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1

从上海而来的客人说：上海，十里洋场，是个销金窟，温柔乡。埋葬了多少男人的豪情。

她心动了。

2

一夜之间，一个女戏子突然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城市声名鹊起。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多少公子贵少拜倒在她的戏服下。一场戏毕，花篮，礼品，珠宝堆满后台那方小房间。她笑若桃李，青色衣裳水袖太长，竟然把梳妆台上的翡翠观音像拂在地上，她娇嘤一声，说不出的遗憾心疼之意。

3

镜前。

她妩媚而笑，点燃一川旖旎春光。“你这呆子，看了那么久，人家的眉毛没画好，你也不来帮我？”

男子拿起从她手上接过描金的眉笔，顺带在她额上轻吻。镜女子颊上如三月桃花上染。她不胜娇羞的推开一脸坏笑的男人，“快点，我要上台了。耽误我生意，你给我赔。”

4

纤眉一挑，婉转歌曲飘在舞台上空飘漾、水袖甩，蛮腰一拧，莲足浅移。才开始，便博得满堂彩。旋转中，她恍若看到了男子坏笑的眼睛近在咫尺。趁老生上台时，她狠狠掐自己手臂，男子脸孔瞬间隐去。生旦净末丑，这是另一个舞台，悲喜爱恨都是一场虚无，串了那么多戏文，怎么还能把戏外戏内弄混呢？才下台，场外侍者抬起一个大花篮，指着二楼贵宾席上的西装男子，“青衣姐，盛少爷问你今晚可有约会？”她眼角斜睨，媚意撩人，“有空，当然有空。”

5

今晚的她一袭浅蓝旗袍，外套蕾丝披肩。眸间流艳，体态风流。到了酒店，才发现盛家少爷宴请的不止她一人，作陪的还有上海滩军界商行大腕的公子哥，也包括他，传说上海市长的幺儿。一见她，他也不疑不恼，言笑晏晏地举着酒杯盛赞她今儿的无双美丽。十分优雅而琉璃的陌生。她心下一沉，不知名的酸意攫住了她全身。他的女伴贵气而纯洁，看室内红男绿女有意无意讨好着那个女孩，她便知，孰高孰贱，已见分晓。

6

醉意熏熏躺回自己的大床上，丫头问她是否熬点醒酒汤。她不言语，把脸埋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成名之时，他们认识了。他体贴，每日见她下场了，便吩咐侍儿端上温热的莲子羹，在无人的时候，给她揉肩捶腿。他大度，数次看到她在不同的贵公子怀里撒娇，也只是温柔呵斥，从不真正生气。他深情，宁愿在她寓所干等两三小时，也不吵醒深眠的她。他温柔，知寒知暖，知进知退，尽显良好修养和优雅气质。

她在回忆中睡去。

7

剧场大门口出现一对璧人。市长爱子和商会会长爱女，男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在这一个月，他们被街坊传为佳话，一度成为上海政商军界的盛事。他曾邀请她为他们的婚礼唱戏，她应允了，一出豫剧《罗敷女》把气氛推向高[chao]。主人准备盛礼谢她，却有人给新婚璧人送上大礼：翡翠观音。一只曾经被她打坏，成为碎片，扔进了黄浦江。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8

她迎上去，从容而脱俗的浅笑。如云中仙般，不沾世俗凡尘。

“上次下场过于仓促，没有跟你们道别，十分抱歉。”

他淡淡一笑：“谢谢你的翡翠玉观音，内子十分喜欢。”旁边女子温婉点头致谢。

她借口事多，迅速回到后台。

回到家中，端着酒杯走上阳台，繁星如昨，人却已非。阳台上青藤秋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他曾说，愿你能在秋千上，享受到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我给你。

相聚，离别，只是一场戏而已。独角戏，他一直只是未曾入戏的观众，所有角色，都由他导演。奈何，她还是失了身心，万劫不复。

9

梅雨季节，素白的墙氤氲在雾气里，远远望去，分不清是真是幻。青石板的街道窝着一团团浅水，街道旁边的小河绕着人家，曲曲折折，这是江南，传说中的才子佳人美满爱情的滥觞之地。

油纸伞。清浅妆。白衣黑裙。她离开盛世的上海，开始一个人的旅行。不知道这个乱世，她独自能走多久。也许，下一个转角，她又开始另一场独角戏了。

她叫青衣，青衣戏子，戏子无情，无情戏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