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上学年龄,我走进我人生中的第一间教室,那是生产队废弃的一间,原先是用来圈养牲畜的土坯房。门和窗就是两个敞开的大洞,没有黑板,当时在家务农的沈老师就用电池中的黑灰掺水在墙上刷出一片黑色区域当做黑板来用。
没有课桌椅,生产队就派人用土坯和掺了麦草的泥巴筑成几排泥课桌,桌面是用葵花杆搭建,然后在上边抹上一层泥就算成了。没有板凳,我们一般都是在外边捡来一些土坯摞起来,坐在上边,趴在泥土做成的课桌上就开始上课了。这就是我初次走进学堂的寒酸情景。
夏天还无所谓有没有门窗,可是到了冬天可就不行了。这时候我们的沈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扇破烂不堪的木门给教室按上,然后再在上边蒙上一层塑料纸,在窗户上的大洞上也严严实实的蒙上一层塑料纸,于是乎一间越冬的教室就这样成了。这时候的教室才真正像个教室的样了。
教室里好像好有一个破旧的铁皮炉子,烧的当然不是煤了,只能是我们全体师生去河边捡来的树枝和树根。当时这种木质燃料是非常多的,随处可见,随处可捡,取之不尽。
很快,也就一年的时间吧?我们就有了木质课桌椅和一面像样的黑板,教室总算像个教室了。
当时一个大个子张老师虽然没有人任命他校长,可是他已经俨然是我们小学的校长了,他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鹅,总是在校园或者的他的班里踱着稳健的方步走来走去,看见他认为是问题的问题就开始绷起一脸的威严大声训斥,有时候还会扬起他厚实的大手掌在你的脖子上根据自己生气的程度或轻或重的拍上几下。于是乎,我们全校六十多名学生没有不害怕他的,见到他就如同见到了猛虎,唯恐避之不及。
在张老师军事化的严格管理下,每天早上必须早早到校,然后排好队开始跑操。几乎每个星期中的一天他还会让我们排好队,伸出双手让他检查个人卫生,如果发现有人手或者脖子不干净,他就会操着他特有的甘肃口音和讽刺方式训斥几句,让回去洗干净。
尤其到了放假或者是星期天等假期,我们如果在房子里把作业写完了,想出去跑着玩,还要先探头探脑的侦查一番,看张老师不在附近,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的穿过大路,跑去河边玩耍。
如果不幸被张老师逮到了,而且周围还有围观的家长,他就会像个大将军一样一脸威严声势汹汹的样子以他特有的讽刺和挖苦方式训斥你几句,然后他会给你在土地上用木棍画个圈,让你站进去不许乱动,接着他就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们是决然不敢乱动的,要知道我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你总不能不去上学了吧?所以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圈里等他串门出来,在他温和的一番训话后喜不自禁的跑回去。有几次甚至发生他回了家,竟然忘记我们还站在路边的夜幕中等他的圣训。在大人们的沟通下,我们才会战战兢兢的回去吃饭睡觉。
当然这种是很早很早以前,在我上一二年级时的事情,后来张老师对我们还是温和了许多,不过威严依然挂在他的脸上,偶尔还会对你虎啸几声,让你不寒而栗。
在当时的教育理念中老师动手动棒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是不违背伦理道德和法律的。只要不打残打瘸,家长还总是陪着笑脸对张老师说,不听话就好好打。结果张老师还真不手软,他一般情况下是用细细的棍子抽你的屁股,具体抽多狠,抽几下就要看他的生气程度而定了。此时我们有哭的有跳的,伤心的像只被遗弃的小鸟。
再后来,国家出台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后,张老师就不是太敢动手了,此时倒像只年迈的老虎威严锐减,威风不在了。不过我们这些年龄大的,当年被他的棍棒关照过的,现在已经小有成就的学生们逢春节去给他老人家拜年去的时候,他会非常高兴的迎接我们,热情的亲自招待我们,然后融洽的和我们交谈,此时此刻他已经幻化成一位严师慈父。他是我生命中所有老师中的一座丰碑,一段永远也不可磨灭的特殊记忆,从而让我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时光荏苒。
日子越过越好,上学的条件当然也是越来越好,不过比起现在还是相差甚远。当时我们最盼望的是放假回家玩耍,如果是上学期间则最盼望老天下雨了,因为一下大雨,我们破旧的泥土教室屋顶也会跟着哭泣流泪,我们就可以放假回家去了。
还有就是老一届的大学生交给我们用一根湿木棍绷起一根结实的细线来当弓,然后用笔直的芨芨草杆当箭来射窗户上钉起绷展的塑料纸,一射一个准,一射一个洞,直到把塑料纸射的全都是洞眼,还在乐此不疲。
我们大个子坐在教室后排,后墙上就是千疮百孔的大大小小的土墙洞。那年秋天我去河边捉来两条小鱼装在一个洗干净的罐头瓶子里,瓶底铺上一层沙子,再布上点水草,看起来真是非常有意境。我把我的杰作就放在我身后的墙洞中,有空就拿出来看一看。幸好我当时不是张老师所教,他一直都教五年级毕业班,不然我的“小鱼缸”早就被他扔出去了,还会挨一顿臭骂。结果到了冬天放假的时候我把这两条小鱼给忘记了,等来年春天开学的时候我从墙洞中掏出罐头瓶子一看,上边冻了一层冰,让我惊喜的是两条小鱼并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不就以后我就把它们放生了。
还有一次,我在某处的墙洞中抓来一只头顶长有凤冠的幼鸟也把它养在身后的墙洞中,结果它非常的不安分,而且拉的粪便非常的难闻,我们只好也把它还给了它妈妈。
再后来教育局终于想起我们这里的这所偏远的小学来,于是拨款在一片杏树院子旁给我们好好盖了几间像样的教室,不过依旧还是土坯房,但是门窗都非常有模有样了,不再是一层极其廉价的,不透光的塑料纸了,而是透明保暖的玻璃窗了。学生也比往年少了一些,桌椅板凳已经开始有空余。冬天也有了能把铁皮炉子烧的通红的煤了,教室也是暖如春夏。总之最困难的时期已经离我们远去,我们被新的学习环境所环抱。
新学校新气象新的乐园,春天到来,我们的教室就被繁盛的杏花所环绕。我们沐浴在徐徐的春风和杏花幽幽的清香中学习游戏,那种精神上的欢乐远远胜过物质上的丰富。当杏花花瓣被春风像天女散花般撒落下来后渠边一排沙枣树花就开放了,别看它的花朵小的像个米粒,可是它散发出来的香气浓郁而悠远,带着丝丝甜蜜,让人为之陶醉。
还不到秋收盛果的时节,我们这些生活在物资条件贫乏的小馋猫们就已经开始用棍棒石块敲下青杏品尝起酸涩的果实来,然后就用满地的石头敲开白嫩的果仁来吃。
因为都是没人管没人闻自然生长的野杏,当然也没有为之修剪,所以酸涩瘦小的青杏接满了杏树,甚至把树枝都坠弯,我们捡来甜杏仁坐在阴凉的树下一边敲杏仁吃一边互相嬉戏玩耍,真是好不逍遥自在。虽说肚皮空空如也,可是精神世界却丰富多彩。
等秋天来临,比较好吃的杏树上已经很难再找到几个此时应该最为甜美的果实了,只有那些极其酸涩难以下咽的杏树上却挂满了红艳艳的果实,我们这才把目光投放到这些曾今被我们忽视了的杏树上,摘来一尝,虽然不是很甜,虽然还有一些酸涩,可是已经要比之前的青杏好吃多了,关键是我们在其中品尝到了秋天无私的馈赠。
让后就轮到依然酸涩的沙枣了,只是它比青杏要涩很多,如果吃的太多你会无法下咽,青杏则主要是酸。我们男孩像一只只猴子一样爬上高高的沙枣树,眼睛盯着的是树顶被阳光烤的娇红娇红的果实,我们心中都清楚,那是最甜的,当然也是最不容易得到的。
当冬天来临,也就宣告我们的狂欢时节也随之过去,我们的娱乐就会转向河里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来。随便找个比较圆的小石头,再找根柔软的非常有韧性的红柳条子就可抽起圆石头当陀螺玩了;也或者找一块扁平的石头坐上去,让另外一个伙伴来推上你滑行;亦或者在冰面上比赛看谁滑的最快最好。
上初中后,我们就会来到离家十几公里的公社去上,我们弟兄几个住在父亲朋友的两间闲置的,整个房间已经附着了一层黑黢黢烟灰的,矮小破旧的房间中居住上学。虽说房屋破旧了一些,毕竟是分文不收完全免费居住的,而且由于房屋狭小,所以冬天也显得特别暖和。
有个从四川来的,戴着一副厚镜片来我们这复读初三的瘦弱小伙子,我甚至忘记了是怎么和他结识的,总之他不想住在混乱不堪的学校宿舍,经过商讨,我领上他去找我居住的东边一间非常小的房屋的主人,央求他是否可以将房屋免费借住给这位可怜的四川小伙。幸好这家主人正好是我的语文老师的老丈人家,看在她的面子上,这间事总算谈妥了。
天哪!这也算是一间房屋吗?矮的刚好可以站下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小的刚好可以放下他用烂砖头支起的木板床,大冬天他就用一块烂布裹了些麦草垫在木板上当褥子睡在上边。我无法想象,当我烤着炉子睡觉还嫌冷的时候他是怎么度过那一个个寒冬日夜的!
毋庸置疑他是聪慧的,每当我遇见数学难题的时候就会去问他,他只要思考一下就会给我娓娓道来答案,这一点非常让我钦佩。
后来我得知在我上中专的时候他也有幸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而且还给我来了一份求救信,说是他患上了比较严重的疾病,让我为他捐助五十元钱,当时我的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我们弟兄几个也都在上学用钱的时候,而且我们上学的钱也是我父亲向别人借来的。哎!理由不多说了,总之那一次我没有给他捐助,就此我们断绝了一切来往。之后我听人说,那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要不是他们学校全体师生给他捐款治病,他恐怕就仙逝了。我知道就这个原因他一直在记恨我,当然我现在也是非常的后悔,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不可挽回了。
后来他找到一个正式的工作,好像是当了一名兽医在某个县的兽医站工作,他可真是苦尽甘来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他一生幸福了。
我们那会上初中是有勤工俭学的,刚开始上初一的时候,学校甚至让我们交一定数量的晒干的青草用来喂养学校的几百只羊,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还有就是让我们交骨头,交废旧的塑料薄膜,学校收集卖掉就算是我们的勤工俭学了,也算是我们对学校做出的一点贡献了。
上初二以后就没有再交过这些东西了,秋天就开始在班主任的带领下给农户摘辣子,搬玉米或者削甜菜摘啤酒花完成勤工俭学的同时也给班级创收了。
上中专纯粹是混了三年,学生都来自新疆的天山南北,都是曾今在学校学习成绩中不溜的那种人,一下子聚集在新疆的大都市乌鲁木齐同居一校,哪里还有学习的心情和心思。有钱有胆量的就出双入对谈恋爱,像我这种没钱没胆量的就只好干瞪眼混日子。
微积分我考了二十多分,甚至还有考零分的,你说这是什么学习风气啊!?
总之混到最后一年的时候,我们竟然轮了一次勤工俭学。我们坐上大班车来到一个兵团给人家农户捡棉花,男女生各居一间打通铺,居住在兵团破旧的土坯房中起早贪黑干了二十天。超额完成任务的奖励钱,没有完成任务的就补钱。我努力再努力终究在我人生第一次捡棉花中拿到了我超额完成任务的九块钱,这也是我真正意义上靠自己双手的劳动挣来的第一笔钱。
中专毕业,我的上学之路也就结束了,然后我竟然就工作了,竟然就成家了,竟然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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