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又临近了。大自然依然以风清景明、芳草萋萋的温情拥抱着慎终追远的人们。在这春光明媚、桃红柳绿的时节，内陆沿海、城市乡村，人们又在默念晚唐著名诗人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首脍炙人口的绝句——《清明》。

唐朝诗人白居易《寒食野望吟》诗云：“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冥漠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宋朝诗人高菊卿也曾诗摹：“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一滴何曾到九泉。”古老而文明祖国，上下五千年流传着多少追思故人，悼念亲人的诗句，又有多少文人墨客为这个伤怀的季节吟诗作画，以表情怀。

当文革结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之后，国力逐年增强，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传统习俗在人们的淡忘中日渐复苏。故乡这十几年，无论古老的荒冢还是近添的新坟，一排排、一行行静卧在近郊的黄土丘陵。清明前后，不论身在他乡有多远，生意、公务有多忙，返乡祭祀扫墓、祭奠亲人的人群一年胜过一年，上山的队伍也似那濂河的春水，一浪盖过一浪。

雨丝飘飞，江河滟滟、此时此刻，无论至爱亲人、故交旧友，抑或骨肉同胞、先贤烈士，皆以不同的形象，重新活现于人们心中，闪回过往旧事，拨动情愫无限。乌鹊哀啼，日淡风冷，撒一抔黄土，递一束白菊，烧一沓纸钱，挂上张张黄纸，点燃株株檀香，供一盘果品，洒一把热泪，磕一计响头……融千般思恋于其间，传万丝怀念入坟冢，祈愿逝者天堂安息，激励生者幸福平安。

几十年来，自我懂事时起，每逢清明时节总要飘来一场场春雨，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寄托那绵绵切切的情丝，撩起人们应时应景、触景生情的哀思。唐代诗人杜牧，一首《清明》流传千古，植入青史。当人们头顶纷纷雨丝，踏着断魂似的脚步，行进于阴森、寒湿、凄凉的山路时，总会想起《清明》的一场春雨，一怀愁绪，一爿酒家，一杯甘醇，无不为诗中人、物、情、景，如此恰切地相生相融，铸成清明的不朽经典而感叹崇敬。

霪雨霏霏、洒路润泽，滴滴凄冷、连绵不绝。正是这纷纷春雨，拉近了天与地的距离，融化了逝与生的情感。那一柄柄黑伞，一袭袭素衣，皆被这春雨打湿，在伞际间滚成颗颗晶莹的雨滴，成串、成行向伞檐滑落，密密匝匝、缠缠绵绵；黄土岭上乌雏哀婉，袅袅香烟融汇于乳白色的山岚而久久不散，陷入无尽哀思的人们，涕零唇齿、泪涌眼脸，分不清哪儿是衣襟沾成粒粒滚圆的雨珠，哪儿是浸湿眼球滚下脸颊的泪珠；凭吊的脚步、沉闷的车行，皆因这春雨纷飞，而变得舒缓散漫；呜咽的山风、哀鸣的河涌、绵绵的情丝，皆在冰冷透心的雨水中交汇，漫漶中情丝不绝，肝肠欲断，场景凄然！

今年是我的父亲去世后的第二个清明，我细细算来老人家离开我们整整过了406天。这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在我的感觉中老人家从未离开过我们，一直都在我身边，似乎还在那个父亲常常驻足的村口，日夜守望着他的子孙。

身在他乡，我经常和父亲在梦中相见。就在我回乡的前一天晚上，我还梦见您这位老农民身背犁杷、您手执竹鞭，赶着那头膘肥体壮的水牛，行走在那纵横交错、蜿蜿蜒蜒的田埂；看见您似和乡亲们一道，大汗淋漓的精耕细作秧田，又开始一年一度的春耕春种。我好似又一次听到您在说“一日之计在于寅，一年之计在于春，种田人一定要抓住天时，紧跟季节，勤奋耕耘，才能获得好收成。”您朴实、亲切、善良、高大的身影，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未曾离开过我的视线……

一年多来，每每听到门铃响起，我总会第一时间想到您，想到那时您和母亲携手前来深圳看望我们的情景；想您时，我总会进入一种美好的梦境，当梦境中传来《父亲》的手机铃声，我就会马上从梦中惊醒，似乎您又要告诉我“新村改造已经完工，原来那残垣断壁、垃圾成堆，荒草连天的场景不复存在，乡亲们个个喜笑颜开的搬进了宽敞、整齐、明亮的农民新村。”您还要告诉我“如今我和你母亲万一生病，再也不用跟从前一样让你操心费用，如今一旦病了，不但可以就近看医生，吃药打针还能记账，待农忙过后，分期偿付自己承担的那一部分，可以按季也可以按年。”

父亲啊，为了我们兄弟姐妹您辛苦了一辈子，刚刚赶上这样的太平盛世、融融暖春，您老人家却驾鹤西去，将您所有的家业无一带走的留给了后人。如今您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无从知晓您是否和年轻时一样，又陷入无奈、凄凉、困苦和无助的境地！如今很多孝顺的后人都跟我们一样，烧来成千成万，甚至是上亿的“钱”，不能不让我担心，大家都集中在这个日子“汇款”，会不会扰乱阴间的金融秩序，从而导致通货膨胀，引发全阴界的金融危机。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一片孝心不就成了误国祸殃！

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您生前的教导，您曾多次跟我们说：“子孙的孝道要体现在父母在生时，人死后只是躯壳一副，更不要去相信还留下什么鬼魂。那些父母在世时大胆忤逆，当父母死后就虔诚祭奠的人反而会让人所不齿！但几千年来的传统我们又不能不遵循，等我死后，你们想来，就到我坟前看看就行，省得让人在你背后指点、议论。”

父亲，您的子子孙孙都很想念您。都说您此行走得太过匆匆，在您西去上路前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好，母亲总在怨我们事先没有准备，特别是姐姐总感到很内疚，很后悔。我就跟姐姐说，事已至此，后悔又能怎样？但愿父亲能在此清明时节能够收到我们兄弟姐妹追表的心意。

父亲，您从来不喝酒，我在深圳特意为您准备了一条您喜欢抽的“好日子”，这条烟不值多少钱，却表达了我对您的孝敬情意。但是，您长期因为抽烟而导致肺部病变，这一沉痛的教训，我迄今还记忆犹新，希望父亲能减少数量，实在忍不住时就点上一根。我们一直在担心您的身体，不知道阴间里看病有没有你熟悉的医生，万一看的是中医，又有谁来为你煎药，为您搭配上好的药引？如今正是春夏交汇的季节，这个季节对您来说很是不利，最容易受风寒而感冒，一旦感冒就会导致哮喘。所以，您尽量少出门或者不出门，亲人不在身边就更应该多加保重！

父亲：今年的清明和往年一样的春和景明、草长莺飞，山岚氤氲。在这融融绿意，烘烘暖阳，无限春光之中，您可否找到比您先前西去的故友、亲人？如果有困难可否求助他们？让他们带您到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他们住在城市还是农村；若然，你就可以邀约在一起，交流交流阴阳两界的家长里短，尽快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亦可三三两两的倘佯于山前屋后，欣赏那里不一样的故里旖旎风光。

父亲，您在世时，经常跟我说起爷爷奶奶的事情。您说那个年代家里很穷，但人穷志不穷，人穷不忘孝为先。对于爷爷奶奶话您总是言听计从，无论做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老人，这件事做了合不合情理，老人家高兴还是不高兴？您总会三思而后行。我没有忘记在六岁那年的端午节，生产队里宰了两头猪，人家都挑着肥肉来秤，而您却向打屠师父要了一个猪心，而且还要外加两块钱。开始我弄不懂，回到家里我才知道，原来您是专门为奶奶补身子的。您告诉我说，　“奶奶长期心脏不好，又患了严重的白内障，我们健康的人多吃点蔬菜，让奶奶能早日健康。”还有很多的故事，虽然过去了五六十年，即便再过五六十年我也不会忘掉。这就是您常说的“身教重于言教”。

您还告诫我，做人要诚实，不要指指点点、大发议论，没看清事件全貌就急哄哄妄下结论；社会上总有些人习惯了用名利揣度动机，动辄以己度人，猜忌善心。你要学会凡事讲求实效，不可用屁股来丈量真相，这样很容易养成令人厌恶的坐而论道。当我进入国家公务员队伍之后，您曾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我既高兴又为你担心，我最了解你的那股子倔强劲，我总怕你会用情绪来代替理性，一旦心血来潮就会口不择言，大发牢骚。懂你性格的人尚可原谅，不了解你的人就会被人怨恨被人恼。”您常常告诫我们子孙做人心田要正，品行要端，任何时候都不能乱了朝纲，我们是出自寒门的子弟，绝对不可做那些有损国家利益，有悖伦理道德的事情。

我没有忘记在乡镇工作的那十几年，那时正值“计划生育”“催粮催款”的鼎盛时期。我当时身为一乡之长，每天清早出门到夜归，接触的都是普通百姓，除了抓好“中心”工作，摆在我面前更繁杂的工作是社会治安、乡镇企业、伐木造林、文教卫生和水利交通。那时法制尚未健全，在很多地方不顾人心向背，治理乡土靠的都行政命令。当您看到我总是废寝忘食，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除了到县城开会，一年到头都很少见到我的身影。就在那一年，您看我瘦骨嶙峋的，总是再三叮咛，要我注意身体。　“双抢”过后，我回家几天休假，您却不辞辛劳地为我上山挖来草药，精心为我熬制配兑鸡汤，您说没有一副好身体，为人民服务就没有根本性的保障。在那时，您还非常关注自家门口的乡政府，经常留意百姓们有些什么正当的渴望和需求，对乡镇干部的工作存在哪些不满和怨气，汇总后您总是及时地告诫我，希望我在乡里做官不可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欺压百姓；要我刻牢记咱家祖祖辈辈都是一介布衣，在任何时候都要谦虚谨慎，保持艰苦朴素，为官一任就要为百姓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

父亲，你名声在外，人们都说您是这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孝子，也是大家公认的好人。您知道吗？在您魂归山林，入土安身的那天，很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乡亲都来了送您最后一程。人们眼含热泪，嘴里说的“善光古叔叔、大伯、老弟、老哥是好人，尽管已届耄耋之年，但还是走得太早，走得太过匆忙了……”时值清明，依然还有很多人在我面前说起您、赞扬您。而如今您依依离去，我们阴阳两隔，我此生再也看不到您，再也听不到您的慈爱的教诲，看不见您和蔼可亲的面容，又怎不叫我们种下长长的思念，埋下永远的悲痛！

父亲，您看到了、听见了吗？全国“两会”早就开过了。会议闭幕后，新一届领导集体又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在建设美丽中国和启动“城镇化”两大举措的推动下，我们有更多的山里人从过去的单一型农业生产经营，逐渐向多样性经营转化，将有更多的农村娃子从“单干”的传统劳作中解放出来，加入到农业生产集约化，资源加工自动化的行列中来。也许就在五年亦或是十年上下，我们的农村又将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届时，我们的子孙和城里人没有什么区别，生老病死，吃住行都可以像城里人那样列入社会保障，“农村不再有穷人”绝不仅仅是一句神话。父亲，如果您在天有灵，能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吧。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一行行一队队扫墓祭奠的人群，我突然想起了清朝诗人高鼎之《村居》中描绘的“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情景。如今故乡的山川河流不正是杨柳枝条轻拂地面，新村如画矗立其中，草长莺飞百花吐艳，崇山峻岭紫烟升腾的山村神韵吗？我想，在我们前头故去的先人虽然看不见如此美丽的景色，但他们一生的奋斗，不正是为了后人能看到这春回大地的壮锦，终生的夙愿不也就是让后人过上幸福生活，实现腾飞之梦么！

清明，亦悲亦喜，亦缓亦趋，诗累累，情切切，意盈盈，无限情愫寓清明。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睹物思亲常入梦，训言在耳犹记心。如一缕青烟、一炷心香，缭绕在天际，带去眷眷思念，献给我们已逝去的亲人和先烈们，祈愿他们在天堂路上怡然安顺！

——癸巳年春作于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