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三妹两鬓秋霜

发表于-2013年03月20日 晚上10:33评论-19条

三妹

三妹姓邵,是我的初恋,算来最后一别也有二十四年了。如今我已经当了爷爷,她一定也做了奶奶,本来早就该淡漠的那份情感却象劳累过度做下的伤力,一遇阴天就隐隐作痛。

前年暑假去黑龙江探亲,我费尽周折从曾经的同事那里得到了三妹的联系方式,急忙从乡下赶到县里,想给她一个惊喜。坚守大街一角,环视着过往行人,我心想:“三妹兴许正逛街呢,兴许一会就过来了呢。”可又一转念,“分别都这麽多年了,即使走到对面怕也认不出来了吧?”我暗自琢磨着。

电话打了许久都在关机,许久也没见到三妹的身影,天色将晚,街市人影已稀,我不得不赶回乡下。今生无缘,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千里迢迢,见一面也这麽难;我决心不再想她,不再想过去。

今年除夕夜,一连串的拜年短信让我迎接不睱,老眼昏花,又不屑转发那些现成的套话,总想因人而宜一一表达,故来不及及时回复,还弄得手忙脚乱。三星打斜的时候,挂钟时针指向了午夜,窗外爆竹声已渐渐零落。发完纸,吃完年夜饺子,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小孙女围坐在老伴身边,一家人看着联欢会,尽享着天伦之乐。

电话响铃又一次拨动了我的心弦,拿起电话一看,三妹的名字竟然跃入我的眼帘,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读着三妹简短而深情的拜年话:“庆哥,三妹很想你,在此万家团圆的时刻,三妹祝你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如意!”我背对着家人坐在电脑前偷偷抹掉挂在眼角的老泪,忙着给三妹回复,想表达一下久别之情,可反复发了四五次都没能发送成功。我又一次编辑,只写了“三妹,我也想你!”六个字,终于发给了手机那边正翘首期盼的人。

三十八年前的那个冬天,我犹一孤雁北飞,飘落到松花江畔。方正小城东北一隅,姨妈家成了我的栖身之所,我成了八名地的一名社员。那时,二(表)哥已经和屯子里一邵姓姑娘订婚,因她在家排行在二,姨妈让我叫她二姐,二姐憨厚老实,待人也很温和。因为两家只一街之隔,二姐每天都要来姨妈家几趟,日子久了我与二姐也熟悉起来,闲暇时我偶尔也到二姐家坐一会,倾听邵家伯父一番谈古论今家长里短。想不到在一块蛮荒之地竟有那样一位了不起的老人,尽管他说得不十分准确,倒也算贴边,我渐渐对这位长者心生好感。老人中年丧妻,膝下三个女儿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大女儿嫁给了本村一个姓三浦的日本人去了东京,三女儿比我小三岁,还在县城中学读书。她天资聪颖,说起话来清脆悦耳,尤其那两个酒窝,笑起来真有些楚楚动人。伯父让她把我叫庆哥,让我把她叫三妹,一段未了的情就在后来的潜移默化中渐渐生成。

那时小村仅有一口可以吃水的津水井,打一挑水得等半个小时,井沿上的水桶一天一天排着长队。冬天,井沿冻上了厚厚的冰,不是壮劳力万万是不敢到井沿上转悠的,因此挑水也就成了庄户人家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项活计。到姨妈家后的三个冬天,我替下了表哥,每晚两挑子水挑回家里,两挑子水送到邵家,守着井沿每每到深夜。

七六年春我出民工去大森林修渣油路去了,偶尔回家一次必然要去看看邵家大伯,除了因为他是表哥的岳父这层关系外,我更敬重的是他的开明与远见卓识。那时远离父母的我心里充满了苦痛和迷茫,每当遇到棘手的事向伯父请教,他都会高屋建瓴地提出他的意见和建议,他让一个异乡游子感到了父亲般的厚重与温暖。五六月间我从山里回来时三妹已经回乡务农了,那天我跟伯父呆了整整一个下午,伯父撂下话:“明天你又走了,今天就在这吃晚饭吧,等一会收工把你二哥也找来,咱们爷仨乐呵乐呵。”吃过晚饭,二姐跟二哥走了,伯父故意躲了出去,把我和三妹扔在家里。我跟三妹聊了很长时间,虽然没有一句触及到情爱方面的话语,但从那天晚上起,我的心里就多了一份牵念。

黑龙江地封得早,刚落雪渣油路就停工放了假,为了多挣些工分,回家后我继续出工劳动,与社员们一起拉沙改土,战天斗地。晚上三妹偶尔也来姨妈家坐一会,与我的两个妹妹谈笑风生,我听惯了她爽朗的笑声,看惯了她俊俏的摸样,也喜欢她的文采。那时我很好炫耀自己,时常在记工本一角即兴写上一两首小诗拿到她面前显摆,倒也得到了她的羡慕。有几次我刚写出前两句她就抢过笔接上后两句,而且韵律、对仗与意境基本与前两句天然浑成,这不能不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她不来姨妈家时我隔三差五就去她家,好像有了点离不开她的感觉。每去她家伯父总是很客气地说:“你们哥俩呆着吧,我出去转转。”说完披上大衣就走了,常常是我走了他还没回来。在伯父家的热炕头上我与三妹谈论诗歌,谈论小说,谈论念书时的许多趣事,谈论个人成长经历,偶尔也感慨一下自己对人生的看法和观点。渐渐地我们的思想放开了,开始步入了情爱的话题,彼此心照不宣,我们默默地相爱了。我们享受着初恋的朦胧、甜蜜与温馨,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愉悦中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转眼到了春节,年三十那天姨妈正忙着炒菜时三妹进屋了。她冲着姨妈说:“大娘,我爹想让我二姐夫和庆哥到我家去吃年饭,中吧?”姨妈是个响快人,立刻答应:“那有啥不中的,去吧。”看姨妈很高兴的样子,我便毫无顾虑地跟二哥去了邵家。

伯父见把我们哥俩让进屋里,放上炕桌,丰盛的美味佳肴很快端了上来。我拿几个双响到当院点燃,一阵叮当过后,晚餐就开始了。伯父年长坐在炕里,二哥挨着伯父坐在饭桌东,我挨着伯父坐在饭桌西,二姐挨着二哥三妹挨着我,姐俩坐在炕沿边上。就在三妹挨着我坐下那一刻,一种美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种幸福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不会饮酒,只呷了一小口便面红耳赤,但还是不时的与伯父、二哥推杯换盏;二姐、三妹美滋滋地争着往桌上盛饭添菜,俨然像两个温柔、勤劳的家庭主妇。伯父高兴的说:“有你们哥俩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我这两个闺女有了着落我也就放心了。你大姐又给我邮钱来了,等你们都结了婚我给你们哥俩一人盖一栋砖房我也就算完成任务了。”伯父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那时的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吃完年饭后二哥二姐走了,呆了没多大一会伯父就张罗包年夜饺子,我知道自己包的不好看就拿起擀面杖擀饺子皮,我与伯父和三妹边说边做,很快就包完了一大盖帘。伯父出去了,我与三妹边嗑着瓜子边继续着没完没了的话题。因为是除夕夜,我没有象往常一样呆到深夜,不到十点我就回到姨妈家里。二姐也在,家里的饺子早包完了,两个表妹正跟姨妈唠着我和三妹的事,大妹说:“我哥文化高,能干,长得也精神,老三可真有眼光。”姨妈说:“那还不是你邵大爷的注意呀,你老邵大爷眼里可不揉沙子,有几个能进得他眼珠子里的呀。老三贼奸蹦怪的,加上你哥一肚子内秀,以后那日子过不好才怪了呢。”

一九七七年六月上旬二哥结婚了,二哥二嫂住北炕,姨妈把我的被褥搬到南炕,我挨姨妈住炕头,两个妹妹住炕梢,等二哥办完婚事我匆忙返回了工地。

看二哥结婚了,我不免有些着急。原因之一,总在姨妈家住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是两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原因之二,村里人都知道我和三妹在搞对象,总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也不是办法。既然三妹没意见,伯父与姨妈又都没有异议,就应该尽快定下来,自从返回工地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钱不是问题,算上七六年年底开的工资,加上平时节衣缩食,手里也有一千多元的积蓄,订婚结婚足够。要紧的是得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正式向邵家提亲,总得让伯父和三妹面子上过得去。筛过来筛过去,我反复斟酌着村子里一个个能成全事儿的人选,突然想到了姨妈,姨妈应该是最佳人选!我急忙写了一封恳求姨妈做我和三妹红媒的长信寄回家里。

怨只怨自己太单纯没抻劲,本来水到渠成的事还是出了差,这差还就出在姨妈身上。

八月节工地本来是不放假的,为了把与三妹的婚事尽快定下来,八月十四那天午后我请假回到家里,我还给姨妈和伯父买回了节日礼物。我走进屋里时只有姨妈和小妹在家,我把东西放到箱子上就急忙问姨妈:“姨妈,我托付您的事跟后院我大伯说了吗?”“没有!”姨妈一脸不高兴的说。我问小妹:“小妹儿,你没把信给我姨妈好好念念吗?”“念了!”小妹也是不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也许是小妹没念明白,也许是姨妈没听明白,想再给姨妈解释一下那封信,我问小妹:“信呢?”“邵老三一天总长在这,我怕她看见,我把信给烧了!”小妹回答。我很不高兴,我对姨妈说:“姨妈,我跟我三妹的事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俩好了这麽长时间你也没反对过,他们爷俩又都愿意,您跟我大伯是亲亲家,我以为找别人说这个事不合适,寻思让您给帮帮忙呢,可您还没给说。”姨妈看我不愿意了就摆出她的一堆大道理:“是小伙子娶媳妇,当养老女婿算怎么回事!着啥急,就凭你说媳妇还不有的是!非得说她邵老三吗!”我听出来姨妈是变卦了,但不知差在什麽地方。我还是尽力解释:“姨妈,您说我能不着急吗?我二哥结婚了,我总在这是那么回事吗?一旦哪天有了不顺心您就得跟着我塞牙缝子,我早点安个家,您不也省心了吗。啥养老女婿不养老女婿的,我跟老三就是单过老爷子有事我不也得管吗!”

谁也没再说下去,我的诉求与姨妈的态度明显僵持起来。呆了一会,我拎着给伯父买的两棒酒就去了三妹家。

姨妈一反常态,背后总在说三妹的坏话,这在二哥结婚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二哥刚结婚一个多月,家里人的思想动态竟然急转直下,我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我陷入了迷茫之中。那时我已被从连队调到县公路建设指挥部政工组以工代干,负责工地宣传,主办《筑路战报》,并且负责为总指挥起草会议文件等工作。白天,繁重的工作负担使我无暇顾及儿女私情;晚上,每当我躺在炕上,就陷入对三妹不尽的思念之中;那时我简直象得了相思病一样,闭上眼就觉得三妹站在我身边。有一次梦中竟然跟三妹睡在一个被窝,享受到了夫妻的温存与甜蜜,醒来时发现许多难以启齿的东西竟黏糊糊粘在内裤上。我有许多话想跟三妹说,想写一封信给三妹却又不敢。因为那时二哥是生产队会计,负责生产队所有的报纸、信件的分发,我怕我的信被截留或被偷窥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把一肚子的话藏在心里,忍受着思念的煎熬。从八月节那次回家后到腊月放假,四个月期间我回家看三妹两次,每次到家都没看不到姨妈、二哥的好脸色,他们极力反对我跟三妹在一起。我还是硬着头皮去邵家看我朝思暮想的三妹,看到三妹我的心就觉着敞亮了许多。二哥故作镇静,若无其事,背地里囊松香;姨妈唠唠叨叨,咄咄逼人,让我喘不过气来;三妹、伯父也明显不像以前那样常来姨妈家里了。从姨妈的言里言外我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他们很可能是在邵家财产的继承上多了个心眼,很可能是三妹跟二哥开玩笑时说话不加小心伤到了二哥的痛处,可我又不便细问三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进了腊月,指挥部放假了,我把分到的大米、白面、豆油全拿回家里,姨妈又埋怨我没给她买东西,我知道姨妈是在故意找别扭,给我与三妹的来往设置障碍。面对严峻的形势,我没有尽快去另辟蹊径,寻求一个可行的解决办法,而是痴迷于与三妹的朝夕相处之中。尽管姨妈一家除二嫂外都不乐意,在年前年后近四十多天时间里我还是长在了三妹家,几乎形影不离。伯父每晚都要出去串门,故意给我们俩的交流创造方便条件,我认为我们都是念书人,没有必要做出不体面的事让外人指指点点。虽然有过无数次的心血来潮和无数次的冲动,我们彼此还是克制住了烈火般的欲望。我与三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我们两个人面对面躺在炕头卷着的行李上,四目对视,享受着热恋中的幸福与温馨。

一天深夜,我跟三妹正头朝里躺在炕上唠嗑,透过门帘的缝隙我突然看到外屋亮得出奇,我“噌”的一下窜出门外,原来是对面屋老日本子灶坑的蒿杆着了火。三米来高的一捆蒿杆火已着到了尖上,火苗子啪啪作响正舔舐着草房的脊檩,我屏住呼吸打开水缸盖,几盆子水就把熊熊的火焰给浇了下来。火扑灭了,把三妹吓得够呛,我叫醒了西屋的老太太,老太太出来一看也吓了够呛。老太太用笨笨磕磕的汉语说:“庆儿,你的好人大大的!得回你的在这,要不我的烧死的!”

把屋里燃过的灰烬清理出去时快到半夜了,我安慰三妹睡下才回了家。

没过几天就过年了,年三十那天三妹很早就把我找了过去,年饭我依旧是在伯父家吃的,这是我在三妹家吃的最后一顿年饭!

正月初一本来该在家呆一天,二哥非要上山,起大早二哥二嫂大妹小妹我们五个人拉着双轮车顶着烟炮进了山。走进森林二十多里地,根本找不到死树,我们只好砍了二十几捆榛秸。我不知道二哥在我身后,砍柴时差点碰着他,他不是心思了,立刻好一顿发脾气。因为从山里出来时天就黑了,我们顶着大烟炮把一车柴火拉到家时已经到了九点多钟。卸完车进屋后二哥又没完没了地数落起我来,我哭了。二嫂说二哥:“行啦!你别说啦!也没碰着你,干一天活都挺累的!”二哥还想数落,邵家伯父不干了,瞪着二哥问:“你想干啥!你没看庆儿都哭了吗!没有你这当哥的!”

新结婚的第一个春节都要拜新年,这是北方人的传统。二哥初四要去通河给他的姑丈母娘也就是邵家伯父的妹妹拜年,姨妈不同意,非要让过了破五再去,娘俩发生了争执。正月初四起大早二哥二嫂真的就走了,这让一向十分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姨妈大为恼火。二哥前脚走出家门姨妈后脚就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了。我吃完早饭躲到了三妹家,跟三妹呆了一天,吃完晚饭没敢呆多大一会就紧忙回到家里,因为我怕姨妈节外生枝派我的不是。家里有几个串门的,姨妈没好意思说些什麽,等串门的走了,姨妈打开了话匣子,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陈谷子烂芝麻都折腾出来。夜已经很深了,两个妹妹已进入了梦乡,我躺在炕上却久久难以入睡。看着姨妈坐在炕上的模糊身影,听着姨妈啰嗦的唠叨,我的心里好像打翻了的五味瓶,横竖都不是滋味。要不是家里成份不好,我也不至于跑好几千里地到这来寄人篱下忍气吞声,搞个对象还得看这个脸子看那个眼色。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已经敲了三下,姨妈还没睡觉,说一阵哭一阵,哭一阵说一阵,我有些害怕了。我劝了姨妈几次,姨妈也不肯躺下睡觉,我只好坐起来靠着墙陪着。姨妈突然停止了哭闹,向后一仰“咣当”一下就倒在炕上。我觉得不对劲,立刻拽着了电灯,我发现姨妈已经没了气息!

我立刻叫醒两个妹妹,两个妹妹“妈呀妈呀”的哭成一团。我掐了几下人中,姨妈毫无反应,我大声说两个妹妹:“别哭了!小妹,你抱着我姨妈使劲招呼!大妹,你去东院把杨二哥叫过来!我去找大夫!”说完我就蹦到地下朝门外跑去。漆黑的夜里,借着雪折射的那点光亮我超近道蹦过几家杖子窜到大夫家大门口使劲招呼起来,招呼了有十几分钟屋里的灯亮了,又等了有五六分钟大夫才背着药兜子出来。这时我被冻得筛了糠,因为着急我是只穿着一条秋裤跑出来的,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里站了已有二十分钟。我疯子一样跑回家里,姨妈依然没有苏醒,邻居二哥还有两个妹妹仍在大声招呼着姨妈。大夫终于进了屋,他摸摸姨妈的脉然后立刻给姨妈注射了强心剂,然后把手指伸进姨妈的嗓子里搅合起来。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时间,姨妈突然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大块浓痰,姨妈终于醒过来。

姨妈看我站在她面前,突然拽着我的手嚎啕大哭起来:“外甥啊!在你身上我可窝老火啦!你二哥天天要把你撵出去,我横扒拉竖挡没让啊!你不知道你姨妈辛苦甘甜啊!……”听姨妈这麽一哭我也忍不住哭起来。

没过几天,应该是正月初八那天吧,姨妈与二哥又吵了起来,又把我扯了进去!

正月初十,早饭的饭桌还没撤下去,村东的牛二吵吵来了。他进屋坐在炕头的炕沿边上就说:“庆儿,我来给你保媒来了,欢迎吧?”我一听感到十分惊讶,以为是给我提三妹呢,我高兴的说:“欢迎!咋不欢迎呢!”我紧接着问了一句:“谁呀?”二吵吵指了指前院,我立刻就明白了,我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萍子总是长在姨妈家,啥活都帮姨妈干,俩人亲热得不得了呢!我的心“咯噔”一下,“不行不行!又没文化脾气又不好长得也不好看,不行!”我立刻回答。二吵吵有些不愿意了,他大声说:“你不就是有点文化吗,你挑啥呀!人家不嫌你成份不好就不错啦!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我越听越像姨妈说的话,我认为就是姨妈的点子,想故意拆散三妹我们俩。我看了看姨妈说:“我相中的没人给管,我相不中的硬上弓,可真怪了!”姨妈说:“你别看我,媒人也不是我找的,怪也怪不着我!”二吵吵穷追不舍,又问:“到底中不中,给个痛快话!”我有些来气,都什麽年代了,还成分不成分的!我搪塞道:“中不中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得写信跟我父母商量商量。”“得多长时间啊?”二吵吵追着问,我回答:“咋还不得半个多月,二十左右天啊!”我以为拖出正月,出民工一走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当时我说我已经有对象了,二吵吵也不至于没完没了,我也许不至于与三妹分手,也不至于出现后来许许多多的磕磕绊绊。说到家还是自己没章程,还是惧怕姨妈,惧怕再出现初四晚上那一幕。如果再出现那一幕,如果姨妈真的抢救不过来,我就是跳进松花江也洗不清,那可真就摊上大事了!正如三妹一次电话里所说:“那时候我们岁数都小,遇事不知咋办。”说到家还是自己没章程。

二吵吵走了,我很快去了三妹家,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三妹,三妹和伯父的脸上流露出忧郁的神情。

后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姨妈与二哥二嫂又吵了几次架,馋的懒的,咸的淡的,一次次都把我扯进去,无一幸免。姨妈鸡蛋里找骨头把二嫂逼得哭了一次又一次,我看出来姨妈是故意在杀鸡给猴看。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了,我在严密的监视下一次次硬着头皮去三妹家,想听到三妹和伯父一个明朗的态度。如果三妹态度坚决,我豁出去跟姨妈翻脸了,大不了我搬到别人家去住,可一次次见到的是三妹与伯父的咳声叹气优柔寡断。也难怪,如果三妹非我不嫁,她的二姐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姨妈很强势,伯父也未必是怕她一贴老膏药,但伯父怕的是她的二闺女受气,这一点还是在情理之中。

在我的记忆中,大概是正月二十三那天早晨,我突然预感到将要有一场大祸临头了。吃完早饭我立刻去了三妹家,把从给姨妈写信以后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抖搂出来,想争取伯父给一个肯定的答复。三妹趴在炕上抹眼泪;伯父坐在炕沿边上猛吸着旱烟,不断地长吁短叹;我心急如焚。过了许久,伯父说:“庆儿,不是伯父不答应你,伯父也真是作难啊。两年啦,我和你三妹子没拿你当过外人,我知道你跟你三妹子挺对心思的,可我也是没办法。说啥我也没想到打从你二姐结婚你姨妈跟我的过结这麽深。你说,哪个闺女我不心疼啊!”这时趴在炕上的三妹哭了起来,我也忍不住哭出了声。过了一会,伯父“咳”了一声说:“人都是命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看你就答应他们吧,萍子那孩子过日子是把好手,比你三妹子强,就是脾气不好点,将就着吧。毕竟你家成份不好,人们一时半会还转变不了观念,别把你耽误了啊。”说着,伯父两行老泪就落下来。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看看我一向十分尊重的伯父,看看趴在炕上哭得一塌糊涂的三妹,我那颗炙热的心凉了,编织已久的那个美丽的梦破灭了,熊熊燃烧着的一团火被一阵瓢泼大雨霎时间浇成了一堆死灰。不知是清醒还是麻木,我擦了擦眼泪心一横跑出了伯父家的院子。

那一天我六神无主,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正月二十四快要到中午的时候二吵吵真的又来了,他好像是算计着日子来的,从初十到二十四刚好半个月。二吵吵开门见山的问:“里城来信了吗?怎么说的?”“来了,要我自己拿章程。”我说,“你啥章程?”他追着问。我心里很不好受,心想,我这一辈子算完了,凭命由天吧。我一横心毫不犹豫的说:“我同意,你跟前院去说吧。”我的回答让家里所有人大吃一惊,因为我根本没给家里写信,他们都知道。七十来岁的牛二吵吵高兴得像个孩子差点蹦起来。“你可说准了啊!可别反逛子!”说着二吵吵风风火火走出了屋门,眼看着他从园子前边的杖子迈过去进入老肖家院里。没到半个小时二吵吵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红纸,一进屋就吵吵:“我把彩礼单子给你拿来了,你看看有啥意见。”说着他就把彩礼单子扔在炕上。我拿过彩礼单子看了看,拿起笔划掉了许多项目,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统统被划掉,四百元彩礼钱被我不假思索的改成了二百五十元。我把划得乱七八糟的彩礼单子递给了二吵吵,他看了看突然急了,“有你这麽干的吗?这彩礼钱你给改成二百五啥意思?你是拿我二百五还是拿老肖家二百五?”我觉着是有点过了,连忙说:“伯父,你别生气,我真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改一下不就完了吗。”我拿过彩礼单子把二百五十元的五十划掉了。二吵吵拿着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彩礼单子又走了,没到一袋烟的功夫他高兴的回来了,他吵吵着:“你看人家萍子,人家啥也没说,你就说啥时候换东西吧!”我接过彩礼单子看了看,肖家只是把我划剩下的重新抄在另一块红纸上,我思索片刻说:“那就二月二吧!”

一九七八年的二月二算是我订婚大喜的日子,九点多钟我和萍子跟着媒人赶到了县里,萍子家住县里唯一的姑姑也赶到了,她们去柜台上挑买彩礼单子上的东西,我站在付银台的橱窗前等待付款。当萍子第一次把几张小票交到我手中时我的心突然象刀扎一样,一股无名之火突然迸发。心想:“如果不是你整天围着姨妈转,对姨妈言听计从,我与三妹也不至于被棒打鸳鸯!”我看看小票,有几张我付了款有几张被我当场撕成了碎片,在三百货是这样,到二百货也是这样,到大百货还是这样,我就是要激怒萍子,最好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看出来萍子的姑姑已忍无可忍,可萍子还是忍受住了一次次羞辱。

二月初三我出民工走了,阴历六月中旬我从指挥部回县城参加了两天高考,第二天考完试本来该回家看看,因为赶上交通局有车回指挥部,我就直接回了大森林。我不愿再看到三妹,也不愿看到未婚妻,我对那个曾经让我充满激情的村庄心凉了。我想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离开那块让我伤心的地方,然而我终于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

高考结束后的期盼让我忍受了一个月的煎熬,当得知高考成绩已到招生办时我立即回县里查询,语文、数学、理化、政治四张卷共考了二百三十六分,我以四分之差未被录取,我的精神支柱彻底崩溃了,不亚于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

我从招生办回到姨妈家时已经是午后两点多钟,只有姨妈和小妹在家,姨妈见我回来了首先就是一顿严厉斥责:“你还知道回来呀!你一走就是半年,萍子盼星星盼月亮成天哭天抹泪的,你到底想咋地,这回你说不明白就别想走!”“有啥说不明白的,结婚呗!”我毫不犹豫地说,姨妈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让小妹去招呼萍子,萍子见我真的回来了,她那即亲热又紧张的表情一时间让我真的感到她有些可怜也有些无辜。我说:“如果你愿意,明天咱们俩就去民政登记,八月十四结婚。如果……”萍子没等我说完就说:“中,明天我跟你去。”

八月十四,算是我结婚大喜的日子吧,新房是租住的一家屋中屋,布置得很得体。一大早晨队长、大队长和村子里的头面人物都来助忙,当然少不了媒人跑前跑后,当然也少不了邵家伯父张张罗罗。三妹抱着一对很大的桃形镜子走进我的新房,镜子上四个金黄色的丝线穗显得格外耀眼。她很郑重其事的把镜子交给我又郑重其事地说:“庆哥,三妹祝你新婚快乐!”顷刻间那对招人喜欢的大眼睛闪动起晶莹的泪花,那泪花象断了线的珠子顷刻间摔得粉碎,三妹擦了擦眼泪匆忙离开了新房,消失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因为镜子放在柜子上怕人们不小心给碰碎了,送走三妹后我把镜子挂了起来,当我把镜子挂上时才发现镜子背面是生动的鲜红色,宛若两颗跳动的心,三妹真是煞费苦心啊。

新娘子没有婚纱,我没有礼服,新亲没有酒宴,几十人的送亲队伍步行而来又步行而去,我们的婚礼就这样结束了。

因为有几家要好送来贺礼,再加上跑前跑后的媒人、队长、大队长、邵家伯父也有十几个人,姨妈预备了两桌丰盛的晚餐。客人们都就座了,邵家伯父坐男桌,姨妈陪女桌,三妹也被小妹强拉硬扯拽来,我和妻子给诸位友好、长辈斟满了喜酒,南北大炕,一片欢声笑语。

酒兴正酣,众位亲友皆致贺词给我祝福,祝我新婚快乐。姨妈也端起酒杯,振振有词地说:“外甥,姨妈寡妇失业的把你拉帮来,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好赖给你成个家,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说着姨妈就哽咽了。我本想也说几句,看了看姨妈,看了看伯父,看了看妻子,看了看与妻子并肩而坐的三妹,我突然心一酸,转身趴在炕沿上狠狠地、痛痛地哭了一顿!

哭得抽抽搭搭,哭得委委屈屈,哭得淋漓尽致。我已全然不顾什麽大喜之日,不顾炕上还坐着许多外人,不顾新婚妻子是什麽感受。

因为三妹文化高,语言表达能力强,平时又善于写写画画,七九年被大队拔上去当了妇联主任,八零年夏天嫁给了大队民兵连长——一个转业兵。那时我已经当了教师,有了一岁的儿子,有了属于自己擉烧火棍的茅草屋和一个宽敞的大院子。

三妹结婚前几天伯父告诉我去写礼帐,还要我去送亲,写礼帐可以,送亲我断然是不能去的。三妹家办喜事头一天早晨伯父又来家找我,让我下班后帮二哥去县屠宰场把猪下水运回来,我答应了。下班我刚进家门,妻子没好气的把孩子塞到我怀里,几句尖刻带有挑衅性的言辞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妻子不愿意让我去邵家的原因,但至少不应该戳我的伤疤,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我真的很作难,去,惹妻子生气;不去对不住三妹,对不住伯父,脸面和良心上都过不去。想起打不起骂不起死不起活不起的三年婚后生活,我的情绪突然失控了,在那个没遮没拦的院子里,我抱着孩子失声痛哭起来。我几乎发疯了,怎么哭也觉得不痛快,我竟然抱着孩子跺着脚哭,蹦着高哭,狠狠地、歇斯底里地哭。我想哭尽自己的委屈,哭尽自己的不如意,哭尽少小离家以来的坎坎坷坷!姨妈来了,一进大门她就大声说:“你还哭啥呀,孩子都这麽大了,你咋哭也晚了!”听着姨妈的呵斥声我蹲在地上又是一阵痛哭。

三妹出嫁了,我眼巴巴看着三妹穿上嫁衣坐上马车走了。

一九八九年我举家返籍时三妹在丈夫、儿子的陪伴下到我家为我送行,到现在整整有二十四年了,这期间我们一面再也没见过,直到除夕夜见到三妹的短信时蓦然回首,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后记——

除夕短信

欢乐敲响了午夜的钟

祝福启动了短信响铃

读着你久违的拜年话

意外的惊喜让我动容

你是我一生的眷恋

你填充我多少美丽的梦

你说那时候岁数小不懂世事

你是在掩饰许多的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是阴错阳差

也许是命中注定

也许是有缘无分

也许是法海无情

挥泪一别音书渺渺

魂牵梦绕笑貌音容

沧桑岁月悲白了发

一觉几十年梦方醒

还能有什麽非分之想

既然不能把爱献给我爱的人

就该把我的爱献给爱我的人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使命

两鬓秋霜 (2013-2-9)除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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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鳄夫精华:云龙天
☆ 编辑点评 ☆
鳄夫点评:

很实在的一篇文章,两个相爱的人因为家里的原因而走不到一起,这种情节的故事很多,但作者用最真实和朴素的语言写了出来,让人感觉无限的惋惜,特别是主人公与萍子结婚的那一段(不是自己最爱的人,甚至类似包办婚姻),哭得一塌糊涂着实让人觉得真切。结婚后,三妹出嫁了,男主人公抱着孩子哭的那一段也让人印象深刻(能让经历过这种事情的读者很好的联想到自己)一篇好文,文字朴实、条理清晰、没有夸张的修饰语,能让人一下看到底而不显拖拉,欣赏!!

文章评论共[19]个
云龙天-评论

欣赏朋友佳作,祝烟雨路上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文章!at:2013年03月20日 晚上11:12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 at:2013年03月20日 晚上11:15

郑佳仪-评论

欣赏,问好(:012)at:2013年03月21日 凌晨0:40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关注! at:2013年03月21日 中午1:32

缘水香如故-评论

那年那月啊!欣赏作者的“哭”那个(不自由的)年代,让多少人欲语还休?很扎实的叙述风格!赞!at:2013年03月21日 清晨6:40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朋友点评! at:2013年03月21日 中午1:33

走出沼泽地-评论

问好作者。欣赏!期待更多精品文。at:2013年03月21日 中午1:45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秋霜会尽力的。 at:2013年03月21日 中午1:49

月下的清辉-评论

昨晚编辑就在群里说你这篇文章好。今天一读,真是。问好。感谢支持。at:2013年03月21日 下午4:39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烟雨红尘给了我一个学习的大课堂!谢谢编审抬爱! at:2013年03月21日 晚上8:58

水木白鱼-评论

秋霜安好,期待佳作,加油!at:2013年03月21日 下午6:26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 at:2013年03月21日 晚上8:58

马三-评论

向前辈问好,我们的初恋都是本书!at:2013年03月21日 晚上9:55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确实! at:2013年03月21日 晚上10:02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确实! at:2013年03月21日 晚上10:02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确实! at:2013年03月21日 晚上10:03

悠悠柳思情-评论

悠悠欣赏您朴实无华的经典之作!问好您!at:2013年04月12日 上午11:14

两鬓秋霜-回复谢谢悠悠关注! at:2013年04月14日 清晨6:55

一峰天地-评论

那个年代的故事,的确动人。婉转逼真。引人入胜。感动!问好作者。at:2013年10月28日 凌晨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