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回顾那段时光，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勇气，怕想了会难过。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一点点写下这段回忆，属于你的，我的，很多人的回忆。

——这些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

《一》

1月19号的那天，我回到了小城，一个至今仍未通火车的地方，托了谁的福呢？要不是明天去看你，我又怎么回来了这里？这里并不是我的故乡，尽管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真的好久没回来了，久到忘记了多少年前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小城并不拥有多么秀丽的风景，也没有什么出名的产物，这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我想我真的该来这里看看了，了结些什么，即便你不在这里，哪怕故事的最后依然没有结局。

这里曾是我的整个世界，有山，有水。我尤其爱小城的名字，或许因此，或许不因此，我一直记得你。以前的时候，听说这里是有火车站的，紧邻着汽车站，在环城路的那端。一天一列，专供输煤，傍晚的时候，小城里的人们是可以听见火车踢踏踢踏的响声的。可现在，在旧的火车站旁，这小城废弃了，火车站也废弃了。只是，它的名字还未曾被遗忘。或许，很多年后，会有个孩子问道“这里，以前叫什么名字？”

寒冷的冬天，伤总是无处不在。多数树木都只剩下枯枝落叶，有些竹子和常青藤在他们中间摇摆。破旧的火车道两边，木板制成的旧轨道两边，枯草铺盖。抵达小城的时候，一场大雪恰好盖过我的眼前，淹没了所有，不知是喜还是忧。天空还有份湛蓝淡淡晕开，沿着三边褪去，呼啦的北风卷起一地乱雪却时不时似乎有一两声鸟鸣呼应着远山那边，有些凄凉。

打电话给子麦让他来接我后，一个人搓着冰冷的双手蹲在昏黄的路灯下发呆。其实行李并不怎么笨重，只是一个人赶了好远的路，我真的累了。回头看车站里进进出出的人，愈发觉得落单，便起身去追寻那片期齐腰深的枯草，追寻那条轨道，百感交集的心情，就好像10年前的今天。

《二》

我想，人生若只如初见，就不会感到命运的纠缠。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一路走来才发现都抛不开。上天的安排，命运的注定，逃不了，躲不开。曾经就这样以为，我可以逃得远远的，不再回到这座小城，不思不念，不悲不喜，度过我余下的年华。

可是今天，同样的下雪天，我又回到了这里，又站在枯草丛生的轨道旁。我遵守了我们的约定，你却违约了。我只记得，那年的我们三个人，你我还有子麦烂醉在轨道旁。

“喂，安小暖！你跑这么远干什么？下了车不乖乖等着我，害我一阵瞎猴急。。。”远远地就听见子麦提着我丢在路边的行李念念叨叨向这边赶来。

“嘿，立定！站在那里别动，等着我过去哈”于是，我抖抖裤腿上的雪渣向他跑去，谁知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盖在枯草上的雪越积越厚，没跑几步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姑奶奶，你还是走过来罢，小心一点。”子麦的大喊几乎毁掉了通光口处他故作帅气的乌烟瘴气的轮廓。他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眉目，让我不禁联想到《天是红河岸》漫画里的凯鲁王子。

“哈哈，10年了，你还是那样帅”我想，如果你也在，一定会支持我的观点的。你是否还记得子麦一直是那种皮肤白皙，干干净净的男生，只是身上那股很自然的清香就迷得一帮女孩在上完课间操后在累累锈迹，光秃秃的旗杆下指指点点，一副花痴的样。子麦也总是恰到好处滴愿意在旗杆下多逗留一会，他抬头望着天空出神的模样，的确很干净，很清晰。他总是说他能看到红旗在天空迎风招展的样子，尽管除了我再没人相信。如果我还记得某些点滴，我唯一不敢确定的是你除了微笑还是微笑的沉默是不是真的看到了红旗迎风飘。

“你不也一样嘛，还是那样可爱，是傻。”子麦笑眯眯滴看着我，顺手帮我折回了散开的围巾一角。

“冷吧？瞧瞧你红红的脸蛋，跟猴屁股有什么两样。”

“子麦，你欠抽”

“好了，好了，姑奶奶，怕你了，好不好？”挥舞在半空中的拳头就被他抓了去硬生生地套了他那不知何时摘下来的丑不啦叽的手套。　

子麦不是你，我不会对他说我怕冷，他也不会说我会一辈子都为你暖手。我也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回不到的昨天，回不到的从前，只是现在，你们还好么？

子麦给我找了家简陋的宾馆安顿下，他帮我付了房钱。我本来都掏出了钱包，可他说现在的自己在这小城里开了家餐馆，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日子过得还可以，要尽地主之谊，我便从了他。

《三》

“老韩跟我说你要回来的那天起，我就盼着了。现在，终于把你等到了。说吧，你想要吃啥喝啥尽管同我说，我保证会尽量满足你的所有欲望，除了摘星星。”

“得了吧，我回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吃喝。”

“我明白的嘛，只是这一次可不允许你像10年前那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

“蒽蒽，麦子先生，我答应你，我会乖乖滴”

两个人就都笑了。

晚上9点的时候，子麦说他抵走了，明天一大早就来接我。出来太久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我点点头，踮着脚尖站在房门口跟他说“晚安，明早见。”没有怪他不把我带到他家里更没有怪他把我丢在这空旷冰冷的房间里。

遇见老韩是在一次老乡会上，他是惟一一个略微晓得那件事情的人。他说是某晚跟一伙朋友在一家酒馆里庆生时从酒馆老板那里听来的。醉醺醺的酒馆老板讲10年前有个铁三角组合，他们的关系曾经密切到让全校人羡慕的程度，可就在一个大雪天，他们中的一个突然走了，另一个也消失了。那剩下的一个病了一场后就退了学开了家名叫“等待”的酒馆。只那么一个瞬间，我断定那个老板是子麦。10年了啊，那些年，那些事重重叠叠在脑海里像演电影似地开始放映。

“那家酒馆还在么？那个老板还好么？”

“说是老板，其实比我们大不了1，2岁。人很好，去年冬天结了婚。酒馆的生意虽不大好，可也坚持了10年了。”　

10年，人生中能有几个10年？子麦，我们的子麦大哥用了整整一个10年来等待一个不可能再回来的人，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的人。

子麦说，安小暖，无论你相不相信，再多几个10年，我也能在人群里将你找出来，

我没有忘记。可后来我还是忘了，如果不小心把一个人丢到人海的话便再也找不到了。在熙熙攘攘之中，我大喊过的名字。在人山人海之中，也遇见不到一模一样的人。就算是相似的眉眼，相似的感觉，再也找不到相同的笑脸，后来没有后来。

《四》

很晚的时候，我依然没有睡着，只看着天花板发呆。子麦，明显衰老很多却故作帅气的背影让我心疼。10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可他不再是那个不成熟的男孩，我也抱歉自己不再是单纯的小女生。

那些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曾经里，很高兴有你们，真的。我不是个会表达的人，不会说很煽情的话，只有默默，默默。但是谢谢有你们一直在，不管我怎样无理取闹，怎样乱发脾气，你们总是用待小妹妹的方式让我安静下来。那些年我年少无知，冲动且好强，忘了去关心你们，真的很抱歉。子麦，不管在哪儿，我都希望你很好，很好。

因着子麦的关系，我后来又见了几次老韩，跟他打听子麦的消息，熟络了后便也给他讲我们的故事，自然包括10年前那件事。

我们的故事是怎样的开头又是怎样的结尾，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只依稀记得你的眼睛，是明亮的感觉。那时候的我不懂生活也还没有学会包容和信守承诺，但是幸好有你，有你一直在，如哥哥般的唠叨我，呵护我，保护我，疼我，爱我，曾经在那个寒冬的冬天，温暖了我的世界。

小城被大雪覆盖的时候，我们就枕着书包那样安静地坐在轨道旁的草丛里，阳光盖在身上，看纯白的世界。

“要是我们不长大，能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可是子麦哥说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咱，还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仔细听，可是现在想起来，都没有用心。

“那你想快点长大了？”

“嗯，等我长大就可以保护你了。”

你说你会让我幸福的，就像现在这样微笑着，幸福着，快乐着，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在我每年生日的时候，你都会用攒了好久的钱给我买礼物，尽管那礼物现在想来真的好简单。你曾对我许下诺言，这一生都会陪伴在我的身边，这一辈子都会陪我过每一个节日。

《五》

就那么以为，就那么被爱包围，就那么为你幸福着。幸福的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后来的故事，我尝试着忘记，又一次次地回忆，直到花光所有力气而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承认，我成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那天，刚考完试的你，我蹲在枯草从里品尝了子麦从家里偷带的白酒，酒精的辣味刺的我们说不出话却笑得不亦乐乎，我们说好了，10年后还要回到这里大醉一次。后来，你说有事要先离开一会，交待我要乖乖跟子麦等你回来，便转身消失在枯草的尽头里。而我只是回了一句“哦”，竟一时忘了问你，去哪？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天色越来越黑，竟然下起了雪，越来越感到冷的我开始怪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究竟是去干什么事情竟然不等我，不是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么？

子麦说天太冷了，你先回家吧。我就真的听你的话，听子麦的话，终究没能等到你回来，等到的却是你离世的消息。

在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等到卡车司机发现的时候，刹车已经来不及。他们说，那个孩子甚至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卷到车轮底下，鲜血淋漓。卡车停下来的时候，他已被拖走老远，留下一根棒棒糖，和一片被血染红的雪地。他们说，不是他们不救，是那孩子当场就断了气。

以后的好长时间里，我一直做各种各样的噩梦，一直在半夜里醒来，虚构起来的你躺在血泊里的画面睁眼闭眼都看得到。出殡的那天，母亲没让我去，她说不吉利，于是我再也没见到你，不，在我醒着，睡着的时候都听得见你在笑，在说话“小暖，吃糖，”。母亲跟父亲商量说，换个新环境吧。她实在不忍心看我一个人，举目四望的时候总想起那些已故的你，潮湿不已。

于是，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说我是逃避也好，一晃就是10年。仿佛历经了整个尘世的沧桑，心灵疲惫的只剩下微微叹息。当东风远去，不留一叶枯黄，我眼前流过的，何止又是时间。

当我把这个来不及等待，没有结局的故事说给老韩听的时候就决定了回到这座近乎废弃的小城。

我以为一切早已云淡风轻，还是哭了；我以为累了一天倒头就睡，还是失眠了，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摆在床头的电视机像是一张老旧的电影碟，它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却照不进心里的小角落。一个老俗的剧情：男主转身离开，女主哭个不停。没有几年后男主又遇到女主然后回忆翻滚。没有毒药没有上吊没有割腕没有投河没有堕胎。突然，电视机停止了工作，出现了灰白色，没有了下文。夜晚一阵嘶啦啦的呻吟声，那是一种错愕的戛然而止。是雪地里的一排脚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来不及解释，没有了结局，后来没有后来。

《六》

子麦敲开房门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下墙壁上的钟表，将近9点钟，已是20号。你该想到的，我就那样睁着眼睛到天亮。

我问子麦，你后来有没有回来过？如果10年前的那个黄昏，我强要求你去哪里都带着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事？

子麦第一次冲我发了火。他说，一切都是命定的安排。他说，安小暖，你怎么还是学不会像成人样思考问题呢？子豪的离开，不是某一个人的错。如果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骂你的不是我而是他，他不会有一丁点愿意看到你活在尘世里10几年，逃得了这座城市却逃不了心结。

子麦说的没错，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忘记，只是把曾经的幸福埋在心间，假装失忆而已。我只能用回忆取暖，你是我曾经的爱，你是我曾经的甜蜜，也是我曾经的伤感。没了你以后，我也遇到过愿意呵护我的人，只是有些东西是别人永远无法给的。如果再相见，我还想大声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底。

《七》

名叫“等待”的那家酒馆里，我见到了子麦面庞年轻，身材略微有些发福却看得出很干练的妻子还有他们胖乎乎的儿子。子麦说他们一家很幸福，我没有回话，只需祝福就好，对吧？

子麦带我去看我们的老校园。被推倒的建筑废墟上，白雪覆盖了茫茫一片，只剩下三棵老槐树光秃秃滴立着。那些年，我们就是在那儿补没写完的作业，背没背完的文言文和单词；那些年，我们就是在那儿看女孩们送给子麦的情书；那些年，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我们也会脸红；那些年，我们还在一起，计划着哪天放假，晚上放学的时候怎么回家。你还记得么？

洁白的空气里，散漫的小雪，伴着微寒的凉意，小心滴落在郊外的一琮小土丘，又无声里化开。子麦说，这就是你的家。土是新添的，每年忌日的时候，他都会来。他说，他看得到你，那么小，那么孤单的你憨憨地站在那里。没人会信，除了我。你还好么？我想你了，你知道么？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辈子的么？

漂泊了这么多年，也执着了这么多年，一些你说过的话还是那么深地刻在我心里。子麦的孩子那么小，这么小的你。我不知道子麦的孩子会不会爱上这座会在冬天乱雪的小城，会不会在轨道旁的杂草堆里听子麦讲父辈的故事给他听，只确定他也会遇到一些像当年的你我一样无邪的小伙伴，重复我们不可能重来的纯洁，幸福的简单。

后记：

手中的笔，似乎总是来不及留下线索。原来，我始终都没有忘却。记忆只是打了个盹，醒来后便又回到了原点。而我，就那样安静的跟随着它的步伐，慢慢走向清醒的世界，那里有我故事的起点，有我微笑的纯真，还有那被尘封了许久的美丽。我想，这或许也正是对你最好的纪念方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