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他会赖床起不来,她还是执意要他清晨启程。如此,晨光熹微,便不会看清眼前这张俊俏却立即就要消失在她面前的脸。如此,晨光熹微,便不会被他瞧见她因一夜哭泣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是倦怠与不舍的面庞。
他在前,她在后,这是她的习惯。再空旷的地方,仿佛就因了那丁点的零碎脚步声,就变得不再寂寞空虚,尴尬彷徨。他的脚步是她的指引,在这清晨,如此清晰。
他拖着沉重的行李,脚步迟缓。在这破旧的公寓里,转着一圈又一圈。
沉默着,依旧沉默着。
却最终爆发了,她问,“东西没有落下吧?”
早晨的春风吹过,一阵呼啸。本以为风吹丢了他的回答,却幽幽地传着他沙哑的嗓音:“该落下的都落下了,没必要一遍一遍地问。这样,会烦。”
她有些苦恼,可这毕竟是他。她明白他迟缓的脚步是因为眷恋,他沙哑的嗓音是因为不舍。他比谁都担忧未知变数的未来,比谁都厌倦离开。他会比任何人更担忧一件事情,从而在乎它,无可逾越。只是他从来都表现得漫不经意,不饰一丝忧愁。他既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鹤立鸡群的人,就要伪装的没有一丝破绽。
她从来没有,也懒得费心去读懂一个人。可是眼前的这个人,竟轻而易举地,逃过各种防疫,让她读得如此深刻。
又是沉默。
“呦,小妮,是不是不愿意哥离开啊?让哥哥瞧瞧掉金豆豆没?”他终觉气氛过于静谧,恢复一张流氓的嘴脸。
赤luo裸的掩饰啊,即使受了被人打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耻辱,也依旧能开起玩笑,一副高贵华丽骄傲的,带着妖冶气息的流氓嘴脸。
“我被甩的时候,还只是十九岁的样子。二十五岁,这么算起来,我们这样暧昧地存在,竟然将近七年了。”
“可以不要伪装了吗?”她恳求,一个寂寞的眼眸投向另一个寂寞的眼眸,同样孤单。
或许,时间已不充裕,只是一瞬间的停顿。那么,七年的相处可不可以换着一瞬间的停顿,从现在开始,到他离开,在这短暂的停顿里,可不可以不要再伪装,可不可以不要再带着那张被粉饰过的面皮,虚伪对着她笑;可不可以在她面前假装一次孩子,在任何压力面前哭过就不会悲伤的孩子。她只想告诉他,她不会嘲笑他,她只想看见最真实的他。
那年,他们同样十九岁,同样在一场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失败爱情下辗转落荒而逃。相遇。如落难饥饿的田鼠般相互慰藉。若是先前便遇了他这般标志妖冶的美人儿,她便可以轻易地给他一场先前没有任何人介入的纯洁唯美一心一意亘古未有的爱恋。可她既是在伤心欲绝之后忘却了对前人的思念,又何谈忠贞。这让她想到轻浮,自卑到连与他是朋友都是奢望。索性,就这样处着,耗着,暧昧着,模糊又清明着,倒也留了这少年一世唯美的记忆,再无改变。但即便是先前遇到他又如何,与其与不爱之人牵手,他情愿孤单。与其他与她,不如孤单。
他的眼眶微微泛起红色,再没有了任何开起玩笑的勇气,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似乎因为幼年缺乏母爱而奋力张开双臂,渴望有人疼爱理解的他。在人前飞扬跋扈从不言谢,却在私下里将所有感动铭刻心间,再无忘记。
第一抹晨辉,映在他离去的面庞上。
薄嘴唇,高鼻梁,双眼皮,笑起来眼睛会像带晕月牙的他,她这个一辈子唯一的美人。当她青春老去时,不再因为某些俊俏男生的外表而心动时,她告诉自己不再喜欢他时,却忽然悲伤地发现,她的心,已经再也不会喜欢上谁了。
她默念:“我们相遇在春末百花凋残,夏天还未到来之际,没有确切的季节。”
“我喜欢过你。”
没有人知道。过去、现在、抑或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它最终消融在清晨的第一抹晨辉里。如此,从陌生到陌生,自然纯洁。没有男女朋友的桎梏,没有红颜知己的爱美。终究归于平淡。
她和他,终究因了这句话,相遇了,间隔了,疏远了,分别了。
可相遇了,又失去了,总比从来没有相遇过,要幸福得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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