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去饮忘情川

/叶挽风

如果世间真存在一条忘情川，你愿意与我相约，把对方忘掉么？

（一）

暗夜，灰黑色的苍穹上竟没有一颗闪耀的星星。透过窗帘的缝隙，只有不时闪烁的几束车灯的光，流转在墙面上。

屋子里响着鼾声——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一部分。她，一个单薄的女子，此时正靠在冰冷的床板上，看着躺在她身边的那个熟睡着的生命中曾一度不可或缺的男人，此时她的眼神竟丝许绝望的陌生。

幽幽的，一声近乎蚊蚋的叹息从她口中滑出。

转过眼，她尽力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而在同时，她的眸光不受控制地滑到了另一处叫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床头的红木柜子，那里面似乎躺着有关他俩的一切。

缓缓地，一只无力的手抬起，伸向了柜子的抽屉。那只手移动得很慢，似在重温着什么旧梦，然而就在那无骨的手要接触抽屉时，竟又瞬间滞在半空，而下一秒，只见她已侧躺在床的一角，瑟缩着娇小的身子，不停颤抖着，她已经再也无法抑制那种酸涩的感觉，积压了好长时间的感情在一瞬喷发。她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了，可她同时还用双手捂着口，害怕自己失声？或许，是怕吵醒她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可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从那低沉的鼾声下面依旧可以听见她嘤嘤的抽噎声。

这大概是最后一个让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爱他的夜晚了吧！

她，叫做云宛汐，至于躺在她身边的男人，从前叫步青，而以后叫什么，对她来说或许不再重要了。

（二）

西城酒吧，宛汐踩着高跟鞋，几步踏到吧台，神情落寞地坐在了那里。

“老板，来杯白兰地！”她嗔道。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在她话音未落时，她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她眸子里，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她依旧一副颓唐的样子。

说话的男子身着一套干净利落的黑西服，眉眼有神，似与她相交甚深。

“哦，我忘了，现在这间酒吧是你的了。”宛汐随口说着，一手接过服务生端来的酒杯，马上就要往口中倒。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

“干什么！”她一道凌厉的眼神刺去。

男子干笑了一下，缓缓压下了她的杯子，“又闹矛盾了？”他问，虽然他明知道答案。

“要你管！”她气嗔。

“昨晚又哭了？”男子抢过她手里的杯子，自己抿了一口酒，他知道此时宛汐正用错愕的眼神望着他，于是他解释道：“这已经是我不知多少次看你画这么浓的烟熏妆了。”但他没想到，这一句话又戳到了宛汐的痛处。

“以后不会了。”她一把夺回杯子，喝了一口，淡淡地说，表情若无其事，可她整个身体的颤抖出卖了她镇定的伪装。

这一句话可让男子吃惊不小，几秒后，他才恢复镇定，从服务生那里又叫了一杯酒。

“也难怪，要不你也不会到我这里来。”说这话时他也叹了口气。

想了想，他又说：“离了也好，你还年轻，没必要为那种人浪费青春。”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是生硬的，很明显，他的愤怒憋在心里没有爆发。

宛汐不管他，自顾自地喝着酒。

“其实我早就想说，你不过是他寂寞时的玩具，你也知道，小云甩了他之后他才想起你来。”三两句话之间，满杯酒已被他饮尽。

“你和他只交往了一个月……”

“有完没完！”未等他把整句话说出口，宛汐一声呵斥打断了他。

“我就是爱他怎么了！我就是太傻，就是太贱了！”她终于吼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投来一秒的目光。

见状男人不再出声，只缓缓地把她揽在了怀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西服湿了。

“我把工作辞了，我不想和他在一个办公室里……”宛汐的声音越来越小。

男人只是叹气，抚摸着她的头。“那好吧，我过些天还要加盟个西餐厅，你就去打理那里吧，别哭了，不值。”

哭着哭着，宛汐突然又说出一句：“别去找他的麻烦，也别跟小雯她们说……”

男子哪里不了解宛汐，便应了。

过了许久，宛汐的感情平复下来，她才从他怀里挣开，抬起红肿的眸子，认真地望了一眼男子的眼睛，“崔晨曦，我……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崔想了一会，“也好，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去一些景区走走，总窝在城市里也不好，我过两天就安排。”他说。

“你的生意……”

“没关系，我雇了这么多人呢，他们会打理的。”

就这样，几天后，他们坐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开车时，坐在车窗旁的宛汐不停向她原来的家的那边张望，虽则她心中一直念着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三）

他们最终在群山环绕的一个小山村落脚了，由于是风景区，这里的村民对外来的游客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村中每有新面孔出现时，村民都会立刻意识到赚钱的机会，也就对外来人员异常热情。

“来旅游啊？”他们走进了一个农户的屋子，有个老婆子见面就满面笑容地打起了招呼：“瞧着小夫妻，真般配！”

“不，其实我们……”

“我们是来度蜜月的。”宛汐一口打断了晨曦的解释，弄的他一头雾水，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好好好，里屋请，里屋请，我这就给你们收拾房间。”说这话时老人的儿子也出来了，帮着招呼客人。

进屋后，老人还拉着宛汐家长里短地唠了好久，那段时间，晨曦则一直沉默着，对于宛汐苍白而僵硬的笑容他一直担心不已。等屋子收拾好了，他便一把就把宛汐拉到了里屋，只剩下老人和她的儿子在外面偷笑，可他管不了这些，有些事他迫切地想问清楚。

“我没事！”刚一关上门宛汐便甩给他冰冷的一句，叫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后许久，宛汐才垂下暗淡的眸子，低落地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像易被风吹破的蝉翼，叫人不由得产生怜悯。

“你现在真的很让人担心。”晨曦说，他踱步到她的身边，低声地安慰：“无论什么都无法改变了，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嗯。”宛汐平静了一下感情，“我出去走走，你呆在这吧。”

“可……”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垂着眸子，宛汐从他身侧擦过。

（四）

时间就像掌心中的水一样，在人不知不觉间悄悄流去了，转眼，夕阳一半都已垂在山中。可是，宛汐仍未回来，晨曦不由得担心起来，他踩着焦急的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望一眼血红的残阳。

老人似乎看出来他的焦切，便凑到他身边，“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这一带没什么危险，到处都有管理景区的人，只是……别到那里去就行……”

“啊？老婆婆，你说什么？哪里？”老人最后的几个字戳到了他的神经，叫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是忘川河。”老人站定了，指着一个方向，“是一条传说中的河，不过也没什么稀奇，只是水里有些脏东西罢了，说些别的吧。”

“哦，这样啊。”

“怎么，你们最近吵架了啊？”老人问道。

“不，其实……”

“瞧你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老人笑了一声，“年轻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别把一点小事都放在心上，既然选择了她，就要跟她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说这话时，老人的语气不禁带上了告诫的味道。

“我知道，谢谢您。”晨曦到：“对了，您家里怎么就您儿子一个人呢？”

他不知道这话竟会勾起老人的心酸，之见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嘴角张起了一面苦笑，“哎，老婆子我记性不太好啊，其实，除了这个儿子，其他人我都忘光了，呵呵，呵呵，哎！”她自嘲地笑着。而晨曦则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好吧，”老人又叹了口气，眼睛望向了夕阳，“就跟你说说吧，刚才跟你说过忘川河的事了么？算了，再说一遍吧，那条河可是附近所有村子中所传说的冥河，不过后来市里来人不让这么说了，不过无论叫什么，村里的人都知道，那里的水不干净。”

“不干净？”

“嗯，村里说那是黄泉的水，喝了会忘掉今生前世的所有事，虽说传的玄乎点，不过那里的水喝多了确实叫人健忘。”

“所以您……”听着听着，晨曦好像明白了什么，却还是对这个神乎其神的传说将信将疑。

“后来吧，就有科学家来了，他们说水里有什么东西，记不住了，挺绕嘴的名，说对脑袋有影响，容易引起什么阿什么海的病，反正就是影响记性，再后来又有人来，开着大车在那附近的山上挖挖刨刨，拉着一车车的石头走了，之后就没人在管那里了。”

老人的越说越多，晨曦渐渐地真有些相信了，听着听着，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直觉告诉他一定不能让宛汐知道这事，就陪她在附近的山上走走，然后去下一个地方，他心中这样想。

正此时，宛汐回来了，脸上仍旧是那僵硬的笑容。

（五）

入夜了，宛汐坐在床上，晨曦在地上铺好了铺子。

“晨曦。”

“嗯？”他回头，望着她的眼睛。

“你说，世界上真有忘情水么？”她淡淡的问，却在瞬时惊得晨曦一怔。

“你……知道了？”他试探地问。

“你也知道了啊，也是啊，附近的村子都这么说，晨曦，我想……”

说话间他已经闪身到她面前，“不行！”他在她身边坐下，“那终究是个传说，不过河里的水大都不干净，喝了会得病。”他的音调渐渐降低。

“我忘不了他。”一瞬间，她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噎回了他所有的言语，她缓缓地下了头，牙齿咬上了嘴唇。

忽然，她站起身来，从随身的包中翻出来随身带的水壶，壶中盛满了略有浑浊的水。“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我带回了一些。”说着，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杯子，小心地把上层清澈的部分倒在了杯中。

河水在杯中摇晃，场面透露着淡淡的忧伤。

“可我想忘了他。”她接着说，不顾晨曦反驳什么，实际上他也无从反驳。

紧接着，她忽然端起杯子！

霎时间，一只手按住了杯口，就像当初在酒吧里一样，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人，一样的心情。

“宛汐，你别这样，这不是一杯水的问题，你现在……你知道大家……”

“我知道你爱我。”宛汐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当时就叫他哑口无言，只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口叹息从她嘴角滑出，她慢慢地放下了杯子，垂着眸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宛汐不傻，宛汐把什么都看得很清，不论是上学时，结婚后，以至于现在崔大哥依旧一个人，崔大哥对宛汐的好宛汐一直记得，可是，宛汐不知道该怎样回报，我只想在这场旅行中把你当成我的丈夫而我是你的妻子，我只能尽力地假装我们相爱过一场……”

“但你骗不了你自己！”这次是晨曦一口打断了她，他抢过她手中的杯子，“就像这杯所谓的‘忘情水’，即便我在心中告诉自己千万次这不过是一杯普通的河水，可当我真正把它拿到嘴边时依旧会犹豫，依旧会排斥！”

“可是我忘不了他。”她坐下，蜷起了腿，将头埋在臂弯里，抵在膝盖上。

“谁又能把谁真正忘了呢？”他说，同时也放下了杯子，陪她坐了下来。“你一样，我也一样。”

“可是我已经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没必要……”

“我不在乎！”他丝毫没有思考,几秒后，他的情绪渐渐稳定，“就像你对步青那样。”

“但，就如你所说，我骗不了自己，即便我曾逼迫自己，可我做不到！”她摇着头，上齿抵着下唇，“我知道自己是步青寂寞时的玩具，我知道那种感觉，所有我无论如何不能把你当成同样的东西！”她没有停，只想在这一刻把一切话都说开，“从前我一直都留给你希望，就只给自己留着备胎，希望你永远能在我失落时给我安慰，我知道，我一直不是个好女人……”

“别再说了！”晨曦的鼻子也酸涩了，他的眼圈也红了，而宛汐的泪早已滚落下来。

“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不想再耽搁你，那样我怕自己一辈子都还不了你。”她毫不听晨曦再说什么，就自顾自地说，“我想的其实是，让你忘了我，我才不信世上有什么忘情水，我只想把它当成忘情水，作为一个结束，然后你答应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说着，她已将被子拿在了手中，递到了他嘴边。

“好，”他大口大口地平息自己的情绪，然后强作镇定地说：“我答应你。”话毕，他一把抓过杯子，一口，把满杯的水饮尽。

“从此我们就把对方忘了吧。”宛汐用力地笑着。

他也用力地笑着。

然后……

（六）

第二天早晨，待晨曦醒来，已经找不到宛汐了，只在桌上的杯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先是写着道歉的话语——那杯水并非忘川河水，而是溶解了安眠药物的水；然后上面还写着，她已经独自坐着火车走了，还叫他不要找她，她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不想再拖累他，她会在另一个城市找到新的工作新的归宿后再联系他。

沉默着，他走出房门，老婆婆起的很早，正坐在院子里摘菜，见他出来，随口道：“那姑娘已经走了，凌晨的火车，她好像很爱你。”

晨曦没有回答，只迈着小步子走在院子里，忽然，他侧过头，群山中，太阳已经爬了起来，一缕真正的晨曦打在他的脸上。

那一刻，他笑了。

2013-2-2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