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屋前屋后河水环绕,太阳下山的地方,可以看见一池荷花。那些花,像是不胜娇羞,轻施朱粉,婷婷袅袅间自有一番风流体态。荷叶倾作杯,盛满缕缕清香,风轻轻拂过水面,不断摇曳,似与人同醉。接近夏天,更可以看到脆生生的莲蓬,碗盏大小,莲子个个饱满润实,诱使人“扑腾扑腾”跳下河去,用衣衫兜个满怀。
那时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养蚕。四、五个晒箕在三角架上一层层隔开,便是蚕儿的安身栖息之所了。桑叶必得采鲜枝嫩叶,又不能沾露,要不然蚕们可是不适频频。这小小的蚕儿可不好伺候,从黑不溜秋蚂蚁样大小的小黑点,到长成小手指般粗细,窸窸窣窣地不知要蚕食多少叶片。刚开始先得剁碎如米粒样,渐渐长成一条条小虫子般,洁白光润的身躯分成一段段,毛茸茸的触足一拱一拱,每前进一下就蠕动肥嫩的身子,虽然不会蜇人,我终究是不敢碰它。
养蚕不是件轻松的事。采摘一箩筐一箩筐的桑叶得费不少时力,好在菜园里、山脚下有现成的,不用担心“粮食”问题。一天投食几次,晚上更是要起来喂食,似乎它们生下来的任务就是享受现成的吃和睡。眼见得啃叶速度越来越快,蚕儿经过几次蜕皮,进入到入定状态,不吃不喝,身体更加晶莹透亮。这时候,三姑会准备一大堆稻草,挽成结状,密密麻麻地投放在道地上。草堆就成了它的新家。像完成一件工艺品,吐出的丝像一根根细韧的线,开始还稀稀疏疏,看得清经纬脉络,两天后,只看到一个椭圆形的茧,它早已包裹住自己。
家里能腾出来的地方都做了蚕的安乐巢,我们几个半大孩子无处落脚,有的在平地上摊一张凉席,用蚊帐一围,将就着过夜。二姐、小伲子和我一人一张躺椅,在屋外找个清静的角落,开始闲扯。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个夜晚,如此清晰。时光仿佛停驻,将那段记忆镌刻在心底。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聊得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然而像有一条河流,在三人之间静静流淌。笑的时候会惊醒了栖息枝头的乌鹊,不语的时候会觉得沉默也是如此惬意,像一首诗、一首歌,一曲无声的行板。
月光投下清辉,它披着裙纱,在云朵里穿行。有时悄悄露出半张脸,像光洁的玉盘;有时又要费老半天才能找到它的身影。它过滤了一切杂质,只有银色的光韵淡淡晕染,像刚从乳汁里捞出来,看似近在身边却又遥不可及。水面上氤氲着薄薄的雾气,若隐若现,像一个魅影,模糊而灵动。月色浸泡在水里,两者溶溶泄泄合为一体。月光如水水如天,平平常常的一句,诗意地道出了所有人的感慨。
风送来阵阵稻香,让人怀疑是否月中桂子脱落,引来幽香满怀。天边层云变幻着色调,开始像打翻了的墨汁,周围只能看见黑影幢幢。房子的轮廓,树的剪影,辽阔的河岸,真实而朦胧,仿佛被暗夜打造成另一个世界,让人忍不住静享天籁。天空渐渐变得澄澈,泛起鱼肚白,月色竟变得惨淡无光,天际染上了霞光,比橙汁更水灵,比锦缎更流光溢彩。或许这就是自然的神奇之处,人们可以模仿、比拟,却无法创造出随心所欲的瑰丽画面。它的美因淡然、雄浑圣洁而趋于永恒。
我们也由最初的兴奋莫名变得恬淡安静。一个无眠之夜,领略了无声之美,让人为之沉醉。以后的日子,也曾有不少感触,却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夜晚,空灵而如此美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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