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弗陵,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喜欢上你的,是龙案前执笔间的蹙眉,还是晚霞亭阁间的形单影只,或是抚琴自赏时的清凉落寞,我都不知道。
父亲同我说起这门亲事时眼角眉梢都是笑的,那时候我虽不懂权益为何物,但心里隐约有点明白,可爹爹告诉我,我只是搬到另一个地方去居住,而我去了,他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我的祖父是左将军上关桀,外祖父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汉武帝仙逝时曾托孤四臣辅政,而我的祖父与外祖父均在其中,仿佛成为你的皇后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人嫉妒不来,我推卸不掉。
我被册封为皇后的那年,爹爹也被提携为骠骑大将军,他向我跪拜行礼时,我突然潸然泪下,你看向我时,眼神明明是平淡无奇的,我却慌乱的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轻声叫你皇帝大哥,你只是安慰的朝我笑笑。
我嫁你时你十二我六岁,本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年纪,可你整天面对的是群臣与书卷轴,我却是一屋子的空洞,入宫数年,你来见我的次数寥寥可数,除了丫鬟婆子与我说说话,剩下的时间都用女红与《女诫》来打发了。
彼时我刚好读完《卑弱》与《夫妇》,突然明白我这一生之于你只是牵制父亲祖父外祖父的一枚棋子,我难过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管丫头奴才如何的苦口婆心,就是粒米不进滴水不饮。不知丫头奴才是如何向你禀告的,你竟然也没有来看我。
那夜实在饿极,想起幼时还在上官府,经常耍小孩子脾气,若有顿饭未按时进饮,父亲都是自己一勺勺喂我的,突然就想隔着这重重宫闱,看看父亲那慈祥的面容。
推开窗子,却看见你立于远处的长廊下,小太监在你身后不停的打着哆嗦,而你只是直视着我椒房宫方向,或许是这“嘎吱”一声响静太大,你向我看来,我瞬间就愣住了,你不前行也不后退,只是直直站着,直直看着,只剩衣摆随风而动。
第二日我起的格外早,丫鬟还没起来便被我嚷着去准备早宴,她们高兴的还未梳洗就往御膳房冲去。
你虽然看我的次数不多,可这皇宫大院还没有一处是你下旨我不能去的,所以一大早不许我出这椒房殿我便知道有事情发生。
晚间的时候,你急冲冲的出现,我抡着凳子躲在房门后,看到你,急匆匆的往你怀中躲去,你拍着我的背,我问你,我祖父爹爹哥哥嫂嫂真的都被砍了头吗,你“嗯”了声,我便泣不成声,你任我的拳头雨点般向你落下,我怪你狠心怪你冷血,我说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皇帝哥哥了,你只是用力的把我抱紧在怀里。
从这以后,你每天都会来看我,而我却是依旧的不吭一声,我不能原谅我的父亲说没就没了。用膳时,我只顾低着头啃着白花花的米饭,你夹了我爱吃的菜放进我的碗里,我头也不抬的全数搅到地上,你放下筷子轻咳了两下,再无多言。
其实这时候我便知道,父亲兄长的死,更是他们咎由自取,从决定把我送进皇后这位置时,他们就已经在密谋策划取代刘氏天下,只是这么浅显的问题他们却不自知,就算死了一个刘弗陵,可还有千千万的刘姓藩王举旗进京,最后落得谋反罪名的,还是上官一族。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每天来椒房殿,陪着我进膳。
一日,你吩咐丫鬟婆子准备准备,今晚你要留宿椒房殿。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那时候,你还没有亲政,什么事情都只能依托四位辅政大臣,我们上官家族被灭以后,四位辅政大臣只剩下我的外祖父霍光。
你站起身,我顺势将你推至门外。你捉住我的双手,附在我耳边说,凤儿,我病了,霍光老头子担心我死了,想要你给我生个儿子。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后根,你又说,放心吧,你还小,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扫了眼四周,门口的守卫竟然站了整整两排,你话语中透出的辛酸与无奈,我瞬间昭然若揭。
元平元年四月癸未,你去了,享年二十一岁。你真正的死因并非霍光强加给你的“病”,而是因为我,倘若那天我没有要求同你一起去甘泉宫狩猎,倘若我没有骑马走失,那么我一定不会遇上燕王刘旦。上官族的覆灭对他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原本做着龙袍加身的美梦,一朝梦醒,竟然成了那会跳墙的狗,可是同样浅显的道理他却看不透,若父亲当真反了你又怎会让年近五十的刘旦来继承王位呢。
他挟持着我,你的紧张担心尽数落入我的眼,还有什么好怕,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要群臣止步,你让群臣止步。你说你自愿受他一刀,死或不死听天由命,你可以放他平安突围,绝不下令诛杀,只要他不伤我一根毫发。
他当真一刀刺进了你的胸口,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天瞬间崩塌了,我大喊着御医御医,可是他们的行动却如此的缓慢,你奄奄一息的倒在我的怀里,挤出来的笑似乎要花光你所有的气力,士兵搭着弓,你挥了挥手,全数放下,林中的阳光格外刺眼,逆光中只有刘旦一步一大笑的背影……
你去以后,霍光扶了你兄长刘髆之子刘贺为帝,而我被加冕为皇太后,可是又有谁知道,十五岁的面容下,是怎样一颗苍老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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