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我又来到阿婆的家，听阿婆讲起古老的故事　。阿婆像往常一样，坐在炕上，而炕下坐满了前来听故事的小孩。阿婆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咋了咋嘴，侃侃道来：

杭州城东有一户世代养蚕的人家，街坊们亲切地称呼这户人家的男人为“蚕老爷”，称呼蚕老爷的老婆为“蚕夫人”；这位蚕老爷和蚕夫人生育一个女儿，街坊们也亲切地称呼她为“春蚕姑娘”。春蚕姑娘长得有如出水的芙蓉，天生丽质，乖巧伶俐，很讨得街坊们的疼爱。蚕老爷的对面是一间卖绸缎的商人，街坊们也亲切地称呼他为“文老爷”，这位文老爷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与他相依为命，他的儿子名叫“文秀卿”，长得一表人才，饱读诗书。蚕老爷和文老爷是结拜兄弟，并为春蚕和文秀卿订下婚约，街坊为证。

春蚕亲切地称文秀卿为“文哥”，文秀卿也亲切地叫春蚕为“蚕妹”。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文秀卿如果在读书写字，春蚕就帮他磨墨整理书籍；春蚕如果在喂养小蚕，文秀卿则给她搬运桑叶。幸福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毫无声息的过去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也有旦夕祸福。一天夜里，文老爷关店门时突然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第二天便去世了。看着文秀卿哭成泪人似的，春蚕也跟着伤心地痛哭起来，就对父母说：“爹，娘，文哥现在没了爹，他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女儿的这句话可是问到蚕老爷的心坎上了，他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伤感地说：“秀卿真是命苦，打小就没了娘，现在文老爷又去了。春蚕和秀卿从小就订了婚约，我们蚕家世代忠良，现在秀卿虽成了孤儿，但是我们也不能嫌弃人家，等到文老爷的丧事办完，就把秀卿接到咱家吧，夫人，你看怎样？”蚕夫人也眼圈红通通的，说：“这个苦命的孩子，真叫人心疼的，老爷，就按你说的做吧。”

文老爷的丧事办完了，蚕老爷帮文秀卿把店铺里绸缎折价转让给别人，这样，文秀卿就正式搬到蚕家来住。日子又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了，几年后，文秀卿长成一个英俊洒脱的年轻书生；女大十八变，春蚕也长成一个宛若仙女一般的姑娘。看着文秀卿日夜苦读圣贤书，春蚕是喜在脸上，而疼在心里。蚕老爷和夫人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两个就悄悄地商量起来　：“秀卿和春蚕都长大了，秋季秀卿要上京赶考，我想在他上京赶考之前，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夫人，你觉得如何？”蚕夫人更是一口应允：“好，一切由老爷安排吧，但是，这两个孩子心里如何，要不要问一问？”蚕老爷说：“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吵过架，你没看出来，女儿和秀卿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吗？”于是，蚕老爷和蚕夫人把女儿和文秀卿叫到客厅上，蚕老爷郑重地对他们说：“眼看你们一天一天长大了，而我和夫人也一天一天衰老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想在秀卿进京赶考之前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现在叫你们来是想问一问？”春蚕脸带桃红，低着头，不时偷偷瞟了文秀卿一眼；而文秀卿听后，马上跪在地上，说：“我本是一个孤儿，承蒙老爷和夫人不嫌弃，养育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又要把蚕妹嫁给我，这份恩情是比天还要高比地还要厚。我一定要孝顺老爷和夫人，一辈子疼爱蚕妹，我一定要加倍苦读，争取秋季上京赶考夺得状元，光宗耀祖，以报答老爷和夫人养育之恩和蚕妹的相爱之情。”蚕老爷听了，捋着山羊胡，不停地点头，说：“真是懂事的孩子，你心中明白就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夫人，我们的后半辈子有依靠了。好，半个月后给你们完婚。”春蚕听后，已经满脸通红，羞得飞也似的跑回闺房去。

时间过得飞快，文秀卿和春蚕结婚后，很快就到了秋季。文秀卿要上京会考了，春蚕一边给丈夫收拾书籍衣物，一边心中犯难：不让丈夫上京会考，又怕他伤心难过，让丈夫上京赶考，又怕丈夫路上没人照顾，更怕丈夫考中了会不会休妻再娶。反正她的心中有如五味瓶，酸甜苦辣样样俱全。

文秀卿和同城的书生们上京赶考了，春蚕一边在家帮父母，一边打听丈夫在京的消息。这样，日子一天又一天悄悄地过去了。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中午，京城有人来报，说文秀卿在京城殿试中夺得头名状元，并送上一封平安信：自从考中后，忙于国事，不能回家，请岳父母和蚕妹放心。

又过了半年，仍旧不见丈夫回家，春蚕决定上京寻夫，她告别父母，收拾好衣物，带足盘缠，打扮成书生模样上京城。过了一个月，春蚕才来到京城，她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车往的街道上，正准备寻找一家旅馆住下，突然，她眼睛一亮，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着，她惊喜得叫了起来：“杜林，杜大哥。”这个被春蚕叫杜林的是一个年轻书生，他也是杭州城东人，是文秀卿的同窗好友，去年和文秀卿一起上京赶考，不料他却落第，现在京城开了一家小酒坊。杜林听到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便回过头来，春蚕快步走上前去，说：“杜大哥，真的是你呀。”杜林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英俊的年轻书生，说：“你是……”春蚕惊喜交集，能在这京城里碰到熟悉的人，她激动地说：“我是春蚕，文秀卿的娘子春蚕，你认不出来呀，我是打扮成书生模样。”杜林仔细一瞧，站在他眼前的书生果然是文秀卿的娘子春蚕，他把春蚕拉到一个角落，说：“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春蚕说：“杜大哥，我是来找我的丈夫文哥，他现在哪里？我要见他，你能帮我吗？”杜林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的小店吧。”于是，春蚕就跟着杜林回到小酒坊。

杜林开的小酒坊在闹市街头，他把春蚕带到楼上，给她安顿好房间，叫她在这里休息，不要出去。春蚕在小酒坊里住了几天，她很想见到丈夫，就问杜林：“杜大哥，文哥现在怎样？”然而，杜林总是把话题岔开，说：“秀卿现在是朝庭官员，而我却是一个商人，官商不同道，自从科场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春蚕要杜林带她去找文秀卿，而杜林总是说：“我很忙，又要进货，又要卖货，抽不出身。”春蚕想自己一个人出去找丈夫，而杜林总是不肯她出门，说：“京城很大，万一走失，或被人贩拐骗，到时候我不好跟蚕老爷交待。”春蚕想：文哥到底怎么啦？我问杜林，他总是把话题岔开，我要杜林带我去找丈夫，他总是说很忙，我要自己出去找丈夫，他又担心我走失，是不是文哥出事了，得罪了皇上……她的眼皮跳得很利害，她再也不敢往下想。这时，杜林又走上楼来，春蚕有点生气地说：“杜林大哥，你终于有空了。”杜林心平气和地说：“春蚕妹，不要生气，我也是为你好，你来京城也有十来天了，我想叫人送你回杭州城去。”春蚕惊叫起来，说：“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丈夫没见到，就要送我回杭州城，杜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文哥惹皇上生气，被关起来了？”杜林说：“我不知道，反正你今天必须回去。”

春蚕是死了心——没有见到丈夫是不会回杭州城的，因此，杜林也不好意思再赶她回去。春蚕又在杜林的小酒坊住了几天，没事时，她总会打开窗户，看着楼下街坊上人来车往，以此来打发时间，突然，她想：状元名气应该很大，肯定会有人知道，现在我为何不把自己打扮成书生模样上街去打听打听？说做就做，她马上把自己打扮成书生模样，瞒过杜林和店小二，悄悄地溜出小酒坊。

春蚕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突然，她在街头看到一个算命先生在摆摊问卦，她眼珠子一转，自言自语地说：“有了。我何不去假装问卦，从他口中打探得文哥的消息。”于是，她快步走上前，说：“先生，问卦。”算命先生看了看眼前这位白面书生，拿出一张白纸，叫春蚕把生辰写下。春蚕把生辰写了，递给这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要算什么的？”春蚕听了一时语塞，她抓了抓头皮，才吞吞吐吐的说：“我是问……我是问……前程，先生，我能不能考上状元呀？”算命先生又看了看春蚕，然后闭目用姆指点了点其它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睁开双眼，脸露喜色，说：“这位小哥，恭喜你了，你来年一定会金榜题名的。”春蚕点了点头，似有所悟的样子，说：“哦，我会金榜题名呀，那太好啦。喂，先生，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去年考中状元的人是谁吗？”算命先生听了春蚕的话，仰起头，笑了一下，说：“在这京城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得去年的状元郎叫什么，他就叫文秀卿。”春蚕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喜出望外，说：“先生，你说得太对了，状元郎正是文秀卿，你能说一说状元郎的一些情况吗？”算命先生又说：“状元郎的命可好啦，去年他夺得状元时，皇上命他在京城游街三天，当时，京城可是万人空巷。现在，状元郎娶了赵王爷的小女儿为妻，成了皇亲国戚，你说，这不是命好吗？”

“是命好，是命好。”春蚕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有如大晴天打霹雳，，她脸色苍白，头昏目眩，算命先生也看到她脸色不对，就关切地问：“这位小哥，你生病了？”春蚕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银两，递给算命先生，就踉踉跄跄地走回小酒坊，躺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杜林也上了楼，他看到春蚕脸色苍白，一身书生打扮，就知道她刚才一定是出去寻找文秀卿。他也不敢多问，就转身要下楼。春蚕哭泣着大声喊起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他考中状元，娶了赵王爷的小女儿，成了皇亲国戚，算命先生说他的命好，可我的命却不好。文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他可是跪在我面前对天发誓，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他怎么可以违背誓言，去和别的女子结婚。”

杜林想了一会儿，他觉得是该跟春蚕讲明的时候了，他就慢慢地说：“好，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你听吧，其实他是知道你已经来到京城了，只是不敢来见你而已。”春蚕说：“他已经知道我来到京城，就应该来见我，我可是他的娘子呀。丈夫见自己的娘子有错吗？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吗？”杜林说：“文秀卿的肚子里也是有苦水的，他到现在还深深的爱着你，这一点你是体会不到的，以后你就会明白。当时，他夺得状元，皇上命他游街三天，这是何等的风光呀，这都是我们读书人的骄傲呀。也许是无巧不成书，刚好赵王府门前也正在摆擂台招亲，文秀卿骑着马刚好来到赵王府前，赵王爷的小女儿，人称‘满堂娇’就把一个大红绣球抛在了他的头上，王府的下人们马上就簇拥过来，把他抬进王府，当夜就拜堂成亲了。”春蚕坐了起来，说：“他当时怎么不说已经有了妻室了？”杜林说：“文秀卿当时就跟赵王说了，但是这个满堂娇却是非文秀卿不嫁呀。你想，这个满堂娇，她的姨父可是当朝宰相，她的父亲赵王爷可是当今皇上的幼弟，当今太后的心肝宝贝，在成亲那夜，太后还命皇上下旨封她为公主，他敢反抗吗？”春蚕说：“我该怎么办，丈夫是我的，我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我要见见文哥，我有好多话要跟文哥说，杜大哥，你要帮我的忙，好吗？”杜林爽快地答应了，说：“好，以前，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就帮你见到文秀卿，但是你要明白，文秀卿也是身不由已，他只能偷偷摸摸的来见你。”春蚕听了，又生气起来，说：“什么，见自己的娘子还要偷偷摸摸。”杜林说：“只能这样了，他是不敢光明正大的来，这个满堂娇可是醋坛子，不好惹。”春蚕也想快点见到丈夫也就答应了。

春蚕生了一场大病，都不能下床了，杜林又是请医生，又是叫人送饭的，但是，春蚕的病仍旧没有一点好转。而文秀卿也迟迟没有来见她。这时，春蚕又问：“杜大哥，你有没有跟文哥说，我来京城找他了，要他来见我呀。”杜林说：“我跟他说了，可是他很忙，只说一个字‘好’，就又上轿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春蚕又说：“他是不要我了，他是不想来见我了，要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算了。”

见到春蚕思念丈夫，却病得不能起床，杜林也是心中很难过，但是文秀卿却迟迟不来见春蚕，他也是没有办法呀。这时，杜林正在柜台里打算盘，清点账目，突然，一个年轻医生来到柜台前，他抬起头来一看，正是文秀卿，他刚张开口要说话，文秀卿就用手捂住他的嘴，又指了指楼上，杜林会意，就带着文秀卿上了楼。

春蚕仍旧躺在床上，她看到这位医生正是她的丈夫文秀卿时，她情不自禁地放声痛哭起来，文秀卿马上走过去帮她擦去眼泪，看着春蚕放声痛哭，他也是默不作声。

往后，文秀卿又来了一次，从此，他再也没有来了。可是文秀卿来看春蚕的事，却被满堂娇知道了，为此，她还把文秀卿痛骂了一整天，还罚他跪了一小时的地板。文秀卿是不敢来了，他只叫一个下人来告诉杜林，叫春蚕赶快回杭州城去，越快越好，然而，春蚕死活就是不肯回去。她还跟这个下人说：“我也要住进状元府里，我先结婚的，我应该为大，而满堂娇应该为小。”这一下可气恼了这个不可一世的满堂娇。

文秀卿觉得事态严重，就派一个叫连天的下人悄悄来到小酒坊，要杜林赶快把春蚕送回杭州城去。然而，连天早就被满堂娇收买了，她叫一个贴身丫环把连天叫来，要他在送春蚕回去的路上，把春蚕杀了，然后，远走高飞，连天当时就满口答应。

在一个荒山野岭上，连天真的把春蚕给杀了，然后，他带着满堂娇赏赐的许多金银珠宝，远走高飞。这时，这个可怜的春蚕，死后一缕幽魂在这荒山野岭上空飘飘荡荡，却被黑白无常发现了，拘回地府。阎王端坐在大殿上，而春蚕则跪在地下，她不停地哭诉，她的冤情却也是引来了这些小鬼们的一片同情，但是，阎王仍旧要春蚕立刻投胎转世做人。春蚕死活就是不肯去投胎转世，她要回到阳间报仇雪恨。阎王又说：“春蚕，你听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就破一次例，让你投到帝王家，做一个享福的公主，你应该满意了吧。”春蚕还是不肯去投胎转世做人，她在阎罗殿上大哭大闹，阎王叫小鬼们把她架走，小鬼们也受了春蚕的冤屈的感染，一齐跪下给春蚕求情，要阎王放春蚕回到阳间报仇雪恨，阎王气得嘴唇直打哆嗦，说不出话来，最后才挤出一句：“你们都要反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判官站在旁边，他对阎王说：“先把春蚕押回大牢吧，等明天再审。”阎王听了，就说：“罢了，罢了，先把春蚕押回大牢，等到明天再审。”

小鬼们把春蚕押回大牢，夜里，判官来到大牢，他也是非常同情春蚕的，但在阎罗大殿上，他是判官，不好向阎王开口给春蚕求情，这时，他对春蚕说：“你的冤屈，惊动了整个阴糟地府，连地藏王菩萨也悲凄得流下泪珠，现在，我就违一次森严的地规，偷偷放你回阳间，等到你报完仇雪完恨，要立刻回归地府，明白吗？”春蚕听到判官要偷放她回到阳间报仇雪恨，她悲喜交集，跪在判官的脚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她的一缕幽魂又飞出鬼门关，飘飘荡荡的，来到京城。

夜里，状元府可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原来是满堂娇生了一个儿子，正在晏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突然，一个下人手抱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披头散发地闹进状元府，大家一看，这个下人正是连天，他见人就砍，并大声说：“我是春蚕，还我命来。”而在高楼上，满堂娇也披头散发，双手紧紧地抓着脖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说：“我是春蚕，还我命来。”她说完，就从高楼上跳了下来，摔在地上，死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见了都纷纷逃出状元府。

第二天早朝，御史们纷纷给皇上上奏折弹劾状元郎文秀卿嫌贫爱富，停妻再娶，害死前妻春蚕，罪不可赦，但皇上爱惜他才，只把文秀卿贬为庶民，赶出京城，而把连天斩首示众。

故事到这里应该圆满结束了，但是，我们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之一文秀卿，来到荒山野岭，把春蚕的尸体埋藏在五台山下，而他也从此在五台山上出家为僧，后来成为一名高僧，这是后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