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9年春节后，天气春寒料峭，咋冷还寒。一夜没睡好的我，黎明前刚迷糊入睡，便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是老家的电话，说父亲病重。于是我和妻女便匆忙乘车赶回家乡。

进了家门，屋里已围了好多人。我扑到炕前，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已不能言语，右半边身子没了知觉，一直昏迷，当姐姐大声地给父亲说你的小儿子回来了时，父亲的左手奇迹般地动了动，我赶紧把手递过去。父亲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一下子抓住我，紧紧地，好像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力气，接着便阖然仙逝。

父亲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好，这次是得脑溢血去世的。按照习俗，父亲的灵堂设在屋里，我和哥哥姐姐们轮流守灵。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跪在父亲的灵前，看着燃烧的香烟袅袅升起，丝丝屡屡地，飘在空中，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荡起来……

听老人说，父亲3岁时，躺在筐子里，被自己的父母担着逃荒来到秦地，住在一个叫长宁河的沟坡上，后被我现在的爷爷以10个铜圆买做儿子。父亲做为不亲的儿子，在我相继有了两个叔叔后，便受尽了不公和屈辱。为此父亲出逃过多次，一次是去堡上支差，看见街上在招兵，便应招而去。部队在中条山击溃日军后，父亲回了家；一次是北上黄龙山投身游击队，时日不多也回了家。两次父亲都是离不开家和母亲。这些父亲从没给我们姊们提起过。我的家乡是48年解放的，其后的十几年，因父亲是解放前入的党，上面便叫父亲作基层干部，从互助组到初级社、高级社、大队，父亲一直是社长或大队长。因父亲的豪爽和耿直，得罪了不少人，文革初，便被赶下台。父亲是一名朴实而勤劳的农民。我有姊们五个，母亲常年多病，一家七口全靠父亲拉扯。为了生计，父亲常常鸡鸣而起，月朗方息，躬耕垄上，奔波田间；常常天明前赶到100多里外的黄龙山去割荆条。割回来的荆条经过在锅上蒸、剥皮、阴干，然后编成筐子，到集市上去卖，一个筐子两毛钱，可以说我们的学费都是父亲一下一下编出来的。割荆条是比较重和危险的活，忍饥挨饿和山里的野兽不说，就那成千斤的条子上沟下坡要弄回家实属不易。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牵着我的手，在漆黑的村口等父亲归来，有时父亲已经埋头推着借来的破旧自行车走到跟前了，我和母亲还没看到父亲，只看见一座黑呼呼的小山在缓慢移动。

也许是由于生活的重担，也许是父亲的性格使然，在我们姊们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和孩子交流，整天有做不完的活计；很少看到父亲开心的笑过，有时还呵斥我们，有时还骂母亲。母亲对父亲的责骂，没地方倾诉，只得时常给自己的儿女诉说。我上学时期得的所有奖状，在屋里贴上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母亲便埋怨说是父亲揭去卷了烟抽。加之听村人说，小时候父亲曾说要把我给人的话，于是，我便对父亲产生了隔阂，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怨恨。念了几个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儿女，便认为父亲是家里的暴君。直到上了大学，看到父亲干起活来兴奋的样儿，我的怨恨才消了许多。等我成家立业，逐渐理解父亲的时候，父亲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我参加工作后，由于恋爱、结婚、生子，加之工作上的事很忙，就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家我都叫父亲去我工作的城里去住住。父亲说：城里住的那么挤，家里农活又紧，以后再说吧。近两年，父亲给母亲说过多次想去自己小儿子工作的城里看看，可因病情，终没能成行。

按照习俗，父亲的遗体至少要在灵堂摆放三天。在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天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每滴都敲打在儿子的心里。今天，村里主事的请来了风水先生。听他说，父亲在去世前的一个月，专门找到他，多次叮咛，在给自己看葬日时，要挑选对儿女们好的日子；又听大哥说，父亲生前多次说过不想葬在老坟，想要躺在自家的责任田里，躺在大哥栽的苹果树下，他说儿女们只要回家，他就能在坡上远远的看见。父亲！你把所有的苦难都留给了自己，对孩子的却是一腔热爱！

父亲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是2月我在家呆的两天日子，最清楚的是大哥和我在地里挖坑为苹果树施肥，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地里，在我抬头时，只见父亲拄着拐棍，在冷冷的风中站在坡上的地里，逼近西山的太阳照在父亲的身上，父亲像涂了一层金色，高大而神圣。

办完丧事，母亲将随我们去城里住，老屋便没人了。我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在窑后发现了一个小旧木箱，问母亲，母亲说不知道，可能是你父亲的，我便擦去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打开，猛然发现里面全是我上学以来得的各种奖状。我像被电击一般，一下子坐在地上，满面泪流，父亲！父亲！！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城了。按照风俗，太阳快落山时，我来给你烧纸，父亲！新坟上插了许多花圈和柳条，坟前的正中燃着香和蜡烛，我在地上缓缓地画了个圈，僵硬地拿起纸钱，颤抖地点着，刹时，火焰便把坟前照的通亮。这时，太阳已经落山，黑暗包围了四周，只把一片血红撒在西山。我边向火里放供品边说：父亲，儿子有许多错误和遗憾，你知道吗？父亲，你放心走好，我们会照顾好母亲，也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你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常回来看你，父亲!　我多想再陪陪你，如果有来世，我还跪着叫你一声：父亲！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2-26　12:08:5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