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九年的秋天,我离开了学校,踏上了遥远的人生征程.和妈妈一起来到江苏的松陵镇,经中介介绍进入了大昶电脑配件有限公司.吕红群,便是我们一同进厂时认识的工友.
她,九一年的,江苏盐城人.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身段修长苗条,眼睛大而水灵,头发不长,刚好够扎起来.性格天真,也还活泼,人很单纯.我们是在接受新员工培训时认识的.她对我没有一点儿芥蒂,虽然刚刚认识,却是什么话都对我说,不管做什么都粘着我.
三天的培训结束后,我们都被分在涂装组立部门车间里,而且是在同一条流水线上,只是做着不同的作业.我和妈妈被要求学排钉,她则是在学贴一种名叫logo的铭片(电脑品牌的标识).终于,我和妈妈很快就学会了基本的操作方法,很快适应了那里的工作,但是吕红群却没有那么幸运,她迟迟掌握不了作业的要领,不是贴偏,就是贴爬墙了,要么贴报废了,反正就是贴不好,总是挨教她贴铭片的那个女孩和领班的骂.我看着心里难受,却帮不上忙,因为上班的时候,不允许离开自己的岗位,也不可以调换岗位.而下班的时候,我们又不能动那个铭片,那个零件很容易被划伤,而且造价昂贵.教吕红群贴铭片的那个女孩,说话尖酸刻薄,言语下流,对吕红群是整日叫骂斥责讥讽,吕红群感到极端痛苦,她只是暗暗流泪,也偶尔哭着还击一两句,可教她作业的那个女孩便不依不饶,硬是将她骂得无言以对为止……
工作一天天的继续,吕红群所遭受的谩骂也越来越多.其他的工友非但不去安慰她,而且还评头品足,冷眼以对.每天下班后回到宿舍,她就发狂地痛哭,发泄她在工作中所遭受的一切屈辱.她坐在床上,一边痛哭,一边用手使劲地拍打自己的枕头,大声地说:“我不干了!我不干了!···”,我的安抚最终没有起到作用,她彻底的崩溃了.
她水灵灵的眼睛失去了活力,目光变得呆滞,整个人渐渐的麻木了.她不再因为别人的讥讽斥责而懊恼生气了.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工作的压力逼疯了.那天在车间里上班时,她一直在哼着歌.尽管车间里要求工作期间不允许讲话.领班提醒她,警告她,她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领班,那目光令人发毛.中午就餐时,她依旧跟着我一起,只是都不知道拿餐盘吃饭.我慢慢地叫她拿筷子,叫她往嘴里喂.下班后回到宿舍,她只是呆坐在她的床上,都不知道洗漱.我帮她打了热水来,嘱咐她脱鞋洗脚.她只是呆望着我,并不动.我重复了几遍后,她才把鞋脱掉,但没脱袜子就把脚放进了水里···
每天早晨醒来,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宿舍,于是就叫她起床,还是想把她带进车间.我把她叫醒了,她起来坐在床上,却不知道穿衣服.因为害怕上班迟到,我就帮她穿好了衣服,带她到洗漱间,帮她洗漱.车间里的人大多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只是半信半疑的,也有人说她是在装疯,当然这个人就是教吕红群作业的那个女孩.吕红群继续上班,尽管她已经傻了.车间里的工友都把她当作饭后的笑谈,终于车间的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领导也终于开始了关注她.
一天中午上班的时候,她突然跑到我的身后,从背后一把将我抱住, 悄悄地对我说了句“我要上厕所”,就飞一般地朝洗手间的方向跑去了.过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她回来,领班便差我去洗手间找她.我走到洗手间门口,没有一点声音,也没看到她人.于是我叫她的名字.我听到她小声地回应了一句“坏人,他们都是坏人”,我走进来一看,原来她蜷缩在洗手间的门背后.我把她带回了车间,送到了她的岗位上.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感觉,她不是在装疯,是真得崩溃了···我记得她前几天正常的时候跟我说过,她因为没钱了给家里打过电话.当时,她身上只有一块钱了,是用公用电话打的.没想到她爸接通电话一听说是向家里要钱,就劈头盖脸的把她骂了一顿,说她不争气,三百块钱那么快就花完了,是个败家子,再也不许回家之类的。她给我说过之后就哭了,还说好羡慕我有妈妈相伴···这我才知道,原来她家人很讨厌他,只因为她是女孩.
她的异常,引起了车间里的轰动,却不见车间的领导 有什么反应.她还是疯疯傻傻地在车间里上班,偶尔在上班时会在车间里乱走.又是一个中午,我带她吃完了饭,回到车间,她就在车间里边唱边跳起来,直到上班铃响起,她依旧很享受地跳着.领导来了,跟她说话,她完全不理,只是低声地唱着,跳着.于是领导决定开除她,打电话给她家里,让她的家人来接.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先把她送到保安那里,让保安看管着.接着便给保安处打了电话.领班说带她过去,她死活不走,只是在我旁边站着.领班知道这几天是我在照顾她,便让我带她过去.也许,她还认识我.我轻轻地跟她说,说带她出去玩,她就顺从地跟我走了.我把她送到保安那里,让她坐在保安室里.当我转身离开时,她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着急地问:“你到哪儿去?”我只好撒了个谎,说是去洗手间,她这才点点头,松了手.我朝着车间的方向(与洗手间的方向相反)走去,不时回头看她,她一直都在望着我.此刻,我的心里充满了怜悯与愧疚,我是不是不该撒这个谎呢?显然,她没有意识到我在撒谎.
我回到了车间,心里有些不安,也许是因为对她撒了谎,而她是那么信赖我.终于挨到了晚上八点——下班时间,我不等妈妈一起,独自径直跑去了保安室.我远远地就看到她站在里面哭闹,她在使劲地开保的.我走到保安室门口,保安用钥匙开了门,她立刻挤了出来,从正面一抱把我抱住,哭着对我说:“洋芋,他们是坏人!他们不让我出来找你!···呜呜···”,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对她如此的信赖,我很后悔中午对她撒了谎.鼻子有些酸溜溜的.她还记得我,还记着我的名字.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说:“好了,没事,我们回宿舍吧!”这时,她才松了手,我扶着她上楼梯,准备回宿舍.上楼梯时,她有些抬不动脚.我突然意识到,她今天才吃一顿饭,我的心里不免又有些悲悯.把她送回了宿舍,问她要吃什么,她说想吃蛋炒饭,我就去给她买回来了.当我把饭递给她的时候,她说了句:“洋芋,你真好!”我心里一热,一怔,笑着对她说:“好,赶快吃吧!”
后来,也就是把她送去保安室的第二天早晨吧,我去上班了,她还在酣睡着,我没有叫醒她,只是跟舍监打了声招呼.我知道,昨天车间里的领导课长说已经联系到了吕红群的爸爸,他爸爸今天就来接她回家.
下班后,我拉着妈妈的手,一同回到了宿舍,宿舍里果真不见了她的身影,她的床位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从舍监那里得知,吕红群的爸爸来了,已经把她接走了,她就这样的走了,公司没有一分钱的赔偿.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心里一下子空了许多.我们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我们都是弱者,经不起风吹雨打.
时间一晃,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吕红群,你好些了吗?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很喜欢音乐和舞蹈,但家里不支持她.她曾经和一个男孩很要好,都准备订婚了,她家人却因为那个男孩家境不富裕,而否定阻止结束了她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出来工作了,却因为自己的工作能力有限而处处遭受屈辱,终于,她在这个异彩纷呈的现实社会中崩溃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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