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星期一(The Monday)Abelief

发表于-2013年03月02日 凌晨0:29评论-7条

西部本德小镇外的307号城际公路旁,除了这间紧挨着加油站的,名叫“星期一(the monday)”的小餐厅之外,周围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

“这位子有人没?”一个满脸胡渣,披着棕色长发,身穿黑皮夹克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没有。”老头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噢,橘子汁?”

“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看着你喝橘子汁,就像看到安东鲁宾斯坦(anton rubinstein)弹奏梦幻曲(trumerei,schumann)一样奇怪。”

“你懂音乐?”

“只是一点点。”

“我玩摇滚,但我喜欢喝橘子汁。”

“噢,那很好。你看后面那个年轻人坐的位置,以前是我的。”老头指着小餐厅角落的那架钢琴说,“我弹钢琴,但我喜欢喝啤酒。”

“你说的‘以前’是指?”摇滚青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动作迟缓的老头儿会演奏钢琴。

“二十多年前吧。”陌生人的好奇心,让老头很乐意继续说下去,“在那之前,我没有工作,没有亲人。就在不知该去哪儿的时候,幸好发现这里的老板,韦恩夫妇,收藏了这架乔治斯泰克(george steck)钢琴。于是我告诉他们,希望能够在这里有一份演奏钢琴的工作。其实,我要的不是工作,只是希望每天可以陪着它。虽然在这样的一个过时的小餐厅里弹奏钢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好心的韦恩还是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我每天都来,那几年真是一段清贫却又惬意的日子。我有权利选择弹什么样的曲子,这完全视乎我的心情。你可以想象,那是多么自由而美好。虽然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附近的农夫,一些途径这里的路人,可是,谁在乎呢?”

“你一天会弹几支曲子?”

“这倒不一定,但至少会有三支吧。记得在那时候,清晨,这里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喜欢兰德圆舞曲(grande valse,john field),这让我可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保持良好的心情。就像每个星期的第一天一样,开始,往往是最重要的。午后,我会来一支慢速版的44号奏鸣曲(piano sonata no.44,franz joseph haydn),喜欢的人可以与我一起沉浸在它里面,不喜欢的人也可以在它的陪伴下昏昏入睡。而晚上,一曲夜之加帕斯水妖(gaspard de le nuit, ondine,maurice ravel)是我最中意的选择,无论今天或者这一周过得怎么样,结束并非结束,而是意味着又一个新的开始。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某个星期一的傍晚,这里来了一个陌生女人,她有着一头微微卷曲的金色长发,我能想象在阳光下它闪耀的光芒,还有那双蔚蓝的眼睛,如大海一般,在柔美宁静中蕴藏着诱人的力量,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但又不敢确定。然后,她坐在了这张桌子。”

“就这里?”

“是的,就在我这个座位。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全神贯注的在一叠稿纸上。对于出生在艾森豪威尔(dwight d. eisenhower)时代的我来说,虽然美貌仍然会有它的吸引力,但更为吸引我的,是她右手边的那本南希的小说。我第一眼就将它认出来,那是一本描述男女情感的小说,语句轻慢却如利剑刺穿人心。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但读懂它的人,总会在合拢的那一刻,忍不住说,噢,上帝啊,那不就是在写我自己吗?

“于是,一曲之后,我朝着她慢慢走去……

“你也喜欢南希的小说?”我坐在她的对面。

“你喜欢吗?”她反问说。

“当然喜欢。”我十分确定。

“可她的书从没上过畅销榜。”

“那有什么关系,雨中曲(singin' in the rain)也没拿过奥斯卡。”

这时,我们都笑了。

“我是杰克,杰克威尔逊,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南希,南希克拉克。”

“南希克拉克?等等,你是……”

“是的,我是。”

“噢,噢……”我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不太礼貌的一直盯着她,还说,“可是,我在小说里看到过相片,似乎……”

“那都是好多年前拍的,现在,变了,呵。”

“不,不,不……对,对,是你,这头发,这眼睛……噢,请原谅我的无礼。”

“没什么。”南希尴尬的挑了挑眉头,“很高兴你喜欢我的作品。”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我们的谈话,没想到这个年龄的自己还会感觉如此的窘迫。于是我匆匆道别,坐回到钢琴旁。

其实我并不确定现在想要弹响哪一个音符,手指在黑白琴键之间盲目的滑动,心情激动又忐忑,当指尖偶然按下的那一瞬间,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闪现在脑海之中,我又沉浸在了第117号间奏曲的旋律里,却又并非全部,偶尔还会朝南希的方向瞄一眼,只是,她一直专注于她的书稿,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并不存在。

那天很晚,她才离开。夜里,我又重新读起她的那部小说,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更加清晰而真实。

可是,后来几天她都没有再出现过。本以为那天她应该是偶然路过这里,或许再也不能和她相遇。不过,接下来的星期一,傍晚,她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坐在同一个座位上。

“那天我真的很失礼,抱歉。”我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的旁边。

“是吗?我已经忘了。”她没有抬头,仍旧注视着她的稿子。

“噢……那你喜欢听钢琴曲吗?”

“喜欢。”

“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我可以专门为你弹奏。”

“那,你猜吧。”

我开始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后悔,可能很少有人会像我这样给自己找麻烦。

像她这样的女人,会喜欢怎样的曲子呢?肖邦(fryderyk franciszek chopin)?李斯特(franz liszt)?比捷(georgesbizet)?不,不,不,一定不是他们。面对这样的难题,只能试一试了。所幸,接下来的实事证明,上帝是眷顾我的。当巴达捷夫斯卡(tekla badarzewska)的少女的祈祷(modlitwa dziewicy)前两小节还未结束,我发觉她已经慢慢抬起头,静静的望着我。看来,我似乎猜对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放下书稿,缓缓走到了我身边,一手扶着顶盖,俯身在我耳旁说:“虽然你没有猜出我喜欢的曲子,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动听的旋律了。谢谢。”

我掩饰着内心的兴奋,看着她,灵魂早已陷入了那片蔚蓝的大海。

临走时,我给了她我的电话号码,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应。我想,又有些唐突了,或许是因为已不再年轻,又单身太久,面对突然的情感波动会显得措手不及。我知道,她应该是不会打来的。

谁料,某天夜里,电话响了。

“是杰克威尔逊吗?我是南希!”她的语速很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怎么了?”

“我的女儿莉亚病了!白天她有些不舒服,我没太在意,现在她突然发起高烧!这么晚镇上的诊所已经关门了,我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认识你……”

“好,好,你别着急,我知道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借了房东的车,赶到她的住所。

“没事,应该只是感冒了。”我一边安慰着,一边将她女儿抱起来,“我认识格林,我带你们去。”

格林医生是镇上有名的大夫,他喜欢听歌剧,偶尔也会来小餐厅听我弹几曲,我们算是半个朋友。

“病毒感冒,拖的时间久了点,不过没有严重的问题,给她挂瓶点滴。”格林在他的私人诊所里给莉亚安排了一个病床。

小孩子对发烧时难受的感觉似乎并不太强烈,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

“杰克,真的很感谢你!”她的眼里泛着泪光。

“这是小事情。”

“不,莉亚是我的生命。”

我陪着她们母女直到清晨才离开,那时女孩儿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了。回到公寓,一直睡到午后,很久没睡这么长时间。

忽然有人敲门,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在这个时候不会是房东,而除了他,从来没有别的人来“拜访”过我。

门外站着南希。

“我在餐厅老板那打听到你住在这里,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她想把手中准备的礼物放下,却发现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是如此的杂乱。

“喔。”她感叹一声,没等我说话,就开始收拾起屋子。

“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她十分疲惫,但仍笑着说,“想不到书上的那个女人会帮你收拾房间?还是想不到一个‘女作家’会做这些家务?”

“都想不到。”

“放下了笔,我也只是个女人。”她呼了口气,“好了,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我这时才认真看了看这个房间,啊,原来它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昨晚不是你的帮助,”她接着说,“今天莉亚的父亲一定会斥责我。”

“她的父亲,噢……”我之前几乎没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昨晚怎么没见到他?”

“这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餐厅吗?我们边走边聊吧。”

路上,南希告诉我,她离婚了,所以才带着孩子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想开始新的生活。她前夫是一名律师,虽然表面看起来不错,不过却是一个酒鬼,粗鲁而无礼。法庭将孩子判给了南希,而她的前夫每个星期一的早晨会来接孩子,星期二再将孩子送回来。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每个星期一的傍晚来小餐厅的原因吧。

“其实你在家里也可以写作,何必非要来这里?”

“一个人在家,感觉孤独。”

“孤独,作家应该喜欢孤独,孤独的时候更适合创作。”

“不,虽然一个人可以更容易静下来专心写作,但安静并不代表孤独。有莉亚在,无论她是在玩耍,还是已经入睡,就算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对着单调的稿纸,也不会觉得有一点点孤独。”

“好吧,那你今天想听什么?”

“你猜我今天想听什么?”

我们又一起笑了。

有时候,两个从不相识的人的确也很可能一见面就变成了知心的朋友。(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谁说不是呢?

那天夜里,我送她回家。一路上我们都不自觉的走得很慢很慢,聊了很多很多,关于音乐、关于文学、关于情感、关于梦想等等等等。

她很喜欢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小说,我也是,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她的题材一直是以男女感情为主,而显然爱伦坡并不喜欢这类题材。她说,她也曾经尝试过别的题材,但老觉得写出来的作品总是有模仿的痕迹。

对于音乐虽然她并不太了解,但却能准确分辨出旋律所表达的感情,这让我十分佩服。其实喜欢音乐不一定会谱曲,喜欢电影不一定会演,喜欢小说也不一定会写,但是,喜欢某种事物,至少你可以分辨什么样的它是好的,什么样的它是不好的,或者仅仅是对于自己而言,也就足够了。

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很奇妙,似乎是上帝突然给了你一份原本就应该属于你的礼物,而你却从没想到,也从不敢去想。这让我觉得一定要将它牢牢握紧,是的。

可是,我显然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陪她走上台阶之后,我们微笑着道别,一种强烈的冲动让我上前走了一步,试图拥吻她,然而,她却刻意的躲开了。

接着,她说。

“你人很好……”

噢,这句话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好话呢?于是我赶紧打断她的话,勉强笑着说:“谢谢。好了,晚安吧。”

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里,我进入了一种茫然与矛盾的状态。连韦恩夫妇也数落我说:“轻一点吧,慢一点吧,那可是架老旧的钢琴,它可不会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是啊,它不会明白的,没有谁可以真正明白谁。有些人面对着你,说“哦,我明白”。可是,他们明白的,也只是他们听到的,看到的,然而在自己内心深处无法被看见,无法被听见的,又有谁能明白呢?

其实冷静下来,比较一下我和她之间的状况,也知道这样的情愫是不合适的。然而许许多多的人,包括自己,总会去执意追求想要的,而忘了看一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忘了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去得到那些不可触及的美好。

可喜又可悲的是,南希还真的把我当做了朋友。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打电话来餐厅找我。

“杰克,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说吧,怎么了?”

“明天一早我要在旧金山为新书办签售会……”

“这是好事,恭喜你!”

“不,莉亚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我也担心没办法把她照顾好。我前夫在别的地方出庭,明天早晨才能来接她,现在找保姆……”

“好的,你不用说了,让我来照顾她。”

“你确定可以?”

“不确定,但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放心,我会尽力。”

在南希住所前送走了一直回头不舍女儿的她,然后我和这个小家伙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气氛有些尴尬,浑身都不自在,我从来没有过和小孩子独处的经验,最后,还是莉亚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她盯着我问。

“杰克。”

“杰克?魔豆?(童话故事《jack and the beanstalk》中的主角就叫杰克)”

“算是吧。”听韦恩夫妇说,和小孩子聊天,你首先要跟上她的思维。

“它在哪儿?”

“恩……在我的身体里。”

“哇喔!”孩子捂着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肚子。“它什么时候长出来?”

“不,不,它不会从我肚子里长出来,但是……但是它已经长到了我的手指上。”

她赶紧跑过来反复翻看着我的双手:“看不见呢?”

“你看不见,但我保证你能听见。”我笑着逗她。

“我也什么都没听见。”她有些沮丧的说。

“等一等。”说完,我走进她的房间,搬出那天夜里看到的一台迷你电子琴。“你听。”

我用一只手弹起动画片睡美人(sleeping beauty)的旋律,冲她笑着。

“哇喔!”她兴奋了一下,突然皱着头说,“我好像听过。”

“哦……”小女孩儿的这句话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失败,“那这个呢?”

这一次在万岁奥罗拉(health to the princess)的旋律里,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我的右手,偶尔还用她的小手触碰一下。看来,她很喜欢。其实这也是睡美人中的一段插曲,只是她并不熟悉。

我们就这样听了整夜,第一次觉得电子琴发出的音色是如此美妙。这期间,南希打来了好几次电话,直到真正放心后,房间的电话才终于安静了。

“好了,该睡觉了,来,我抱你上楼去。”

“你在哪儿睡呢?”

“我就睡这里。”我指了指沙发,虽然南希已准备了客房,但我并不习惯。

“我不要睡觉,我害怕。”莉亚撅着嘴,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

“你都是和妈妈睡的?”

“不是。”

“那你平时为什么不怕?”

“我怕,但我不敢跟妈妈说,她晚上要工作。不工作,我以后就不能上学,也没有吃的。”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我想她比的应该是披萨的模样。

这句话让我很惊讶,没想到这个小女孩这么懂事。

“那你想怎么样呢?”

她没说话,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背对我用双手枕着头靠在我的大腿上。

“现在我不怕了。”她闭着眼睛,小嘴儿轻轻的说。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可爱,而孩子本身,就是这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爸爸!爸爸!”莉亚一边喊,一边跑向等在街边一身正装的南希前夫,拉着他扭头指着我说,“他是妈妈的朋友,魔豆叔叔。”

“真是个有趣的名字。”他看了看尴尬的我,将莉亚抱上车,回身又朝我走来,“你是南希的新男友?”

“不,我只是她的朋友。”我不希望造成什么误会。

“好吧,好吧,说说你是做什么的?”

“弹钢琴,在……”

“酒吧?”

“不,在一家小餐厅里。”

“哦,哦,那还不如在酒吧。”他轻蔑的笑了笑,“告诉你,莉亚是我的女儿。”

“我知道。”

“知道就好。”说完,便朝他的保时捷走去。

这时,我突然说了一句:“不过,我想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侧过脸稍显惊讶的看着我说:“你说的那就是我。”

“不,你只是血缘上的父亲,却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呵,”他整了整西服,看了下周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知道一位真正的父亲对于莉亚又意味着什么吗?”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说那么多,于是转身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只听见传来重重的车门撞击声。

一阵呼啸从身后掠过,莉亚正趴在后座椅背上,朝我挥着手。

“你跟我前夫说了些什么?”当天夜里,南希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那里,默默听我弹完几首选自献给孩子们(for children,bela bartok)的组曲,她一直没有笑容,等我走到身边,她才问了这样一句话。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莉亚需要的不只是一个每星期只见一面的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你不应该那么说。他是爱莉亚的,离婚只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孩子永远是我们的孩子。”

“可是……”

“你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和你做朋友吗?”

“不知道。”其实我以为自己知道。

“是因为莉亚。我不希望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个陌生人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在她的心目里只有一个父亲。”

“你怎么知道?她或许需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陪在她身边。”

“不,你不会明白的。”

“我能看出莉亚是喜欢我的,虽然我现在还不太会扮演父亲的角色,但我想我应该可以。”

“她喜欢你吗?就算她喜欢你,你也只是一个叔叔,父爱永远只来自于她的父亲。”

“好吧,这个我没办法去争辩。但是,即使她现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但有一天她也会懂的。你难道打算就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今后的日子?”

“我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只能做朋友!”她平静了一下,稍稍放慢了语速问,“你,能做到吗?”

我还有什么选择?朋友,或者,什么都不是。

“……好,只是朋友……”

“谢谢……”

几周过去,南希依然会在每个星期一的傍晚,来小餐厅,一边整理她的书稿,一边听我弹琴。偶尔她也会邀请我去她家,陪陪莉亚,也算是陪陪她。这段时间里,大家相处得挺愉快,三个人在一起的欢笑声比起三个单独的人加在一块儿的要多太多了。当然,我仍旧只是朋友和叔叔。

有时,我也想,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但我却无法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实事。这样的日子很煎熬,面对一个距离如此近,又让自己心动的女人,空气中却似乎有一堵透明又厚实的墙,你无法击破,无法穿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来,又看着她走。

直到又一个星期一的夜里,当我演奏完最后一支曲子,她来到钢琴旁。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弹得很好,不应该把自己埋没在这里。”

“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喜欢这里。”

“这个周末旧金山有家小剧院缺少一名钢琴伴奏,我推荐了你。”

“哦,是吗?”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友谊?愧疚?施舍?我不懂。

“这是他们的地址和演出时间。”

“谢谢。”可我当时并不打算去。

目送走南希,我坐到吧台前,韦恩递给我一瓶啤酒。

“这算什么?”我问他。

“你有必要去纠结这算什么吗?既然有个机会,你就应该去尝试。你不是总跟我们提起你曾经的梦想?你不是总说时间不等人?如果你要试图追求你所希望的,那首先你要有追求的资本,对于你来说,就是把握时间,实现梦想。”他回头看了看老板娘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开这家小餐厅,她想必也不会嫁给我。虽然那并不表示她不爱我,但是女人们都无法同一个不能真正信赖和依靠的男人在一起生活。”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南希拒绝我的原因,但韦恩的话的确击中了我的内心,我决定去试一试。

已经好多年没有离开过本德镇,当我再次步入都市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那间剧院的确很小,不过似乎是最近才翻修过,崭新而洁净。今天的曲目是改编自奥芬巴赫(jacques offenbach)的轻歌剧美丽的海伦(la belle helene)。演出还算成功,得到了老板的认可。他们说再选择几场让我参与,如果表现都不错,那可以考虑和我签约。虽然这种小剧院的合同不会有多么丰厚,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

第二天回到本德,这一消息让韦恩夫妇很为我高兴,当晚大家都喝醉了。

不过,我喝醉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兴奋,而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能够留在剧院,我就将会离开这里,然而谁都不会知道我有多么不舍。

接下来的几场演出十分成功,观众热烈的反响简直出人意料。剧院如约给了我一份合同,但我却没有立刻签字,只是说,考虑一下。

睡在公寓的小房间里,又看着四面挂满海报的墙壁,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其实,我并不喜欢穿着一身拘束的演出服坐在崭新的钢琴前,弹奏自己并不喜欢或者并不能打动内心的作品。

而在307号城际公路边的小餐厅里,随意穿上一件衬衣或者夹克,坐在老旧的乔治斯泰克前,选择钟爱的,符合当时心境的旋律,看着来来往往,不多不少的客人,那才是我想要的。可是,它却不能让我改变自己的生活。

生活需要改变吗?对于有些人,是需要的,也是不得不改变的。而对于我呢?我不知道。

星期一的傍晚,我又坐到了南希对面。

“谢谢你的推荐。”

“我都听说了,恭喜你。”南希朝我伸出手。

“不,我还没决定。”

“为什么?”

“不知道。”

在我的预料中,接下来她应该会给我很多鼓励,告诉我有多少理由应该签下那份合同,改变眼下的一切。可是,她并没有。

“好吧,怎么选择只能靠你自己,作为朋友,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她面带着微笑。

“谢谢。”这时,我才握住了她的手。

几天后,我和剧院签下了一份半年的短期合同。我知道自己无法接受突然的彻底的改变,但现在没有理由让我不去试一试。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我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剧场尝试着给我安排了独奏演出,也开始渐渐有人慕名而来,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里。就在今天的剧目开场之前,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莉亚打来的。

“魔豆叔叔……”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想和我说悄悄话,“我有话想跟你说……”

莉亚用稚嫩的口音,断断续续的给我讲述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

……好多好多好多天了,妈妈夜里都不工作,一个人听着音乐发呆,有时候我去叫她,她也听不见,她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问妈妈,你为什么不开心?她说,没有……我又问她,为什么魔豆叔叔这么久也不来我们家?她说,魔豆叔叔走了……我问妈妈,是因为魔豆叔叔走了,所以你不开心了?妈妈没说话,但我好难过啊,我哭了……我跟妈妈说,我想魔豆叔叔了。她问为什么?我说那天夜里,我靠着魔豆叔叔,睡得好香好香,我喜欢有魔豆叔叔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后来,后来,妈妈也哭了……

几天过去,再次在傍晚的小餐厅里见到南希的时候,她破例带上了莉亚,或者说,是莉亚带着她。

感觉好长的时间,我们都没说话,只是望着对方。

最后,我示意她们坐到我身边,紧挨着她们,感觉很温暖。

没等南希开口,我首先说:“我们,只是朋友。”

“恩,只是朋友。”她会意的点了点头。

“过了这么久,想听什么?”

“那,你猜呢?”

呵呵,我们又像当初那样开心的笑了,只不过,这次还有小莉亚和我们在一起。

“后来呢?”摇滚青年问。

“后来……在几年之后,我邀集了镇上所有的朋友,选择了某个星期一的傍晚,向她求婚……”

“然后?”

“然后……韦恩夫妇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经营下去,于是我辞去了剧院的工作,买下了它,改名叫做‘星期一’。小女孩长大之后,接手了这里,瞧,在吧台后面忙碌的就是她。”老杰克朝莉亚挥了挥手。

“你又在讲你的老故事了?”莉亚面带微笑却又故意装作厌倦地冲老杰克喊。

“不,我是问她答应你的求婚了吗?”眼前这个听众十分想知道结果。

“……后来我老了,不能再弹琴了,不过幸好,有个年轻人可以接替我的工作。”他望向那架已是古董的钢琴,传来2号夜曲(nocturnes op.9 no.2,fryderyk franciszek chopin)的旋律,“现在他坐在我当年的位置,弹奏着自己喜爱的乐章。你看,这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啊。”

“他是?”摇滚青年转头望向角落里的年轻人。

“他啊……他就是我和南希的儿子,呵……呵呵呵……”

the end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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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推荐:绍庆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从互相认识,互相了解到爱情,经过了时间的检验,他们之家的情谊是真挚的,互相帮助,无私的奉献。
孩子要有一个真正的爸爸,虽然是一句话吧,但却是心灵的呼唤,也是他们爱情的基石。
小说结尾很有特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7]个
绍庆-评论

拜读佳作,问好!(:012)(:012)(:012)at:2013年03月02日 早上8:29

Abelief-回复感谢点评,问好,辛苦了。 at:2013年03月02日 早上9:40

格子调-评论

拜读文章了,问候朋友,祝福春安~~at:2013年03月02日 早上9:30

Abelief-回复谢谢格子,问好。 at:2013年03月02日 早上9:41

月下的清辉-评论

好久不见了,又给我们送好小说来了。问好晚上。at:2013年03月02日 晚上8:45

Abelief-回复呵呵,好久不见,过奖了。 at:2013年03月02日 晚上8:52

某在某季-评论

很温暖惬意。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相信,坚持,梦想就会成真。at:2014年02月20日 晚上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