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好一个晴朗的天,门前柳树已是枝长叶满,张妈妈就坐在树下做活计,从被服厂拿来些织棉布的黑裤子,缝缝裤腿儿挣点工钱。张妈妈戴着花镜,用剪尖挑出浮线,剪子一翻顺势丢在脚边,地上已经丝丝绒绒地堆起了一小片,明明没什么谷子也没什么虫子,可是,今天小虫儿却偏偏围着张妈妈转,三五只蹦蹦跶跶,左顾右盼。张妈妈不知上来哪门子无明火,手边寻摸个砖块,狠狠的砸过去,麻雀们忒儿地飞走,打个旋儿,又不远不近地落在张妈妈一旁边,本倒是碍不着老太太一半点儿,可老太太今天偏管得宽,我还撵不走你了,老太太腾地站起来,拿个大扫帚一个劲儿地撵;滚,给我远远地去,该来的你不来,不该来的你偏来惹我烦。
西邻王婶儿哧儿地掩嘴儿笑了,臂上搭件黑底碎花的外衫,颠着小脚直把张妈妈喊:他大娘,恁看看俺那妮子给俺买的褂子,俺早跟俺那孩子都说过,老妈子又不要好,几年穿不完的衣服,别见天儿地净瞎买,这不,昨儿又给买了件这么个褂子,俺穿上恁给把量把量看看合不合身,中不中看。王婶儿嘴里把个孩子一叠声儿地抱怨,脸上却像开了花似的。张妈妈撇了嘴,眼一斜愣,乜着王婶手边的小褂阴阳怪气地出了腔:嗨哟,越老越花俏,也不看看你那核桃皮的老脸,穿嘢,穿成个花牡丹也去招个野老汉。王婶儿热脸贴上个冷屁股,一时有些挂不住,嗔了脸,啐一声:去,老不正经,不理你个老东西,吃了枪药似的,大清早地摔东摔西。
平日里王婶儿翘尾巴尖儿的张狂劲儿,张妈妈着实看不惯,今天好不容易逮着老东西的兴头儿抢白几句,虽没得半两香油钱却心里一阵蜜甜,也只转瞬间,老太太就又是满脸阴天。
老伴儿转眼已走了四年,一到清明过年,老太太都有些心烦。老头子死后并没入土,高高胖胖的壮实老汉,只剩下一把灰盛在火葬场的匣子间,五七纸烧过,那帮孩子们就没一个在这个时候露过面。老头子生前有把好厨艺,逢年过节,儿孙满堂,热热闹闹,老头子就在灶前忙,自己打打下手上上盘儿,待儿女们吃饱喝足老两口才捶着腰坐下来喘口气,一家人团团圆圆,老人受点累也喜欢。如今,只剩下张妈妈一人,老太太本就吃食简单,一人得省就省,错晌儿才吃早饭,午饭则免,晚上也就是找补点儿垫垫。儿女们十五过年也都来一趟,一个个进门放下东西,各个好像忙得丢不得半点闲,三句话没说完早已走出几步远。
唉,老太太打个嗨声,前儿挨个给孩子们打了电话,说清明节了,也给恁爹送点纸钱,大儿两口子说信基督不烧纸,老二家干得是公安,明明常见酒店里钻,偏说是天天不得闲,老三最是自己的心头尖儿,可三十好几还是个光棍汉,成日家游手好闲,在外吃喝赌牌回家就要钱,老头子上来火,轮起棍子打,自己还护在里边:俺的儿,好不好恁都不能打,恁都看不惯他,俺还指望着他唻,就是他真个儿没出息,俺娘儿俩一起去要饭也不用恁管。老头子病时住院,三儿没事儿般如常鬼混,一次都没露过面,出殡回来就翻箱倒柜看老头子留下多少钱。现如今,三儿是越混越大胆,三更半夜摸家来,白天睡到后晌儿天,扯急白脸儿地逼着老太太出大钱,派出所里一年就走了三两番。
老太太越寻思越难过,泪珠儿就如同滚轴线,年年清明惹心烦,哪一时我也闭了眼,强似一人受万难,死人也不能花纸钱,烧纸不过是给后人看,没见个老子孤零零的尸骨寒,儿女们喜洋洋的自寻欢。
不说张氏人恨天恨地恨人心,只叹中华泱泱,嘴说着孝义为先,却是拿着祖宗的道义招牌掩嘴脸,为官的,欺民敛财恶无边,为民的,厌老轻生无良善,清明啊清明,何得清明在人间,正气浩然泽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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