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天泽之死封期任

发表于-2013年04月04日 晚上8:01评论-2条

1

汽车在家门口停下,我收拾好全部行李下了车。望了望四周,好几个月没有回家,家乡的气氛似乎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公路修通了,连通着临近的两个县城,乡亲们买进卖出方便了许多。挨着公路两边的房子是这些年先后盖起来的小楼房,经济条件差点的就盖两层,条件好点的可能会多盖一层以做更多的用处。以前家家门前都是土地,在下雨天的时候,那泥土会显得特别凌乱和肮脏,多数人家门口都修了水泥地。

当然也有人家也没有修,那就是邻居李大叔家了,还是泥巴晒坝,房子也还是矮平房。他家主要还是穷,李大婶死得早,李大叔又是瘸腿做不了活,找不了钱,一家人用钱全靠他儿子天泽外出打工。

天泽是我儿时的伙伴喝同学,但我们一起只读到初一,天泽就辍学外出打工了,当时他才14岁。那年他母亲去世了,为葬母亲,他们家欠下了1万多元的债。钱,虽然是给亲朋好友与左邻右舍借的,但毕竟要还。为了还债,天泽辍学了,背上了行旅同家乡外出务工的大叔大哥们打工去了。记得走的头一晚,他来到我家里,同我说起外出打工的事。

“阿辉,明天我就要去打工了,”天泽眼眶红红的,好像是刚哭过,声音很低很低地说,“我爸手脚不便,麻烦你在家时多过去看看行吗?”

“天泽,不去不行吗?”我劝说天泽不去打工,“你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现在不读书,以后没有知识咋办啊?以后做什么都要文化。再说你年纪这么小,怎么承受的了外面的那些重活?”

“我也不想去,我也想读书,读书多好啊,有文化以后不吃亏,可是......”天泽说着声音哽咽了,豆粒大的泪水从他凹陷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他十分难过地说,“不去不行啊,本来家里就困难,年前葬我妈又落下了一大笔债。再加上家里用的油盐柴米要花钱。”

听到天泽的话,我感觉天泽长大了,长成大人了,可是看着他瘦小的身子和稚嫩的脸蛋,我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不可以想其它办法而一定要外出打工吗?”我再次劝说天泽,“不行的话,就在当地给人家做点小工也行,听人说外面的活真的很苦,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这些我知道,但外面的收入要高很多,听黄大哥回来说,一个月少说也要挣将近两千块,”天泽喝了一口水说,“在当地做小工,一个月最多就是五六百块钱。”

“那你身体......”我还是比较担心天泽年纪小、身子弱。

“没事的,我可以去给人家在饭馆里洗洗碗、端端菜。”看样子,天泽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便再说了,只是叫他出去后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并答应他,一定帮他招呼他爸。

“阿辉,以后我会感谢你的。”天泽拉着我的手,眼里似乎有几分歉意。

“别说这些,你就放心去吧!”

天泽的眼泪又淌出来了......

“哟,阿辉放假回来了。”

一个沧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抬头一看,李家一拐一拐的走出一个老人朝我打招呼。他衣服很旧,也不干净,裤子底边和棉靴上还有好些泥土,他脸上已经有了好多皱纹,头发掉了许多,只有些许短短的已经开始出现白色的头发。他的头发让我想起了“劳改”,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同学们口中叫的“劳改”就是剃这样的头。他个子比我高出许多,但他有些落魄的身影和暗淡的眼神让我并没有仰视他的感觉。

这是一张非常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看着他让我立马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是天泽的父亲李大叔,我们都叫他“拐叔”,可能就是因为他退瘸的缘故吧。

这些年,拐叔更加苍老了,才40多岁的人,看上去比人家60来岁的人还要老。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我在脑中再已搜寻不到他年轻时的模样。

“是的,拐叔,我们放假了。”我应声道。

“还是读书好,你看你都是大学生了。”拐叔眼里有几分敬佩的神色。

“是啊,当时让天泽继续读书,他还不是一样是大学生,天泽的成绩还比我的好呢!”是的,天泽当时的成绩在班上都是前三名,而我最多就是第五名。说道,我突然想起了天泽,忙问拐叔,“拐叔,天泽要回来过年吗?”

“天泽?天泽......”拐叔欲言又止,愁云布满了他蜡黄是的脸庞。

“阿辉,回来了,就快进屋来,外面冷。”

说话的是奶奶,她打断了我同拐叔的对话。给我开了门,还要帮我拿行李,我说了句“我自己来吧”就将行李拎进屋子里。奶奶问我:“现在饿了没,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在武汉下火车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奶奶想了想又说:“坐了恁长时间的车,还是吃点东西吧。”

“我喝点水就行了,等下在买点东西吃。”我的确也不想吃东西,坐车累了,只想休息。

我在厨房里喝了一杯水,环视一下家里,家里布置还是没什么变化,这让刚刚奔波回家的我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奶奶一直看着我,待我喝完水,在准备整理下行李放回自己的房间时对我说:“阿生啊,我刚才听说波波都带了个姑娘回来了,你有没有找一个啊。”

她说的波波就是她刚才呆的那一家的孩子,与我同龄,说带了个姑娘回来,这话我听说过好几次了,但都是假的,不知道她听谁说的谣传。我感觉有些好笑地说:“您别听别人瞎说,这么早他哪会带什么姑娘回来呢?我问过他,没有的事。我现在还在读书,不急。”

“哪个是假的啊,我亲眼见过了,还有亚飞都带了好几年了,听说今年过年就要订婚。”奶奶一脸正经地说。

“哎呀,他大学都毕业了,哪能跟我这比?这事您就甭管了。”这些事总不想让奶奶操心。

“你是哪个啊?怎么不管呢?”奶奶嗔怪道,“你也可以先找个嘛,毕业后就可以结婚了,你哥不就是这样?”

奶奶就是爱唠这事,我耳朵都听起老茧了,有些不耐烦地说:“好吧,我尽量,不过大学毕业就分了,您可别怪我啊。”

“别人都分,你就让他别分呗,你哥还有亚飞都是好多年了。”奶奶又说。

“……”我感觉无话可说,在大学维持一段恋情到结婚可不容易,更何况我还是在外省。正思索着如何应答,我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了,奶奶,拐叔今年为何这样老啊?”

“他儿子死了,太伤心,就显苍老了。”奶奶脸上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

“什么?他儿子死了?天泽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我心中一惊,一时间还没有缓过神来。

“具体情况我也不晓得,上个月才把他骨灰拿来埋的。”奶奶说着,眼眶湿润了。

在我记忆中,有过数次长眠的画面,但是那一张张苍老枯萎的面孔极为安详,尝尽了世间的苦难与安逸,该走的时候,也许不会带着遗憾,可是我从来不敢想象,一张年轻的面孔,在临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扭曲。

上次见到天泽,还是在去年年前,那时我复读高三补课回家,已经是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那天晚上我见到他和我打招呼,他的样子已经变了很多,身子瘦精精的,蜡黄的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头发长而乱,虽然与我同年,看上去,至少比我大七八岁。

在那之前,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似乎从他去打工起就没了关于他的记忆。今年怎么就死了呢?

2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子围着餐桌,妈妈为我回家做了不少好菜,经常会回娘家的姐姐恰好也来了,姐夫不会喝酒,如往常一样象征性的与爷爷和爸爸喝了一点酒,外甥女蹦蹦跳跳的,完全不能好好坐着吃饭。灯光下一家人吃饭的氛围很是和谐,可是注意到隔壁稀疏的说话声和瓷器碰撞的声音,我却感到一丝悲凉。

“妈妈,听说前几天天泽死了?是真的吗?”带着疑窦,我问起关于天泽死了的事。

“是的,真可怜啊!”妈妈叹息着说,“上个月把骨灰带回来葬的。”

“怎么死的?”我不解地问道。

“听说是猝死的,天气冷啊,在夜里心肌梗塞,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全身都僵硬了。”看样子,妈妈心里也不好受。

死神带走一条生命只需要轻轻的一挥手,活着的凡人却永远无法想象到死前会有怎样的恐惧与挣扎,我沉默不语。

妈妈详详细细地把关于天泽的死因说开了。

天泽是14岁时就去深圳打工的,是邻居黄大哥带他去的。当时由于还是未成年人,工厂不敢招收他,尽管他有力气,但人家也不敢违反招收童工的规定。找了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事做,天泽心里很着急,也很难过,身上带的钱又不多,于是,他有好几天都是一天只吃一顿饭,早上吃,晚上不吃,再饿,也得忍,他怕钱不够用。 这一情况,被黄大哥知道了,一天晚上,急忙劝说他:“天泽,你一天只吃一顿饭咋行啊?你把身体弄垮了,怎么找事做呢?”

“大哥,没事的,晚上不运动不消耗,不吃饭也没有关系的。”天泽还拍拍自己的肚子嬉戏道,“ 你看,这肚子还是鼓鼓的。”

“不行,不能这样了,没有钱,我拿给你,”黄大哥说罢掏出两百块递给天泽说,“先拿去用着,不够,我再给你。”

“大哥不行,我怎么要你的钱?你能够给我住就不错了。”天泽拒绝道。

“弟兄家分这么清干啥?大家都是出门人,互相照应有何不可?”黄大哥再次把钱递过去说,“不行的话,算我借给你好吗?”

“那就谢谢大哥了,我找得钱后一定还你。”天泽勉强把钱接下。

“天泽,明天我休息,我带你去找事情做。”黄大哥是个好人,在村里大家都是认可的。“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深圳会找不到事做。”

“好。明天我们再去找。”天泽的眼里露出了欣喜的目光,仿佛他已经找到事情做了,仿佛他已经有钱可以带回去还债了。

第二天,黄大哥带着天泽找了几十家酒店、餐馆......终于在“客悦来酒楼”找到了一份洗碗工,专门给一家一个月1200元,那天天泽很高兴,特意点了两个菜,买了一瓶青酒醇,同黄大哥庆贺一番。

“大哥......大哥......我争取一年.....一年.....把债还清。”两杯酒下肚,天泽就醉了。

“好,争取!”黄大哥告诉天泽,“不过,不要太累,身体好是第一。”

“谢谢大哥,我会的保护好身体.....身体的......”

天泽说归说,他哪里去注意休息啊?本来给一家酒楼洗碗,活就够重的,但才干得半个月,他又通过店主帮忙,找到了另一份工作给一家网吧上晚班,一个月1000多块。收入就不少了,可是却哭了他。每天洗碗洗到七点半,八点钟他又去网吧上班,而且是深夜两点钟。并且为了每一个月多拿到500块钱,他还值夜班。

这种做法,竟连成年人都难以承受,何况一个10多岁的孩子呢?长此以往,天泽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不行了。

黄大哥知道这事后,急忙赶到酒楼劝他:“天泽,你真是要钱不要命吗?”

“大哥,我没有事的,我身体吃得消,”天泽显得几分坚强地说,“你看我身子不适好好的吗?”

“好?好个屁。”黄大哥拉着天泽的手说,“你看,你这手比柴棒棒还瘦。”

天泽的确瘦了许多,鹳骨都翘起来了。脸庞黄黄的,眼珠落在洼洼的眼槽里,没有多少光彩。

“不要紧,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天泽高兴地说,“大哥,我已经带3000块钱回家了。”

“什么?3000?你才干得三个多月,哪来这多钱?你不用吗?”黄大哥惊疑地看着天泽。

“我一个月最多用几百,反正吃饭是人家老板管的。”

是的,吃饭是不开钱,但是经常这样熬夜加班,是机器都不行,何况是人,而且还是一个10多岁的孩子。

“ 哦,难怪去年见到天泽,我就看到他身体不好,原来是劳累过度啊!”我插妈妈的话。

“是啊,这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小的就这么操劳,老天造孽啊!”泪水早已经噙满了妈妈的瞳孔。

天泽就是这样死的,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是这样被超负荷的劳动夺走的。几年来。天泽家里的债不但还清了,他还找钱翻修了房子,据说准备年后还要办喜酒呢!谁知......谁知......

天泽,我亲爱的伙伴,你这个年纪正是上大学的年龄;你这个年纪正是如花绽放的年龄,可是,多舛的命运却掠夺了你年青的生命。于是,我恨起了死神,恨死神太不长眼睛,让我失去了一个可爱的伙伴,让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鲜活的灵魂。

吃完晚饭后,洗完澡,我不看电视,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拿出手机打开**。我到家了,想跟远方的朋友聊聊天,要过年了,这寒假应该怎么过,要去哪儿玩,我们早就在计划了。

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九点多,坐车很累,该说晚安了,可是我还不想睡。我将**调成隐身,翻看一遍还有什么有会令我感兴趣的人或事。我打开“小学同学”的分组,快翻到底部时我看到了备注为“李天泽”的好友,滑动手机屏幕的手不由得就停住了。我打开他的资料,少有的八位数的**号,31级,昵称:嘘,低调,年龄,20,个性签名:看着你嚣张,我只能低头,不是被你吓到,而是在找砖头。他的头像是燃烧着火焰的炼剑炉上插着剑,那剑是黑色的,而此时那火焰也灰暗了,永远的灰暗了,那头像的主人如同他名字一样,永远的低调了。

3

有人曾经讨论过,在我们死后,我们的**会当做遗产将怎么处理,而现在,已经有人将**变成了没有人会继承,也没有人能继承的遗产,那或许将是见证了他来到这世上活动痕迹的唯一证据,可是现在也只变成了沉没在网络云海几个数据,如他的骨灰一般沉入地底。

生命何其哀伤啊,我们也终将如此吧。

寒冬的窗外繁星点点,虽比不上夏夜,但已经是够好了,这是在乡下也难得一见,云层已经散去不少,明天应该会有明媚的阳光。夜里一片沉静,公路上来往的少量车辆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灯光闪亮,胜于繁星。对面楼房的灯还是大亮,人们还在忙碌着,收拾东西准备安眠,我还能听见那里传来的细微的说话声。偶尔的狗叫声异常明显,也许是在响应天上明亮的月。今天恰好是腊月十五,窗外的月应该很是明亮圆润,只是我在屋子里,看不到那月。我透过窗子看那星空,璀璨与宁静,有人说那是天上的灵魂在守望。有人说,一颗星代表一个人的命运,人死后灵魂升入星空与那颗星融合。我不知道哪颗星会是我的,也不知道天泽此时是否就在天上将我俯视。此时正在星空下怀念他的人也许不只我一个,但我不知道我的这一天到来时会有几人将我怀念。

我想起了儿时的夏天,我们会在夜色下仰望星空,那时候还有萤火虫,我们会将他们追逐。可是现在是冬日,生命的气息已经非常薄弱。然而现在,即使是在生命力旺盛的盛夏,也不见得还会有那闪亮的心动之物,我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或者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将他们追逐。

顺着星光,找寻记忆。我记得四岁那年,在我们尚未搬家之前,邻居家比我大一岁的伙伴上了学,另一个边邻居家的女孩又不喜欢玩泥巴,那个时候,我常去离我家稍远一点的地方玩耍,于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便成了我的玩伴。我记得我们在夏夜里吃西瓜,我记得我们跟其他几个孩子去别家偷葡萄,我记得我们在大年十五,举着火把在路上狂奔,大人们说“赶毛狗”要赶的越远越好,直到火把熄灭,那些年,我们大喊着“赶毛狗”的声音宛在昨日。

我们玩了一年,然后上学了,那时没有幼儿园,但有学前班,一个村一所学校,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我们在同一个班里上课,然而隔阂似乎开始悄然产生。那时我学习的天赋已经开始显现,而他偶尔考好了会高兴的跳起来,我记得有一次他对我妈说:“姆妈你看,我这次比阿生还多。”那兴奋的样子如今格外清晰。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在意,我们还是一起上学一起游戏,我还记得我会去他家做作业,他将我的作业拿去抄写。

小学二年级,我们搬了家,他成了我的邻居,而那挨在一起的房子的差距似乎诉说了骄傲与自卑。那时我们还换了学校,四个村子的学校合并为一个,人多了,班多了,我们上课的教室在不同的年级可能不再是同一个。我不知道是几年级开始的,我在心里对他的轻视已经产生,因为学习带来的优越感,因为家庭状况让我比他更幸福,因为连打乒乓球我也远胜于他。那时我是老师们夸奖的对象,而他是失败的范例,那时老师教我们要保持干净,而他的脏衣服上会有鼻涕虫。我知道很多孩子都不喜欢他,就是因为那些似乎将人划分了等级的评论,妈妈就曾提醒我,要少与他来往,以免被带坏。

我知道没妈的孩子总会更坚强,但是也更不讨人喜欢。

我们现在的年龄,优越与自卑也许会严重影响到两个人的关系,但是那时不会,我们还在高高兴兴地天真的游戏着们的童年。记忆中我是乖孩子,但是偶尔也会做坏事,现在想起来,最令人欢乐的事不是考试第一,而是偶尔就会背着家长干坏事。干那些坏事,就是我和他,在大我们一岁的伙伴带领下完成的。钓龙虾、抓青蛙不算坏事,惊险与刺激的偷别人西瓜与葡萄没被人发现过,但偷钱去游戏厅我受过妈妈的重罚。那时候他家还买了一个连在电视上玩的小游戏机,于是我妈的指责也阻止不了我经常往他家跑。

我不知道母亲让我少跟他来往是否正确,那些坏事或许真的影响到了我此后的学习,但是对于那些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现在想起来,似乎真的已经是非常遥远的年代了,那个时候我们的生命里只有欢乐没有悲伤,唯一一次有过的,是**爷爷去世的那一年,举国沉寂。

4

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人再提到天泽,似乎对于我们这群不相干的人来说,他就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可是逝去了不等于终结,记忆永远不会被抹杀,他的父亲还在,与他留着同样鲜血的至亲还在我们面前经过,那也是记忆的载体。

有的时候,我也同别人一样,挺鄙视安远的,妈妈就经常在我面前对这个不成器的男人说三道四,拿他当教育我的反面教材。从前我看不到他,现在天天见,但是除了碰撞的眼光中夹杂的灰暗色彩,就再没有其他。被一个晚辈如此轻视,这个人也怪可怜的。唉,白发人送黑发人,能有不悲之理吗?

可是啊,有一句叫做“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的一切悲剧不就是他曾经的放纵造成到底?或许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今日之景,但那些往事,又岂能被原谅。

关于这个人最深刻的记忆,却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姐姐还有另一个哥哥牵着牛送往亲戚家,亲戚家在红星村,大概十几里的路程,那时我们还没有拖车,只走过去的,我记得那时我们边走边说:“红星啊红星,你安的真远!”那时候我们还会放声大笑,可是如今,谁还能笑得出来?

活着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人在死前才会真正懂得的生命的可贵,我们经常将让生命流逝的时间当成永恒来遗忘,忘了将他它珍惜。回家后的一个多星期,除了因为临近除夕的忙碌而帮家里做些事,其余的时间,被我在家里蹲着浪费掉了。

这几天在家里,我心绪不宁,天泽那张永远的笑脸总是在我眼前浮现,他爽朗的笑声总在我耳边回响。

5

转眼间已是大年三十,记忆中这一天从来没有下过雪,至多只是天空昏暗没有阳光。今日的阳光还算不错,但气温依旧很低。

我起床时已经是九点半了,窗外的世界早就开始了忙碌,今天是团年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是非常重要的事。奶奶要给我煮点酥饼吃,但我不喜欢吃。我想起天泽他爷爷是经常给人做酥饼的,但是现在不做了。酥饼对于从前的我们非常重要,每到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准备不少酥饼,有的还是自家亲手做的,过年的时候会拿它和罐头一起到亲友家拜年。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吃它了,拜年的礼物,直接买就行了。

大年三十,村里依然是热闹非凡,但是已经长大了的我,却不再有从前的那股兴奋劲了。午饭是在一个哥哥家吃的,他家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已经上初中了。午饭前照例放鞭炮,鞭炮的声音在村里此起彼伏的,传到了好远。午饭是理所当然的热闹了,但是天气寒冷,我没有喝酒。好吃的东西对小孩子来说最具吸引力了,侄子虽然已经不小了,但还是抵挡不了那个诱惑,在给长辈们斟酒或者倒饮料之余,他还是第一个吃完了饭。看见他玩起了准备晚上燃放的鞭炮,我想起我们那个年纪时也是如此。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长辈们或者与我同辈的人们无事可做,便会打麻将,我依旧闲着,只等得下午贴上春联和上坟。

正月初一一大清早,我刨了两碗饭,买上一饼炮竹,拿上纸钱,我去看望天泽了。

天泽葬在后山的牛头坡下,还没有走近,眼前的一座新坟就跃入了我的眼帘。这就是天泽的坟了,坟上的土都还是新的,纸蟠还在风中“悉悉索索”地响。走近——走近——天泽的笑脸还像就在我眼前,那爽朗的笑声又响起了。

我看着那个小土堡,我心底便生出一段感伤,大好的年华就这样终结了,年轻的身体化为了一缕青烟,这怎能不叫人叹息?

死者长眠,生者长乐,隔着一座坟墓,另一个世界的苦难从不被人触摸,我们终将到达的地方到底还会不会有繁华?我想象着那个永恒的世界,跟随着回归的人们,将那座孤坟遗忘。

晚上七点刚过,不知是哪一家,庆祝的鞭炮声第一个响起,每一所房子的主人响应这号召将所有的灯点亮,然后将焰火庆祝。盛世繁华,五彩的烟花在夜空绽放,震耳欲聋的声音将过去的一年里所有的烦恼驱赶,盛开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夜空,也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的喜悦。我看着仰望焰火的晶晶,仿佛有看到了去年天泽燃放烟花的身影。

坟上的长明灯还在安静的燃烧,那一排排的烛光胜于星光。喧闹与沉寂,都在绽放明丽,都在吟唱祝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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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对逝去友人的怀念溢于言表,小说真诚,文章最后一节用了抒情的手法,使得小说从情感方面更上一层楼。你看家庭对于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小说里面讲了天泽因何而死。其实作者写出这篇文章来,同时是对他自己心情的释怀,另外,也希望有例似这样例子的家庭能够得到社会的更多关注,让这样的家庭少些悲哀。

文章评论共[2]个
云龙天-评论

欣赏朋友佳作,期待更多首发作品!at:2013年04月04日 晚上10:07

绍庆-评论

早上来拜读佳作。送去春天的祝福,祝福万事顺心。(:012)(:012)(:012)at:2013年04月05日 清晨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