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只能留下的是生活的影
群鸟飞冲,遮住初生的红日投下大片灰色的影子落在寂静的屋檐上,落在城外孤寂的石板桥上,落在漂零的枯叶沉睡的流水里,落在我抬着头仰望的眼睛里。
它们穿过艳丽的朝霞五彩斑斓的光,穿过晨间广播里流出的婉转的校歌,穿过熙熙攘攘通往琴房的那蜿蜒的路上人影头上的半面天空。
消失在海一样蓝梦一样遥远的天边。
你相不相信,在这样一个时候会有奇妙的事发生。尘世里一些生命凋零了,继而又有一些生命发芽了。无时无刻,一个新生承接着一个旧人,如日起月退,四季更替,花开花落。
周国平在《想念,我生活中的邓正来》里写到 :正来(邓正来,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院长,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主任,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辑刊》主编,《耶鲁全球在线复旦版》主编,《复旦政治哲学评论》主编,《西方法律哲学家研究年刊》主编。主要研究领域为社会科学和指示社会学,侧重法律哲学与政治哲学的研究,独立治学人。周国平的好友,2013年01月24日上午,被称为“中国第一个学术个体户”、将哈耶克著作引进中国的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院长邓正来教授因病医治无效,于2013年1月24日上午6时50分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逝世,享年56岁。)仿佛是被一阵风卷走的,这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突然就没有了。一个至爱亲朋的死是多么不真实,你见证了遗体,你参加了追悼会,但是你仍然不相信。
我们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骗自己,再怎么不相信,再怎么心如刀绞,怎么呼喊怎么流泪,逝去的那个人他毕竟是逝去了,他的肉体不会再动,他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他的呼吸没有了,他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在和你言语。
你能想起他的,仅仅是曾经,而从现在起,他将不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往后的回忆,也只不过是对过去的整理。这比活着的他和你大吵一架转身离去,活着的他突然不联系你,活着的他在世界的另一端恨着怨着你还要让你难受。你宁愿这个人背弃了你,宁愿他遗忘了你,宁愿淡出他的世界,但你也绝不宁愿他永远的逝去。
你多想是做了个噩梦,多想是假戏一场,多想这一切是周围的人合起来吓唬你,看看你是有多害怕,有多承受不起,看看你的真心,你的眼泪,你的憔悴,你放下在世俗里每日戴着的高傲的面具后不顾一切撕心裂肺的情感迸发。你多想是幻觉,是自己得了无法治愈的病,多想躺在那里的是自己,你就不会这么痛。周国平继续写着:这个正来一定还在,说不定哪一天,电话铃响,他说他到北京了,约我去见面,而我会告诉他,我是多么的想念他,这个从来不喜欢旅行的人,这一会破例出远门了,我天天盼他归来,我要好好的为他接风。一个从不喜欢旅行的人破例旅行了,说不定哪一天电话一响,他就来见你了。这句话着实让人揪心,我们无法操纵的一些事只能幻想一番以此来宽慰自己。宛若一个失恋的女子斜倚窗棂怅然若失却不停的念叨着“你来了我们去看电影、去xx饭店、去公园、去......”,而那个人是不会再回来的了,现实不是韩剧,没有那么多的惊喜。
我相信,不论爱情,还是友情,若能经受住岁月的考验,最后都会变成无比珍贵的亲情。岁月是把双刃剑,无论哪种感情,在岁月的冲刷洗磨中,要么灿烂,要么黯淡。周国平和邓正来,相互间得到亲情式的友情,我想他们都会觉得此生无憾。周国平在2005年突遇三场官司,其中一场对方气焰嚣张,邓正来往返于北京和长春,替周国平聘请律师,随时关心案情进展,还约他去雍和宫烧香消灾,扮演了一个无人能及的至亲的角色。这样的友情,千金难买,价值连城,弥足珍贵。回想起正来对自己的照顾,周国平字字带泪,虽说生死不由人,他却在饱含感激中掺杂了愧疚:正来啊,在家族中,在朋友中,特别在我面前,你一直以强者自居,凡事都担当,仿佛能保护每个人。可是,当病魔和死神降临你的时候,我们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有谁能保护你啊!
往事栩栩如生,你在和人谈论时会进入情境,仿佛他还在世似的。可是,你立刻想到他不在了,那些往事没有了承载者,成了飘在空中的梦。此时此刻,人生如梦不是抽象的感叹,而是你最深切感受到的事实。看到最后,我想起韩愈的《祭十二郎》:“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霎时又想起曹景瑜(继丁璐转入民中后一直教我到高中毕业的语文老师),他是一个感性的男人,我一直这样和朋友们说。感觉到现在比较喜欢和欣赏的男老师就是黄训波(初中时我的语文老师,有一次交作文他还问我是不是自己写的,问我怎么懂得插叙,还特别的向我母亲打听我的作文水平)、曹景瑜,还有一位就是我爷爷。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爷爷博学多才,是小学到初中的语文老师,也教一些简单的数学。我很喜欢听奶奶说她们那些年的故事,即使听过好几遍,也听不厌。奶奶说爷爷六年级毕业就当老师了,后来的知识是自学积累的。那些年,爷爷搬一张木凳子放讲台上,站在上边讲课给同龄或低龄甚至高龄的学生听。爷爷是家里的长子,从小尝遍辛酸,上完课还要回家做事,那时候的家务不像现在的这样简单方便,仅仅拖地洗碗抹窗子就行了,那时候的家务轻点的是割猪草放牛,重点的是去很远的煤矿山背煤炭,来回要走到深夜。奶奶眼神飘渺,咂咂嘴回忆,像回到了那些年的艰苦岁月。结婚后就是她和爷爷去背煤炭,有一次天黑了,爷爷在路上闪到了腰,不肯留在亲戚家,后来没几步摔倒了才在亲戚家过夜的。听到这里时我眼眶热乎乎的,此刻打着字,我还是感到心酸,仿佛奶奶又把这个故事在我耳边说了一遍,而我的眼前是他们饱含酸苦的一幕幕,很真切的感受。
年少时,常常犯错,小的大的,不计其数,当时觉得对的现在想来大多都是不应该的。有时很不服气就顶撞父亲,他总会说“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那时觉得很好笑,盐怎么和路扯在一起。约摸是上学期,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似有所悟。寒假回到老家,听了许多听不厌的故事后我才知其精髓,最简洁的话反而最深奥的道理。爷爷把青春献给教师这个岗位,献给党和祖国,一连任职了四十余年,这些年除了上课的时间其余没有哪一天是虚度的。我还记得小学时每晚爷爷都点着灯练书法,还记得有一盏被烟熏得乌黑的煤油灯被奶奶放进柜子里,奶奶说那是我还没出生时就用的,后来家家户户都点蜡烛点灯泡,也没有人来村里卖煤油了,所以就不用了。我想那盏日夜陪伴爷爷的老煤油灯,一定很不舍离开明媚,而如今,它早已和泥土一般容貌,带着碎片般的记忆。
爷爷是伟大的,又是低调的,可能就是因为低调,才一直在草坪任教,又或许有过无数次走出大山的机会,而他因为家,因为树已扎根。寒假有一次偶见爷爷打开他的秘密抽屉找东西,这抽屉有一把锁,钥匙在爷爷身上,它就长年累月的锁着,冰凉却不生锈,只是黑色的漆隐约褪去一部分。我凑过去跟着翻,拿出一些分为单位的硬币研究,很久没见到这样的硬币了,还有一些粮票,那于我而言算是很古老的东西呢。我说我要,爷爷就答应了,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塞了回去。我收藏它们迟早都是要丢失的,放在爷爷的抽屉里,没有钥匙它们就安然无恙。我才发现抽屉里有很多红色的荣誉证书,很多褪色了的破旧的奖状,最远的是8几年,最近的是0几年。我高兴的像买了新衣服的小孩子,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激动,一张一张铺展开,一张一张的读,给它们拍了照,这是爷爷的劳动硕果,必须有留恋的证据。奶奶也大吃一惊表示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只能说爷爷太低调了。我说这些以后的某一天交给我保存吧,爷爷连说好,说他还愁没人保存呢。写到这里,特此声明:爷爷许诺过的那个抽屉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的所有家人再怎么想要个去做纪念也不会给,抽屉权所有人是我,我会找东西把它们裱起来,可远观而不可乱摸焉!
爷爷是怎样撑起了这个大树一样的家庭,使他的儿女们一步一步走向茁壮,又培育了新一代的我们。难以想象爷爷走过的70多年,而我才吃了19年的盐。
有这样一位母亲,因为年幼的儿子生了病解不出小便 ,就用嘴给孩子一口一口的吸出来。每每想起这个真实的故事我就热血沸腾满是尊重和景仰,这位母亲就是我奶奶,那个年幼的儿子是我父亲,这些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不能站在爷爷的角度去评价我奶奶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也不能站在我母亲的角度去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婆婆,不论是以我父亲的角度还是知晓这件事的你的角度,我相信都会感慨着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我相信能这样做的女人不多,那肯定是极少极少的。
奶奶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她是她家唯一一个上过学的孩子,我的大姨奶是家里的长女,如我爷爷一样也吃尽苦头,但还是有些出入的。大姨奶戴着一副眼镜,慈祥可亲,前几年逝去的,她的温和我还记得,有很多不舍,随着病痛消去。二姨奶不怎么联系,倒也不会忘记。三姨奶在我出生前就跟随丈夫去了黑龙江,如今像奶奶一样儿孙满堂。常常和爷爷奶奶通电话,电话里都是爽朗的笑声。大年初一晚上我和爷爷奶奶打牌,三姨奶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聊了很久很久,一会儿我接,一会儿爷爷接,一会儿又是奶奶,一会儿又是姑妈。奶奶很可爱,爷爷接的时候她嘀咕着说话怎么这么多影响人家打牌,她接过电话时又乐呵呵的笑着附和,挂了之后还要嘀咕好一阵子,说是什么她手气正好都被影响了。我和弟弟哈哈大笑,爷爷也跟着笑起来。
牌式俗称怪噜,有三人怪,四人怪。奶奶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赢爷爷的钱,最生气的时候是爷爷赢她的钱。她输给我们没什么,但要一直输就会不高兴了,这也正常,谁一直输钱还笑得起来。不过要是输给爷爷一次,小嘴就自然的撅起来了,边掏钱边瞅爷爷,她说“有工资还要赢人家钱”。我和弟弟又忍不住狂笑。我们赢爷爷钱的时候她也高兴,说该赢的,就是要赢他的。可以看出奶奶有些小家子气,但更多的是可爱。
人活着的时候,会不会去想永远的离开的时候。你我不会,但一大把年纪的老奶奶就会,对于她们,她们自己认为尽头不远了,尽管我奶奶才70余岁,她也会和我说起“逝去”这个词语,她觉得很正常,我们总是避讳提起的词语在她嘴里流出来是那么的自然,她觉得毫无畏惧,人总有那么一天。看的很轻的样子,而我觉得不是,我觉得实际上里面有淡淡的自嘲,还有奢望永远活着的希翼。我们避讳,是安于现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何必去说,而她们,越是说起越是证明热爱生命。其实谁不想长生不老青春不败,只有那些活在自己铸造的地狱之下的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人逝去了会带走什么,留下什么。带走思考,留下生活的影。别人记忆里的你,全是昨天、过去、曾经、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明天、没有以后和将来,只有生活过的影,背影、影子、轮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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