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砰”的一声，下身一阵巨痛，手中的手机摔飞到路的中央，“啪”的一声后四分五裂，两眼一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飘渺的歌声：“童年时，我与你家乡中相见天未亮，你与我，永远心意也一样。何时能再与你家乡中相见天未亮？我这里，每晚每朝也会对你想一趟。童年时，我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你要我替你采花插襟上……”在晚风中宛转飞扬，传得老远，一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扬起小脸对我撒娇着说：“小哥哥，你走慢一点嘛！我都撵不上你啦！”在橘黄色夕光的映照下，小女孩的小脸红扑扑的，我想转身牵她小手时，忽然发现全身动弹不得，双脚仿佛中了某种魔法被牢牢地钉在地上，无法挪动半分，我一急，又是两眼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

2

……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的气味，一阵细若蚊音的哭声，令我从深度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精致的脸，它的主人是个年轻女子，见我醒来颇为激动，她握着我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醒了……有……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昨晚听到你被车撞着，我都吓坏了……连夜从广州赶来深圳看你……”

我诧异了一会后，迅速从女子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对她大声咆哮：“贱人，谁叫你来的？你给我滚！滚！快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野兽般的吼叫声，在寂静、空荡的病房里，如同一阵阵惊天撼地的春雷。

年轻女子被我满脸狰狞的表情吓得呆了一下，脸色倏地惨白起来，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渗出来，沿着白净的脸庞，轻轻滑落地上。失神了片刻后，年轻女子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饱含深情的唤我：“小哥哥！”一声久违的称呼，使暴怒中的我即刻安静下来，默默凝视年轻女子一会儿，发现一个多月不见她憔悴了很多，我顿时感到一阵辛酸，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飘渺的歌声：“童年时，我与你打千秋想要攀月亮，你说过要我将心挂天上。何时能再与你打千秋飞到星月上？每次我看见星星，也会对你想一趟……”橘黄色的夕光里，一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孩踏着飘渺的歌声，缓缓向我走来，宛如一位天使，到了跟前，却忽然不见了……总算明白，原来刚刚没清醒前我做了个梦，梦中的小女孩便是眼前的年轻女子伊冉。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随即听到伊冉关切地问我：“小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一下！”

“我没什么！不必叫医生来！”我摇摇头，面无表情，望了一眼面前魂牵梦萦了多年的伊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伊冉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圈一红，又落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但她美丽的脸上充满坚定的神色，温柔地对我说道：“小哥哥，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你一个人在深圳举目无亲，况且又受了伤，我实在放心不下！刚刚我决定好了，只要你的伤一日还没全好，我就一日不离开你！小哥哥你想不看到我，那就快点把伤养好啊！”轻柔的声音，却含有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坚决。

我没有反驳伊冉，她说的是事实，让她留下，或许因为那一声久违、亲切的称呼触及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以至二人昔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在脑海里清晰如昨，像一场唯美的电影……不经意间，心底悄悄溢出一丝温情。当我伸出手想要抚摸伊冉的俏脸时，猛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在广州从一个老乡口中得知她曾做过坐台小姐的事，连忙把手缩回，脸上甚至露出嫌恶的表情。

伊冉却是闭着眼睛，等了许久发现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动作，一脸的失望，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我语气僵硬地对她说道：“你出去一下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

“也好！小哥哥你先休息一会，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伊冉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尽量用轻柔的声音跟我说话，最后轻轻走出病房。

在伊冉走出病房的十多分钟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护士进来给我换药，笑着，不无羡慕地对我说：“先生，你好幸福！昨晚你女朋友守着你一整夜都没合过眼，我劝了她几次她都不依，说什么要亲眼看见你醒来她才放心。看到昏迷中的你脸色苍白，她心疼得泪流满面，眼睛都哭肿了……哦，对了，刚才在门外的走廊上我都还见她哭呢！后来，她问我医院附近有没有卖黄鳝粥的，说你喜欢喝黄鳝粥……”寥寥数语，令我黯然神伤不已。

药还没换好，伊冉就已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大概是一路小跑，她有些气喘，脸颊绯红。护士给我换完药、跟伊冉打了声招呼，笑着出去，病房里随即一片寂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一地，转头看见伊冉有些局促不安，我叹了口气，轻轻对她说道：“冉冉，我还不饿，暂时不想吃什么东西，你昨晚整夜都没合过眼，快伏床上小睡一会。”温和的语气，似乎使伊冉一时间适应不过来，良久，她才喃喃地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我叫她冉冉了。说完，笑靥如花。

3

由于伤得并不是很严重，加上又有伊冉的精心照料，所以，一个星期后我就可以出院了。伊冉只是带着两套衣服住进我租的小房子里，每天哼着歌做饭、烧菜，像个快乐的家庭主妇，但不知怎地，她人日渐削瘦，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不过，那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每天揣着本科毕业证穿梭于人才市场或到各种单位面试，投了百份求职简历，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一定很快就可找到一份趁心如意的工作，直到大半个月后没有一家公司或单位录用，所投的求职简历都石沉大海，我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在这个硕士、博士多如牛毛的城市里，自己其实比路边的垃圾桶强不了多少。深圳明明还是秋天，我却觉得风里已有冬日的寒意，每回晚上醉眼朦胧后我常漫骂或羞辱伊冉一番，恼她曾做过坐台小姐。

伊冉总是一次次的默默忍受我的漫骂、羞辱，然后红着眼睛把醉得一塌糊涂的我弄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她才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我又喝酒醉了，粗鲁地撕破伊冉的衣服，用极其野蛮的方式跟她做爱，不顾她泪流满面，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她：“贱人，怎么样？我的技术不比以前和你上过床的那些男人差吧！你哭什么？你这次可是赚大了，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你呢。不许哭！贱人，你给我笑，大声的笑啊……”

后来，折腾了大半夜，累了，我骂骂咧咧地将伊冉推出门后，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地睡着了。

4

翌日，清晨我还没睡醒，“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彻了整栋小楼，我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是在舞厅里做坐台小姐的姚艳，于是很不客气地吼道：“你来干嘛？我这里可没有你需要的嫖客！”

姚艳二话不说，狠狠地甩了我一记耳光，瞪着我破口大骂：“你这白眼狼，你说，你都对冉冉做了什么？是！她是和我在舞厅里做过坐台小姐一段时间，可你凭什么污辱她？你凭什么？她虽处于烟花之地，却一直守身如玉，这还对不起你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为了凑足你昂贵的学费，让你安心读书，冉冉经常为了几个小费喝酒喝得面色铁青，甚至吐出胆汁。你自己说，你是怎么报答她的？除了污辱，你给过她什么？你还是不是人啊！冉冉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只想跟你好好过每一天，为什么你都不能满足她一下？为什么啊？我告诉你现在冉冉病危在南山医院，如果你还是个人，就该去看看她！”

起初，我原打算反手回敬姚艳一记耳光，但听了她的话，刹那之间，仿如被巨雷轰顶，震碎了魂魄，两行热泪沿着鼻洼流到嘴角也不察觉，默然许久，才在一阵呜咽声中回过神来，夺门而出，到楼下拦住一辆的士，直奔南山医院。

半小时后，伫立伊冉床头，望着她削瘦、苍白的脸庞，我泪如泉涌。也许是感应到我的到来，昏睡状态中的伊冉忽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我站在床边，她满脸欢喜，笑着和我说道：“小哥哥，你来看我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不会扔下我不管！”

“冉冉”我喊了一声，轻轻地将伊冉搂进怀里，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溪流般地流淌。

伊冉用手拢了拢我额前的头发，心疼地说，小哥哥你别难过，你一哭，冉冉的心都碎了。

“好！好，小哥哥不哭，不让冉冉心疼……”我说着，眼角的肌肉仍不停地抽缩，不一会儿，又泪流满面，心头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

伊冉温柔地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后，俏脸深深地埋进我的怀里，我恍惚间，感到有两颗烫热的泪珠滴在我手背上……这时，明媚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户，映照在雪白的病床上，让人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窗外，秋光撩人，蔚蓝如洗的天空中飘浮着一朵朵洁白的秋云。卷缩在我怀里的伊冉，像只温驯的猫一样惹人怜爱，她用纤指在我胸膛处画了一个圆圈，怯怯地对我说道：“小哥哥，去舞厅做坐台小姐的事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当时我患肺癌，不能再在玩具厂干繁重的活了，才要求艳艳带我去舞厅做坐台小姐。小哥哥，我……我只是想……想……多挣些钱给你……交……学费……”

“冉冉，你别说了！小哥哥我都知道了，是小哥哥对不起你，昨晚让你受委屈了！”我呜咽地说着，看见伊冉手臂上的几处瘀青，蓦地一阵心酸，又流出了眼泪。

伊冉抬起小手替我擦去泪水，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有些吃力，又有些娇羞地和我说：“小哥哥，冉冉不怪你，冉冉好高兴能够……成……成为小哥哥……的人……”断断续续说完最后一句话，伊冉嘴里猛地喷出大口鲜血，接着，不省人事……四个小时后，我抱着伊人逐渐冰凉的躯体，哭得肝肠寸断。

5

两年后，一个秋日的下午，秋云飘满天空，我静静地伫立在伊冉坟前，突然有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角问我：“老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是什么意思呀？”

我弯下腰，轻轻抚摩小女孩的头，亲切地对她说道：“有些事，老师现在无法跟你说得清楚，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抬头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在晶莹的泪光中，仿佛看见伊冉踩着云端翩翩起舞，和着银铃般的笑声，缓缓向我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