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今天，我又一次坐下给你写东西，但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上次我只写了一半，便决定不再写下去，让心底的激情无声无息地化解，消散。那天早上你的不期而至，使我完全忘却掉自己的想法。事情总是这样，你的那怕是一个细微的举动，就会让我乱了方寸。

你刚一离开，我就兴奋地找出软盘，给你打印。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没有销毁，否则就无法奉献给糖了。

给你之后，我又有些后悔：本来是想让你明白我多年来对你的一片真心，但你根本没把它当回事，相反，你对我更加鄙夷不屑了．

当一个人卸下全部的用来保护自我的伪装，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的时候，是他最脆弱、最无助、最容易受伤害的时候。

当我把代表我的心的巧克力糖送给你时，你竟然不知道是什么节日，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礼物！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随后又似乎觉得明白了许多。

你也许要笑我虚伪：你已经说过把我永远隐藏于内心世界之中，怎么穿越心灵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篱笆，跑到现实世界中对我另有所求呢？

你嘲笑得有理，我无言以对。这些天来，我又反复地剖析自己，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自我标榜的那种冰清玉洁的圣贤，而是一个尘根未静的俗人，因为我对你有着那么多的俗世的欲望。

因此，长久以来你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我，远离我，也是很有道理的。

你躲避我，远离我，让我非常伤心，但更让我伤心的是，你竟然忘了四月二日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

一切都可以忘掉，包括我送你的每一件礼物，咱们的每一次见面，我向你说的每一句话。这些都可以忘掉，因为我不能强求你背负太多的东西。但唯独四月二日你不能忘，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不可能发生比这更刻骨铭心的事情！

我甚至希望你是一种懊悔的心情，你后悔自己与我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后悔自己一时不慎，让我品尝了你女人的神秘。

后悔总比遗忘要强一些啊。可你偏偏是遗忘，我反复提醒，你始终没有反应。

我毕竟是和你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啊，难道我真的那么平淡，真的如白开水，不能给你一丝回味？没留下甜蜜，没留下苦涩，随风而去，了无痕迹吗？

这太让我伤心了，简直是绝望！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处于糟糕的心情中。

但我并不怪你，打内心深处就没有怪你。

同样的事，对不同的当事人，总是具有不同的意义。

对于我来说，四月二日如同我的生日，甚至比生日更重要。早就听说过这样的话，一个男人有两重生命，一重是在母亲的子[gong]中孕育的，另一重是在他所爱的女人怀抱中孕育的。四月二日之后，我才有了切身的体验，在这之前，我还是一个童男子，充其量只能算半个男人，或者说是不成熟的男人，在这之后，我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我终生也无法忘记自己的这次再生。

而对于你来说，四月二日也许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一次平常的欢爱，一次不和谐的欢爱。虽然你比我年龄小两岁，但你在男女方面经历的事比我要多得多，那天你显得气闲神定，没有一丝忙乱，一副举重若轻、泰然处之的样子。而我，从抱住你的那一刻起，就魂飞魄散了，根本不知道怎样爱抚你，甚至连爱抚你的想法都没有，因为无形的洪流吞噬着我，我只有一件事可作，拼命地抱住你，以免自己被席卷而去。最后，还得靠你的帮助，才完成了我人生中对女人的第一次进入。

也许我真的太平淡无味了，不配进入你的心，不配被你记忆。但我宁愿相信另外一种可能：是岁月的风雨侵蚀了你的记忆，是生活的碎片掩埋了你的心动，是社会的压力驱走了你的真情。

往事如风，那天中午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了。

两年，七百多天哪，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现代社会，已是很长一段时间。农民已收获了好几季粮食，两年前的粮食早已吃光并消化掉，踪迹全无；工人的产品已屡次更新，两年前的产品早已淘汰；商人的资本已多次周转，两年前的盈亏早已是无人惦记的帐本上的老黄历；心眼儿活泛的时髦青年，已结婚又离婚，准备再次结婚了。谁还回忆两年前的那些劳什子呢？

世事如烟，来去无痕。你忘记了，并不说明你是无情之人，只说明人生的脚步太仓促，无暇回首，无法回首。

但对于我，那天中午如同昨夜，如在眼前，一切那么清晰，那么鲜活。

人常说，上界一天，人间一年。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运行规律。的确，我的内心世界总是不能与外在的物质世界同步。我的内心，永远停留在四月二日那天，永远沐浴在那天中午的恩泽中。母亲给予我肉体，无论时空如何阻隔，我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慈祥；你给予我情爱，无论时空如何阻隔，我都清晰地感觉到你的温馨。

然而在物质世界里，一切都会褪色，都会消失，就连四月二日的情事，也被层层叠叠的琐事挤压成干枯的标本，演变成化石，深埋进生活的岩层。

静，今天我要带你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两年前的四月二日中午。

这也算作上次那封未曾写完的信件的继续。上次我是打算全面地描述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的，但最终未能作到。你就是我的世界，有无穷无尽的情节，有无穷无尽的层面，日新月异，变幻不停，我不知如何下笔，不知如何组织材料。我只能描述你这尊女神的某个片面，某个局部。这次我将围绕四月二日说开去。

以前我曾向你描述过，那是送你回家之后，浑身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连续两天两夜没吃没睡写成的。那封信起了很不好的作用。你看了它之后，便开始有意识地躲避我了，我知道，是它让你改变了对我的看法，把我看作一个贪恋女色的登徒子，甚至是一个色情狂。但我并不后悔写这封信．那是满怀真诚的血泪之作，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今天我重新诉说这件事，心境与以前大不相同，更多的是难寻旧梦的无奈和惆怅。写上封信时我还幻想着你会再给我一次幸福，现在我已不抱任何幻想了。

因此，你不必再担心，不必再恐惧，你可以平心静气地倾听我的诉说，可以如实地评价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真还是假，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深切的爱恋。

对于我来说，断绝了现世的幻想之后，也许可以更准确地表述我的内心世界，更准确地表达我对你的情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确，当人置身局外时，反倒会有更多的发现。

要是认真列举的话，两年的时间内，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当年的单身汉，已成为结了婚的男子，情爱对我来说不再象当年那样神秘，生理的需求已变得非常微弱，世上男女之间的悲欢离合，如同自然界的花开花落，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神奇，并没有什么难以割舍值得毕生追求的快乐。

但你却是独特的，唯一的，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同，世上的男男女女都平淡，唯独你不平淡，世上任何一对男女之间的事情都很平常，唯独你和我之间的事情不平常。因此，岁月的流水，冲刷不去你的印记，在内心深处，我对你的思念依然象当初那样强烈，对你的渴望依然把我折磨得寝食难安。

也许，你让我如此思念的原因，在于你是第一个和我有男女之欢的女人。第一次，总是让人难以忘怀。那天，当我准备进入你的时候，你看到了一切：一个男人初次面对一个女人美丽的胴体，虽然心中燃烧着汹汹的激情，但却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作起。你轻声问我：是第一次吗？当时我已精神恍惚，事后我才感到，你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怜悯。是啊，一个男人，直到年过三十，才有了第一次真正的性爱，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羞愧的事，尤其是在十分开放的当代社会。

在一个个思念你的夜晚，我想起次事，总是不知道到底应该欢喜还是悲伤。

应该欢喜的是，我能够和自己最喜爱的女人发生最亲密的接触，而且这次接触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性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样的福份！

应该悲伤的是，我第一次性爱是与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完成的，第一次就达到了幸福和快乐的顶峰，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再也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了，因而对现实世界的男欢女爱失去了兴趣，宁愿在回忆往事的幻想中寻找生命的激情。

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无法勾起我的情欲。与你相比，她们太逊色，太乏味了！

有时我非常痛恨自己，为什么对你如此痴情，如此执着，如此专一呢？为什么不能象世界上的大多数男人那样，把男女之爱看得很轻很轻呢？

然而，就象不能主宰物质世界一样，人也不能主宰自己的感情世界。无论怎么抱怨，怎么挣扎，我还是不能摆脱你对我感情世界的统治。现在，我已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拼斗，任你折磨，任你蹂躏。

这一切不能怪你，因为你是在履行上天的旨意，你是上天派来的统治我的人。

你太完美了，你的一切都让我无法抗拒。

尼采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超人，一类是粗制滥造的人。说你是超人，不太恰当，我想，把你说成精雕细琢的人更合适。

上天太钟爱你了，在你的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把你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切的一切，都塑造得那样的精美。而对其他的人，上天则马马虎虎，粗制滥造。因此，与你相比，世上的人们，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存在那么多明显的缺陷。

你的面容，你的声音，你的头发，你的身姿，你的谈吐，你的气质，你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出类拔萃。

你外在的一切有着与众不同的风采，然而，你最迷人的是，你周身散发着一种气韵，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就像鲜花的幽香，总是在不经意间创造出一种醉人的氛围，更准确地说，你本身就是一种氛围，就象印象派的油画，给人的是梦幻般的绚烂。

那天，我当面对你说，诗人，艺术家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说，喜欢我有什么用，我没有东西可给他们。当时我无法准确地回答你，现在我可以说了，你可以给他们这种氛围，把他们带到诗意的世界，梦幻的世界里去。

我不是诗人，也不是艺术家，因为我从没有生产出什么作品。但我甘冒被你嘲讽为大言不惭的风险，认为自己是具有诗人气质，艺术家气质的人。所以，一看见你，甚至一想起你，你的那种氛围就会把我淹没，就像醇厚的美酒，从我的嘴，我的眼，我的鼻，我的耳，我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灌注进去，让我如醉如迷，如梦如死。

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确如此。看吧，那些粗制滥造的女人们，嘴唇涂得血红，脸上是厚厚的脂粉，夸张地搔首弄姿，粗糙得象牲畜一般。她们本来是为了码头工人、人力车夫这样的粗人，才来到世上的。但随着商业大潮的涌起，人性的退化，男人们的感觉越来越迟钝，这些女人反倒成了被追逐的对象，成了酷的象征。

酷，这个字眼倒有点儿贴切，它让人联想起烈酒毒品之类的东西，从身体外部给人以刺激，获得片刻的麻醉，但注定不能长久，麻醉一次之后，就需加大剂量，或者更换品种。

而我更喜欢使用迷人，这个传统的字眼。你不酷，但你迷人。你不是从外部影响人，刺激人，所以你从不装腔作势，从不炫耀卖弄，你象花香，象春风，无声无息，沁人心脾。

粗制滥造的女人们，浅薄得如同一张纸，尽管涂满油彩，但终归是一张纸。

你则是一座无边无际的迷宫，有着探寻不尽的秘密和神奇，我就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觉得眼睛不够使。

粗制滥造的女人们，只能勾起人们粗卑的欲望。

你则让人赞叹，让人爱怜，让人惆怅，让人哀怨……在种种感情组成的密林中，对你的欲望如同鸟儿的鸣声，时而响起，时而沉寂，时而昂扬，时而和缓，更多的时候是若有若无……

粗制滥造的女人们，能够迅速勾起人们的欲望，但这种欲望来得快，走得也快，就象动物一样直来直去。

你则有时勾起我的欲望，有时让我忘却我的欲望，有时让我羞于我的欲望，有时让我恨不能铲除我的欲望。在反反复复、曲曲折折中，欲望充填了我全部的血管，充满了我每一个细胞。

这些多年积聚的欲望，终于在两年前的四月二十日爆发了。

虽然此前我曾多次幻想，但根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感受。

在我来不及作出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内心深处突然爆炸了，如地震，如火山喷发，把我的身体炸成了碎块，炸成了粉沫，飘散到空中。

每一个细胞都炸裂了。只有原子弹才能有这样的威力！

静，你就是颗原子弹！你是颗专门用来轰炸我的原子弹！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一见你，一想见你，就想拉屎撒尿，拉完撒完还得去厕所，肚子弄空了还是不行。这是因为，我的肚子，我的身体，早就有了预感，早就预感到了你的威力，所以几年前就对你充满了深深的恐惧。文学作品中有不少一听说上战场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胆小鬼形象，我也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