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暗伤ZY墨雪

发表于-2013年04月12日 上午11:24评论-1条

回家的时候,惠云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在那辆宾利车面前,脚蹬十寸高跟鞋,强作迷人的微笑,在凛冽的车展现场站了整整一天,一直保持着的姿势让惠云四肢僵硬到麻木。生活,就像是一袭表面华丽而爬满虱子的袍。惠云面露苦色地想,车模,这个别人眼里风光无限的职业,却是这般表面繁华内心沧桑。惠云只觉得累。

洗了澡,惠云换了件纯棉的娃娃衫睡衣,纯朴得像个邻家女孩。惠云一直喜欢棉质的衣服,那种沉静柔和的质地让她觉得贴着肌肤很舒服。不像真丝,软得像云,细滑如水,冰凉沁骨地贴近肌肤,让人难免心生绮梦。绮梦,就像她当年背井离乡地来到北京,也不过是因为心中的一个梦。那一年,她才只有十几岁。惠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房门轻动,有脚步声云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是红姑回来了。她一进门便踢掉了脚上的鞋,风一般地刮向惠云。"亲爱的,我快要死了!"她神经质般地咯咯地笑着,眼里有泪落下。

惠云惊讶地捧着她的脸。"你这是怎么了?红姑?"

红姑依然咯咯的笑,那笑容却是蚀骨的悲凉。那样的笑容如一把刀割在惠云的心上。

"告诉我,惠云,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爱情?还是,我们所有的情感,只是做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梦?现在,梦醒了,天亮了。"

惠云沉默。关于爱情,她没有发言的权利。那是她认为最奢侈的东西。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收到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她的心就此沉寂。"对不起。"他如是说。她漠然地注视着这几个字,心开始绞痛。她知道,从此以后,爱情与她再无关系。那道伤,沉默无声地亘在心中,不能痊愈,不能忘却。到底是,意难平。

红姑开始嘤嘤地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说他不再爱我!他爱上了别人!为什么他会这样?他说过会永远爱我的啊!为什么他爱我,却不能爱到最后!为什么?"看得出来,她喝得很多,已经醉了。

惠云见过她说的那个男人。三十一二岁,未婚,白净,儒雅,戴一副精框的眼睛,他是师范大学的老师。他和红姑在红姑驻唱的酒吧一见钟情。红姑是惠云网上招租室友时认识的朋友,现在她是是惠云的室友,两人共租一房已经两年。这样的情形很是普遍,北京的房价这样贵,一个人根本无法承担如此昂贵的房租。

红姑在三里屯的酒吧驻唱,她有磁性柔软的嗓音。第一次见到她,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外表清丽,眼神沧桑。笑起来的时候,有如孩子般的纯真。她知道,她们是同类,如此相似的敏感,纯頁,又如此刻意的复杂,世故。她立刻接受了她。

她们租住的房子,是离三里屯不远的一座旧楼里。房子虽然很旧,在三楼,但是却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像是从半空中擎出来的一只手。露台上有蔓藤缠绕,开着粉红的,白色的花。夏日里有月光的时候,她们会穿着棉布裙坐在旧藤椅上喝杯咖啡,轻声交谈。月光如水。红姑弹动琴弦,为她唱一首又一首好听的歌,惠云会在这样的歌声里缓缓睡去。

"总有一天我会红。"红姑在月光下坚定地说:"我会让所有的人知道我。"

决心与勇气,是她们唯一能够让自已在这陌生城巿里可以坚强起来的力量。有时,人需要这样的心理暗示与鼓励,才可以让我们勇敢一些面对挫折。比如,面对爱情的伤。

这样都伤害已非第一次。红姑有屡败屡战的勇气。这一点,恵云不得不佩服。

每一次伤害各自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受了伤的红姑,只能自己舔着伤口。

此时, 红姑的眼里一片迷惘的深雾,她半仰着头,轻轻地开始唱:

"如果哭着请求 

如果我跪地哀求

你啊能不能为我而留

你为她买钻石 你为她伤心忧愁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我知道你爱她 就像钻石般爱她

就算她不爱你 就像我爱你一样

你还是傻傻爱她 就像我爱你一样

就算她不爱你 你还是傻傻爱着她

人人都爱她 人人都爱她

她是完美璀璨钻石 她高贵她美丽

我是卑微随风而走的砂 我低贱漂泊

她是完美璀璨钻石 她纯洁她无暇

我是卑微随风而走的砂 我世故我复杂

她是无价的钻石啊 我是不值钱的砂

她是钻石我是砂

她是钻石我是砂

人人都爱她" 

这首歌惠云听过,那是很红的一部电视剧的片尾曲。这首歌叫"钻石"。她曾经去到三里屯的酒吧听红姑唱过,却没有一次像今天听起来这般破碎。

红姑终于在疲倦中睡去。仰望夜空,有暗白色的浮云在苍茫的海蓝色的夜空缓缓滑动,月光清冷,带着淡淡的忧伤,从窗外透进来,像一支神奇的蓝色的的画笔,把窗纱薄薄地晕染,晕染成一片冷淸的幽蓝。这样的月光让人忧伤。惠云想起在很多年前,她吃力地拎着一个大箱子,从遥远的南方,来到这个城巿。她有一位远房表姐,在这个城巿里为一家很有钱的人做保姆。

那时, 她初去北京,人生地不熟,表姐是她唯一投奔的亲人。表姐为她租住了一间地下室让她先住下。她对家里人说她想去北京工作,但只有她自已知道,她来北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少年时就开始喜欢的男子。他们已失去联系三年了。当时,他说正准备参加高考。

他叫叶飞,是隔壁叶叔叔家的小侄子。听说,叶叔叔的哥哥嫂子在北京,两人工作太忙,一年里,他们没有时间可以安安心心地呆在北京,总是不停地出差,出,出差;他们,已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只得拜托自己的弟弟弟媳代为照顾。

叶飞初来这座小镇时,只有十三岁。他如此与众不同,说着一口地道的京味普通话,羡煞周围一干人。

她喜欢远远地看着他,偷偷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是那样耀眼,像太阳一般的少年,她只能悄悄仰视,不敢靠近。偶尔,他会看她,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她会红着脸惊慌地躲避。那时的感觉是仰慕,她比他小两岁,自然不懂什么是爱。但她喜欢他,崇拜他;喜欢得如此固执,崇拜得如此痴迷。

叶飞对他很和善。每一次她去找薇薇,叶飞都会对她微笑,让她觉得惶恐而幸福。

叶薇薇说:"我哥以后一定会是个画家!"她的口气里充满自豪。 这一点惠云完全赞同。惠云偶然见过叶飞画的画,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地让人惊讶。

叶薇薇是叶叔叔的女儿,叶飞的堂妹,惠云的同学。而有关于叶飞的所有性格习性爱好和八卦都是由叶薇薇告诉给惠云。

"我哥最喜欢看足球了,他最喜欢的球队是皇家马德里。"

"我哥班里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今天我在他书包里翻出了好几封情书。"

"我哥说,他会在我过生日时给我画一副画。他是画我哦,给我画像哦!"

果然,不久以后,叶薇薇骄傲地捧着一幅画给她看,画上,阳光下的叶薇薇笑容绽放得像春天的花朵。 惠云很是羡慕,同时也心生惆怅。惆怅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让人觉得幸福的哥哥?她只有一个表弟,舅舅的孩子,还不到六岁,还在拖着长长的鼻涕,一手黑黑的指甲,在地上爬来滚去地没心没肺地顽皮着。惠云觉得很沮丧。

"我和我哥说了,等你过生日时,让他也为你画幅画。"叶薇薇突然夸下海口。

真的吗?惠云不敢相信。幸福会这样突然光临 ?叶薇薇扬起下巴,骄傲满满地宣布:"当然,谁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叶薇薇没有食言。在惠云生日的时候,叶飞果然画了一幅画。画上是惠云和叶薇薇在阳光下舞蹈。画上的惠云长发飞扬,裙裾飞扬。惠云醉了。那一年,惠云十三岁。

每到寒暑假的时候,叶飞都要回北京。每一次回来,他都会为惠云带些小小的礼物。他们之间已经默契而熟悉。时光荏苒,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长大。

十七岁,叶飞高二结束,十五岁的惠云也考上叶飞所在的紫枫高中。这是这座小城里最好的学校。

那个夏日的夜晚,惠云和叶飞来到离家不远处种着大片蔷薇和玉兰的花园。空气中有流动的郁馥的香气。夜凉如水,月华如洗,一切美得像梦。他们的肩上,有粉白粉红的花瓣和月光一起落下。叶飞有些忧伤地对她说:"惠云,高三我不能在这里读书了,我要回北京了。"

"哦。"她早已风闻,只能木然地点头。 惠云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小小的年纪便已懂得掩饰,她不想让他知道一颗心是怎样为他而卑微。

你是夜空里高挂的寒星,而我,只是一粒卑微的尘埃。

如果你注定要离去,而我,又该如何哭泣?

他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在北京的家的住址,记得给我写信。"他握住惠云轻颤的手。他用滚烫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指尖。此时,他的心和她一样地狂跳。他轻轻地拉近她,惊慌地在惠云额上印下一吻。

"我等你长大。惠云,我等着你来北京找我。"

很多年以后,惠云回想起那个恍惚如梦境一般的夜晚,她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是她自己在那样美丽的月光下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刚开始,他们信件频繁。他们说着彼此周围的琐事和学习。他们再也不提那个夜晚,也从未谈过爱情。后来信件渐渐稀疏。她知道也许是考试在即,他的压力渐大。直到高考前夕,他就没有了消息。

两年以后,她高考失利,她的分数,只能考上四川的某个三流的学校,而她,想就读北京的学校。隔壁叶叔叔家也已搬走,叶薇薇去厦门上学失去了联系。其实,惠云自己也不敢联系叶薇薇。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失败,她无颜见叶家任何人。

她放弃了续读的想法,开始四处找工作。她只身去到成都。她已出落得婷婷玉立,一米七五的身高,婷婷地似出水的芙蓉。有经纪公司的星探瞄上她,说服她做职业模特。她在成都呆了一年,然后决定北漂。

在她心底,北漂并不是为了出名。她只是想寻一个人。她已经丢失他三年了。

那个地址被她早已熟记于心。她在地下室住下的第二天,她便寻了去。她并没有任何奢望,只希望能够见他一面。只想知道他好不好,为什么会没了音信。

现实让她有一次感到残酷。那个地址早已拆迁。人去楼空,已经无从找寻,她站在北京八月的烈日下,泪流满面。

地下室的空气混沌而又污浊。她咬着牙忍耐。北漂的人太多,每个人都为寻梦而来,他们忍耐,隐忍,与贫穷与尊严作战,都是为了心底的梦。她去横店做群众演员,去地下酒吧走秀,为不入流的杂志拍广告,甚至,去美院做模特。生存如此现实,她为生存放下了颜面,却从未放下内心深处的尊严。比如爱,在她心里依然圣洁如昔。

她想在北京留下来,只是为了寻找机会与那个男子重逢。她相信冥冥之中定有安排,他们会再度相遇,重逢。

同行美娜打来电话,告诉她北美有个活儿,问她要不要去。她彼时正为房租和水电愁眉。她也曾去过美院做模特,或着纱衣薄衫,或旗袍。美娜说:"这次需要的是人体模特,价格不错,要不要去?"

她愣住。想了很久,她一咬牙,去。她想,这是艺术,并没有什么让人觉得羞耻。但是,当她褪去衣衫,将光洁的身体对着台下的男男女女展示时,她依然觉得羞愧。是的,这种感觉让她不敢正视任何人投来的目光。

有老师温和地上前为她做着示范。她的拘谨显而易见。这时,她的目光偶然掠过台下,蓦地,她如五雷轰顶般震惊。

台下有一个人,和她是同样的惊骇! 

她和他终于重逢。如此狼狈地重逢在北美的画室中。她看到他眼中深深的痛,这份痛狠狠地灼伤了她的心。她不知道后面的时间是如何过去的,只知道下了台以后,她浑身冰凉,神情萎顿。

如果早知道重逢是如此的尴尬,她宁愿他和她永远不再见。这样的重逢,已经让过去的美好都碎成了齑粉!

他在学校的大门口截住了她。五年不见,四年不见,他越发的阳光,意气风发。他们面对面站着,静静地凝视。

"好久不见。"他静静地说。

"好久不见。"

"你什么时候来了北京?"

"一年前。"

"还好吗?"

"好。"

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说。有太多的心情与话语都在风中化做尘埃。

沉默。

昨天北京刚刚下过一场雪。今天阳光灿烂,积雪在慢慢融化,却让人更觉寒冷。

"如果,在北京,生活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他局促地说。然后他递给她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电话。"

她默默地收下。这时,她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女孩子笑意盈盈地跑过来,脖子上围着大红色的围巾。

"飞,晚上去吃火锅吗?他们已经去到那里等了。" 

"哦。好。"他回过头,对女孩笑笑。

"再见。"

"再见。"她微笑着说。

他和女孩子转身离去。女孩子紧紧挽着他。她听见女孩问他:"飞,刚才那女孩是谁?"

"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

"她来找你吗?"

"不是,偶然间遇到。"

他们依偎着渐行渐远。惠云的心已经冻成了冰。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然后,她病了一场。

她没打过那个电话。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她把它撕碎了扔掉。她想,原来是他早已忘了她。她想,也许那天他并没有吻过他,也许他也并没有要等她长大,更没有要让她去北京找他。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去无痕。剩下的,徒留的,只有伤痕,在独自地疼痛。

惠云感到自己轰然老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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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推荐:绍庆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临分别相约,让她到北京找他。
几年以后,怀着美好的梦想,来到北京,想见时,却发现人还是那个人,心却不是那颗心,早已另有所爱。留下的只是一场梦,梦去无痕,一次伤痛,伤痛无限。
推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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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沼泽地-评论

问好作者!欢迎继续赐稿。(:012)at:2013年04月14日 晚上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