲响了眼前的铜制安全门。

可能是里面的人在休息或者电视机之类的开得有点响，三声敲门后，并无人开门。

几分钟后，“叮咚，叮咚……”于岩注意到在门的一侧有个小按钮，他试探着按了一下，正是这家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声音，正是那老汉的回音，“来了，来了，稍等啊~”然后就听到拖鞋扑扑地越传越近，接着“吱……”门缓缓的开了，一个老人的面孔显现在于岩面前，苍老并且显得有些憔悴，眼窝深陷，脸上皱纹比一般的六旬老人的看上去要更多更深一些，嘴角向下垂着，微微有一些颤抖。

好一会儿后，“啊，您是……”老汉开口说话了。

“老人家，我是某某报社的记者于岩，今天您上午来了个电话，说是有什么消息要通过我们的报社发布出去。您还有印象么？”于岩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及上访理由。

“哦，我记得了，记得了。是小于啊，那，那进来吧。”老汉让了一点位置，于岩侧了侧身抚了一下包，走了进去。

“老人家，您说，您要发布什么消息呢？”于岩开门见山道。

“小于啊，你先坐，我慢慢和你说。”老汉示意道。

于岩客套了一下后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从身上取出录音笔，又从包里取出了平板电脑，翻开盖子打开了wps软件，创建了一个doc文档。一切准备就绪后，等待着刘老汉的叙述。

老汉从厨房端了一杯水，放在于岩身边的小台子上，在他跟前的椅子上也坐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一个惊天炸雷般的消息从老汉嘴里慢慢吐了出来，“我，我想借你们报社的报纸自首。”老汉的话字字清晰，沉沉的落在于岩的心头，他此刻琢磨着，“眼前的老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否则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老人家，您刚才说，您要干嘛？”于岩明知故问道，他想确定自己听到的没有错。

“小于啊，我是说，我想通过你们报社向警方自首。”老汉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到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但我有担心和顾虑，所以，我没敢直接去派出所。”

“然后您就打了电话给我们报社？”于岩回问道。

“嗯，不好意思啊，要麻烦您了。”老汉垂下眼帘，语气中带有深深的愧疚。

于岩听了后，没有犹豫，“那好，我一定帮您通过我们的报纸和官方网站发布这条消息。”于岩一边这么说，一边在平板电脑上操作着，他将这个日程记录了下来，然后，接通了电脑内部的移动网络，连接上了报社的官方微博，迅速的将一条“刘老汉欲接媒体对外自首，详情跟踪报道”的微博发了出去。

“老人家，刚才我已经通过报社官网将您的请求发了出去。”于岩操作好后，对刘老汉说道。

“年轻人，真的吗？”他看了看于岩手上的平板电脑，“就是用这么个小机器？”

“嗯，是啊。”于岩回道，“那，您能否详细的告诉我究竟为何要做出这个举动呢？我猜想您一定是有一段与之相关的故事吧。”

“小于啊，哎……正是，这是我一生追悔莫及、歉疚不已的事情。为此，哎……”老汉一个劲的叹息着。

于岩转客为主道，“老人家别着急，喝点水慢慢说。”这么说着，于岩一边将电脑移到一只手上，一边起身将靠近老汉的茶杯递到老汉面前。

回首追忆

老汉接过于岩递过去的茶杯，润了润嘴唇，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后，慢慢的开始了叙述。

“那是三十多年前临近春节的一天中午，我和几个老乡兄弟一起准备返乡踏青，乘坐了一辆老乡的面包车，车辆行驶在出渝的公路上。”老汉说着话，显得有些吃力，便喘了口气，歇了歇，又继续说道，“突然，在一个路口，面包车停了下来。”

“嗯，怎么回事？”于岩听到面包车突然停下来，便小心轻声地追问道。

“司机说是有人像是不小心把钱撒了一地，有好些路过的人都在那里捡拾。我和两个同乡从窗口朝外看去，确实有一些人在四周围捡拾地上一片片的纸片似的东西。”

“那然后呢？”于岩又问道。

“然后，坐在我左手边的同乡老蔡看了后提议道，‘看他们都在拾，我们也趁机拾几张，反正人多，谁也不会注意到我们一两个人。’当时我摇了摇头，‘不好吧，就算拾到了也该还给失主，自己拿了总不好吧。’最初我还是本着不去捡拾不属于自己的钱财的底线，没有同意。”

“之后呢？什么原因又去捡拾了？”于岩追问道，但语气很平静。

“之后，他们两三人下了车，在车附近的地上低着头俯下身拾了起来；我的心里做着剧烈的斗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好像心里有个无形的魔鬼在驱使着自己，一时的贪念涌上心头，瞬间占了上风。我被鬼使神差的拉动着，从面包车上走了下去，弯下腰，捡拾起附近的那一张张纸钱。一旁的老乡看了一眼，鬼魅似的嘿然一笑，那笑容让我禁不住身上直出冷汗，手上依旧颤抖着不听使唤的捡拾着。”

“那您，您后来计算了一下，您总共捡拾了多少钱呢？”于岩心里打着鼓，他觉得敢把当年这样的举动自己曝光出来，的确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我，听到旁边老乡轻声呼唤道，‘差不多了，走吧，我们还有事情。’然后便随手将纸钱塞进上衣口袋里，跟着他们回到了车上。他们在车上讨论着自己捡拾的钱财的数量和使用打算，而我，则默默的低着头，一只手抚抚了自己的口袋，一路没有出一声。我怕和他们一讨论，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和祸端。”

这么说着话，老汉依旧在空空荡荡的上衣口袋的外面抚摸着，就好像那些钱还在里面一样。

“那么，后来有没有数过呢？又怎么处理了那些钱呢？”于岩看着眼前满脸苍老憔悴的老人，暗自叹息，但记者的直觉告诉他，后面一定还有故事。

老汉喝了口茶水，稍微的歇了歇，继续道，“回到家里，我瞒着家里的人，晚上暗地里把那些钱从口袋里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的拨弄着计数起来，大约不过几分钟的样子，本来可以用几秒钟数清楚的钱币数量竟然用了好几分钟时间。在豆大的油灯灯光下，那些钱赫然在眼前，细数下来统共2580元。这些钱，对于我们这些从农村到城市去的人而言，尤其是那个年代，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

“嗯……”于岩轻声回应着，“那一定也对失主而言更不是小数字啊。”

“哎，是啊。可是我当时真是头脑发晕，一时贪心，并未想到失主也是因此痛心着急啊。哎……”老汉听了，跟着叹息道。

“那接下来，这些钱你又是怎么处理的，这三十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于岩回到正题道。

“痛心疾首啊，就连家庭也因此……”老汉像是一下子崩溃了一样，右手握拳捶着胸脯，重重的砰砰直响。

于岩看了这个情景，虽说自己是男人，也深感同情，心里自然也不是滋味，便从口袋里取出餐巾纸递了过去，又坐了回去，慢慢等着。

男人与男人之间需要的不是软语温情般的安慰，而是惺惺相惜和顺其自然的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老汉才从悲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只是眼神依旧显得悲伤难抑。

祸及家庭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老汉显然已感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控，“让你等了些时间，耽搁你的工作了。”

“没事，您现在……这情绪好些了？”于岩试探道。

“嗯，没事了。”

“那能告诉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于岩继续问道。

“哎，那年和我一起捡拾他人钱财的人后面的两三年里陆陆续续的罹患大病，不是肺癌、肝癌，就是急性心脏病、肾病晚期尿毒症，并在此后……”老汉说着说着，哽咽了，“哎，难道这是老天的报应么？”

“哦，那和您家里有什么关联呢？”于岩轻声回应道。

“正是想说这个呀。第八年夏，正是孩子小学放假，女婿开着车带着女儿孩子从城里回乡踏青。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临来之前打了个电话，说是大约五六个钟头就到了。可等到夜里十一二点钟仍旧没有音信，打了几次电话给他们，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从临近的乡镇医院得知他们一家三口在高速路上遇到严重的车祸，无一幸免。”

于岩听到，心中一惊，这可是意外，就算牵强附会，也确实有点巧合。

“不仅如此啊，我现在孑身一人，你不觉得奇怪吗？哎……”老汉叹息着看着于岩问道。

“这……我倒不曾注意到，自以为您那位去公园散步了。”于岩揣测道。

“呵呵呵……散步，要真是那样，倒好了啊。”老汉如是道，“小于，你有香烟么？”

“我，不好意思啊，我不吸烟的。”于岩很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您要么喝点茶再说吧。”

“啊，那没关系的。不吸烟，好啊~好习惯。咳咳咳……”老汉说着说着咳了几声，“我那老伴儿啊，哎，早在五年前莫名其妙的得了急性淋巴癌，走了……”

“这……不好意思，那请您节哀。”于岩知道再问下去，触及到老人更多伤心事，反而不利于眼前老人的健康。

“没事的，年轻人，别怪老汉罗嗦啊，年轻好啊，是你们最好的资本。用自己的才能和所学的东西好好干属于自己的事业，赚干净的钱。”

“哦，那您今后什么打算呢？”于岩岔开话题，不再问前面的那些伤心往事了。

老人又咳了几声，喝了点水，“既然麻烦你们帮我在媒体上自首了，现在有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与其这样孤独地度过余生，还不如索性去派出所主动自首，求得余生心安。”

于岩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看着眼前的老人，想着他最后说的话，默默地在心里重复着老人的逆耳忠言——“干好事业，赚干净的钱”。

过了许久，于岩寒暄了一阵，便从刘老汉家离开了。

坦然自首

次日中午于岩的报道在当地那家报社出版的报刊上以头版专栏公布于众。

而刘老汉则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从容地离开了家，走向离家五里开外的派出所。

于岩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心事沉沉的，慢慢的在自己的微博上敲击着键盘。在他的微博上赫然出现了老人留给世人，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的一句逆耳忠言，“干好事业，赚干净的钱”。

备注：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系属偶然。

2013年2月5日下午18:42时撰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