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到了，每年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思念起野菜的清香味道，下了班在菜市场转悠，期待有邻镇的老乡背一筐还带着泥土的椿芽，或几捆野葱，几把蒲公英叫卖。不用什么特别的烹饪方法，就素炒或清拌。每每举箸，总想起外婆。

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三岁时，父母带着他们的青春和热情进藏工作，外婆义无反顾地辞去工作收留了我。那时的南岸铜元局依山傍水，春日绿树争发，长江波光粼粼。困了一冬的我和一群“野娃儿”到山坡上偷嫩胡豆，摘雏菊花儿，到江边堆假山，扳螃蟹，玩得像只泥猴子，回来习惯性地听外婆几声温和呵斥，然后愉快地和弟弟争抢饭桌的位置。

七十年代末，人们的工资大多为四五十元一月，肉蛋匮乏，凭票供应。仅靠外公的工资和我父母寄的生活费供我和弟弟吃饭上学，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但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吃饱吃好。当时人们不屑一顾的猪脑花、猪下水、鲢巴郎鱼，都成为桌上美食。而春天是最好的时节，各种野菜长满了坡上江边，我和弟弟提着小篮，念着“茅草根、侧耳根，我是外婆的小孙孙”，享受着大自然的慷慨馈赠。

淡淡三月天，车前草一丛丛长在江边松沙土上，我们一边挖野菜，一边做游戏，快乐无比。再多些日子，饭桌上会有翠生生的嫩蕨菜苔，甜津津的清明菜粑、苦茵茵的蒲公英肉汤……一缕清润的春风味道，一股甜腥的泥土气息，我胃口大开，仿佛尝到了整个春天……

外婆有道“蒂菜豆腐羹”别有风味。蒂菜春天生，叶子呈锯齿状，开细碎白花，是野菜中的上品。取鲜荠菜切碎，和雪白的碎豆腐同煮，七分熟后加入肉末、榨菜粒、炸黄豆、葱粒，浇上手工小磨麻油，再煮两三分钟，如凝脂般的“蒂菜豆腐羹”便成。白中有翠，清香袅袅，用勺食之，大快朵颐。长大后我在上海的酒楼吃过类似菜，以鸡汤为底，更加了些樱桃、青梅，摇身成了贵族，只是永远没有外婆做的那个味道。

从十二岁读初中后的春天，我便很少尝到外婆做的野菜了。常年吃食堂伙食，粗粝的饭食令我挑食、胃口不好，于是对被“惯侍”了的童年春天悠然神往。然而多年后再回外婆家，二老已故去，再也看不到那个手臂滚圆、高声说笑、做事风风火火，能让清水变鸡汤的中年妇女了。野菜香的温暖春天，永远存在于记忆中，几多温馨，几多怅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