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就是除夕之夜。
今早平明时分,我便随父亲一起到附近的镇上办年货。出村之后,才突然感到寒气逼人。北风出奇的凛冽,天空出奇的晦涩,像是画家喝醉了酒把天空的色彩涂错一般,缺少了昔日的鲜丽。
路上,行人很少。碧綠的田畦,细密激荡,凄婉可人;路兩旁光秃秃的白杨,苍凉悲壮,粛然默立。
公路笔直的北去,像一条巨龙在田野与村庄之间卧旋着。轻俏的北风在耳旁“呼呼”的奔驰,不经不觉已到了镇上,此时的天空徐徐飘起小雪,似乎在编织着美丽丑陋、善良龌龊的世界。
如今,再踏入往日的长街里,苍海桑田,物是人非。这条通往漯周的必经之道原是由沥青,石子和沙土筑成的,但经久践踏,政府又无从整顿,所以黑色的柏油被碾烂,青色的石子都被沉淀到底层。路面上的淤泥乌黑发亮,柔软得如同油脂一般。这条路面印满了数不清的脚步,数不清的运输车印。这条路,曾是那麽的颯爽英姿,隔了多年,卻已被踩得疲惫不堪,碾得伤痕累累;这条路,隔了多年,已萎靡不振。
路中央的公交一辆紧跟一辆的排起了长队,像警觉的蜗牛,屏住呼吸往前爬。那汽车尖锐得喇叭声也因焦灼漫长的等待而频繁激烈的一浪接一浪的响起来......
父亲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安置下来,他回来的时候,雪花已落满一地。我随父亲徒步向市场走去。
我恨这条道路。曾经有多热爱,现在就有多恨,多厌恶。
我和父亲拔脚迟缓,生怕油脂般的淤泥亲吻裤腿。路两旁杂乱无章的停放着形态迥異的车辆和摆放着各类各样的年货:食品、农产品,水产品。整条长街呈现出鳞次栉比的壮观景象。
天空的雪随风飞舞,办年货的人也多了起来。有老人,有青年有儿童,也有抱着小孩的妇女。一颗颗头颅有的忽而向左歪,有的忽而向右歪。只有他们头顶上的雪安安静静的躺着,又似乎所有的人都变矮了。
父亲问卖羊肉的大爷:“羊肉,多少钱一斤?”
“三十五!”卖羊肉的大爷说。
父亲问:“便宜些,称四五斤。”
“今早够便宜的了,前两天还要贵呀!”卖羊肉的大爷说。
我感到羊肉的价格昂贵,所以执意劝父亲到别处看看,却被父亲伸手拉住,说:“买点买点,回去包饺子。”
父亲称了五斤羊肉,转过身朝我,笑了笑。我发现父亲的笑容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善良。
天空的雪像蝴蝶一样的飞舞着。父亲指了指一家早餐店,说:“焘,先吃饭。”
我说不饿。
父亲拍掉衣襖上的雪,邊说:“天气冷,吃点暖和暖和身子。”
我沈默了。
父亲要了两碗胡辣汤,八个煎包,十块钱。父亲吃了一碗汤和三个煎包,其余的我全吃了。而且我感觉吃得特别香。
后来,我随父亲来到了一个卖鱼的摊前,鱼贩大约是四十六岁左右的人,他个头矮小,浑身是肉,脸色通红,一双小眼镶在鼻子的两上侧,他的头顶秃得像一个鸡蛋。他粗短的左手,捏着一打钱,嘴里叼着没燃完的半截香烟。鱼贩的周围遍地鱼鳞,水池里的八九条鲤鱼无精打采的转着身,像是预感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股弥漫着鱼腥味的气息濅透着我和父亲。
“鲤鱼大减价,十元一斤,快来买吆。”鸡蛋头的鱼贩伸长着脖子吐掉烟破口大嚷,肥胖的脸憋得更加通红,像喝过二锅头似的。
一个中年人指着两条较大的鲤鱼说:“给我来两条!?”
“中!中!”
說著,他把手里握着的钱装进了上衣兜里,顺手在浅浊的水池里摸起一条来。不料,鲤鱼一挣脱,他手一滑,鲤鱼轻巧的跃进水池里。
鸡蛋头的鱼贩再次紧紧抓起,嘴里嘟囔着:“小兔崽子,等一下让你好看。”
那两只鱼在木板上活泼的跳动,打得木板叮咚叮咚地响。鸡蛋头的鱼贩操着刀紧抓一只鱼,剩下的那只鱼拍打木板的响声更加强烈,像哭一样像求饶一样的哀鸣着。
银白色的鱼肚剥开后,一串串鱼肠顺着鲜红的血珠往外溢,鸡蛋头鱼贩持刀边沾水,边清洗鱼肚里的杂物。然后一刀一刀在鱼身上挥舞着,鱼鳞一片一片窸窣的剥落着。褪鳞后的鲤鱼露出了一棱棱完整无缺的鱼肉。
鲤鱼的嘴一张一合地呻吟着。
鸡蛋头鱼贩的脸上流露出了神气活现的笑容!
凜冽的北風破空而來,在喧囂的人潮裏穿梭著,顯得有些諷刺。
鸡蛋头鱼贩接过卖鱼的钱后,放了一个响亮的屁。
父亲笑了,周围的群众笑了,我也笑了。
天空的雪纷纷扬扬像鹅毛般,落在地上,覆盖了满地的鱼鳞。
后来,父亲买了两条鱼。
當我和父亲路过一家音响店时,幽幽的传来一首歌,陈奕迅的《十年》。忽然間,我想到了杳無音信的故友,這份思念來得無可就藥。
我只想對他説:你的他鄉還好嗎?
回家的路上,天空的雪住了,風也停了。那條“漯周”路卻俞且熱鬧起來!
我瑟縮地坐在車上,凝視著漸行漸遠的“漯周路”,我想到了迅老先生說過的話: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忽然間,我莫名的悲哀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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