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染　接　见　室

1993年9月的第二个星期天，秦岭北麓的气温丝毫没有降下来的意思。12时许，太阳正热烘烘地烤在头顶，刚从外地追逃归来的省x监狱狱政科科长正洗着脸，桌上猝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他迅速抓起听筒·“后山监狱x中队犯人刘x，接见时，被人连砍五刀。

科长略一沉思，指示到：“一，立刻把刘犯送支队医院治疗；二，把持刀人先控制起来，我们马上赶到。”

十分钟后，科长同狱侦干事赶到现场。受伤的刘犯已被送走，只见接见室地面上血迹斑斑，血迹的旁边扔着一只食品袋，里面装着罐头、水果等。袋子的左边是一包已开封的饼干，饼干四散于地，几块饼干被一把关中农村常用的菜刀压着，菜刀上的血珠已将饼干浸得殷红。

据中队值班干警汇报，砍伤刘犯的人，是刘犯的女友沈x。那是在12时10分，沈x和刘犯会面时，握住刘犯的手，泪流满面。刘犯问：

“咋的拉？”沈x抹去眼泪，强装笑容

“你不是要我的照片吗，我给你带来了，你背转身去。”

刘犯刚转过身，沈x便迅速抽出藏在食品袋内的菜刀，一口气向刘犯连砍五刀。当旁边的人奋力制止时，刘犯的头部、颈部已中三刀，手背中两刀，血流如注。

了解完基本情况后，科长等人来到医院，刘犯伤口缝合34针，伤势比较严重。

“让　我　坐　牢　吧！”

案件发生后，监狱立即与驻地派出所取得联系，组成联合专案组，对沈x进行提审。

三天过去了，提审毫无结果。沈x一言不发，给提审人员留下的只是那双幽怨、悲伤和做完某件事后显得平静的眼睛。于是专案组开始内查外调，在走访了沈x与刘犯的村委和家庭后，9月15日夜再次提审沈x。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瓦蓝的天幕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月光如雾柔柔地流向大地，几缕月光透过铁窗，泻在沈x的身上。提审开始了。提审人员把沈x与刘犯的情感纠葛作为突破口，终于使沈x开了金口。

听着沈x拌着泪水的叙述，提审人员也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最后，沈x突然哭着跪在提审人员面前：

“求求你们，让我坐牢吧！”

定　情　白　杨　下　

沈x1970年出生于渭南固寨村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父母年迈体弱，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一个妹妹正在上学。家庭虽不富裕，也还过得去。沈x与刘x的家是斜对门，刘x长她一岁。两人兄妹相称，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初中毕业后又一同回乡劳动。沈x清楚地记得，那年她18岁，也是9月15日夜，月光同今夜的一样皎洁，她俩在村外麦场边的白杨树下，明确了恋人关系。

一晃二年过去了，这期间，两人关系更加密切，到1990年8月15日，经村长作媒，两家设席待亲，定下了婚事。

订婚前二个月，沈x听说刘x跟村里一劳改释放青年过往甚密，就苦劝刘x，刘x也安静了一段时间。然而，善良的姑娘万万没有想到，一月后，祸从天降。

那是1990年9月15日的夜晚，忐忑不安的刘x，在村外麦场边那棵白杨树下，对自己心爱的人坦白了拦路抢劫的作案经过。沈x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愤怒地摇着他的胳臂：

“让你不要和那个二流子来往，你不听，不听……”沈x哭喊着,尔后便劝刘x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刘x开始犹豫着不答应,　沈x讲了许多道理,连哭带求:

“哥呀,你难道不相信我,自首吧!不论刑期多长,我都等你,等你归来·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

夜静悄悄地,月光透过树枝,斑斑驳驳地照在俩人的身上,　沈x摸着刘x的面颊:

“哥，还痛吗？

刘x沉痛地摇摇头。

谁　知　女　儿　心

刘犯投案自首后，被判刑8年，1990年12月送省x劳改支队后山监狱x中队服刑。自从刘犯被劳改后，沈x突然觉得周围的人都陌生起来，以前跟自己要好的姐妹们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她。每当走向说笑的人群，人们都会停止说笑，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当她离开，那议论却又重新而起：

“看那走路的样子，保证干过那事了，不然咋不解除婚约。”一个声音这样说，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就是，好好的女子怎么会跟一个劳改犯。”

回家后，沈x蒙着头，躺在炕上流了一夜的泪。村人的白眼、唾沫，她含泪忍了。使她无法忍受的是来自家庭的苦苦相逼。父亲骂她辱没门庭，母亲以死相逼，要她退了这门亲事，姐妹则指桑骂槐，相煎甚急。沈x含泪隐忍了一年。到1991年秋天，家里便逼她相亲。为了躲避，她只身来到四十多里外的渭南市投师学裁缝。在此期间，沈x多次来监探望刘犯，鼓励他，开导他，劝他不要自暴自弃，积极改造，争取早获新生。

沈姑娘虽能离开家乡，却离不开人们的议论和白眼。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她学艺的那家裁缝店的姑娘、媳妇和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她的情况，街上的地痞、流氓也时常来骚扰她，她被逼离开了裁缝店，1992年底回到了固寨村的家中。

沈姑娘以为经过一年多的时日，家里人能回心转意，理解她支持她。然而她回家不久，父母又给她相好了一门亲事，逼她成亲。在抗争无效后，沈x在一个大雪纷纷、寒气逼人的夜晚再次出走，步行四里多地，来到固市镇，第二天乘车到了渭南。

沈姑娘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身上的棉衣已被雪水浸湿，脚下满是泥水，摸着衣袋里仅剩的五元钱，沈姑娘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她绝望了，找到一家旅馆，决定一死了之。

可是，由于旅社服务员发现及时，沈x活了下来。但她已精神恍惚，形容憔悴。

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把她害到了这一步，是父母吗？已六旬的父母能图她个啥呢，还不是想让她找个好丈夫，过上好日子，不再被别人指点；是村里人吗？左邻右舍同自己的父母姐妹一样劝她放弃刘x，也是不愿看见她背上不应是她的污点，可她辜负了他们的好心，于是他们便用恶言恶语来对付她；是刘x吗？他是那么的爱她，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迈错了一步，为此他已付出8年青春的代价，既然法律都认为这一惩罚可以赎掉他犯的错，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为什么人们就不能容忍她和他的结合呢？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个可爱又可恨的人！

沈姑娘在爱与恨的两难折磨中，终于举起了菜刀……

利　刀　难　断　痴　痴　情　

在调查过程中，办案人员发现了沈x事前写给刘犯的信。

x哥：

我日夜想念着你，你知道吗？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多么艰难，八年，多么漫长的岁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些日子，父母姐妹的劝阻、辱骂，别人的议论、轻视，挡不住我对你的爱，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爱的如此痛苦，如此艰难？现在我不知怎么办，更不敢去想将来，精神的打击和生活的艰难使我感到生活在这个世上很累很累……

x哥，你还年轻，决不能自暴自弃，要努力改造自己，有条件可以多读些书，知识才能使你辨别谁是亲人谁是坏人。政府干部付出的是一片真诚的爱，是他们使你被金钱迷惑的心灵得到净化，帮你走向新的生活彼岸，他们和亲人一样，你要尊重。

你一人在外，冬冷夏热要自己当心，我以后没有机会看你了，望自己保重！

x哥，我多么想你，多么想能等你归来一起过日子，可……

别了！

爱你的妹：x　93·1·15　泪　笔

笔者截稿之日，得知沈姑娘并没有被关在大墙内，我们衷心地希望她能坚强地面对人生，面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振作精神，走向未来。

后记：此报告文学写于1993年11月，发表于1993年12月28日《法制周报》第四、五版。1994年1月20日得知，沈淑萍姑娘被释放后，精神反常，呈疯状，余悲叹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