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的歌
我记得五岁那一年,阿爹带着我去永宁寺,那个大和尚摸着我的脑门,对上我一双懵懂的双眼,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老神哉哉对我说道:“三世姻缘,循环不失。一念离真,皆是妄想。不忘本心,方得始终。”
只可惜,那时我学问不够,是以没有听懂。
一:欷蕊
在我所有人生的记忆里,似乎都有王昀之的存在。五岁时,他带着我下河摸鱼;八岁时,他带着我上山偷桃;十二岁时,他去秦楼楚馆勾栏之地,去没有带着我!我蹲在地上怒怒地牵着他的衣摆,他一步一停顿拖着我一直到大门口,最后他无视我一脸的鼻涕口水,还是将我一招掀翻在地后跑掉了。
我发誓,这十天之内都不要跟王昀之说一句话,不,是二十天!
可那日晚三更时分,有一道黑影翻过欷家的高墙、躲过欷家的大狗,胜利会晤之后为我送来了红艳艳的五串糖葫芦,我还是决定先原谅他一小会儿。
琅琊王氏是本朝贵胄,王昀之的爷爷王韬官拜太傅,他爹王昊是顶顶有名的书法家,但即使是家学渊源,也改变不了王昀之打小就是个不靠谱青年的事实。以至于向来以清傲高迈号称的琅琊王氏从此再也不敢以这四个字来标榜自己。
但王氏一门向来向来被世人赞誉为琳琅满目珠玉郎,而王昀之更是其中皮相极佳的不靠谱青年。印象中的他轻裘缓带,不鞋而屐。俊逸潇洒,爽朗清举。笑起来右边脸颊上有个浅浅的梨花般的小酒窝,那双眼眸,更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可恶的是,建邺城的姑娘们都十分之好他这一口,还送了他一个响亮的外号:小凤凰!
凤凰性格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
凤凰,凤凰你妹啊!王昀之,你再对别的姑娘笑笑试试!
时光飞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终于等到了我及笄的那一年,父亲开始思忖着要为我寻一户好人家以将我这桶水彻底地泼到别人家。但我看他笑的那个狐狸样,以我十五年与他斗法积累的革命经验而说,事有蹊跷啊?
我阿爹笑眯眯说:瓮中捉鳖。
后来我方明白,王昀之家中排行老八,简称王、八!
果然,三日之后,一封琅琊王氏的庚帖便送到了欷府。除了王昀之的生辰八字之外,还附带着一封小信。信结尾署名是王昀之的阿爹王昊。信上虽只有寥寥数言,但却在文雅之中带着那么点*气,在诚挚之下却又闻到那么点奸情味儿:“汝家阿蕊可心有所向否?如若没有,不如适我家小郎也。吾自觉此极佳也。”
王昀之老爹的字在这建邺上下可都是雅俗共赏的,连街头卖臭豆腐的老媪都识得一二,可眼前这字,虽看着形制极像,但王昊正经,他的字刚健中正,流美而静。王昀之嚣张,他的字雄强痛快,外拓奔逸。而这封小信,明显就是个赝品!
我不禁抚额长叹,王昀之的不靠谱程度好似乎是与他的年龄成正比的。
但即便如此,看完这封小信,我心中像小鹿一样乱撞,脸红的程度一瞬间有向猴屁股看齐的趋势。我想,纵然我跟这王昀之混了这么些年,果然我的少女襟怀还是在的呀!
在我万分娇羞地痛快地点了点头后,阿爹迅速果断地将我这桶他嫌弃了许久的水一滴不剩地泼到了王家。
等到我真正地端坐在喜床上,却又觉得一切又是这么的不可思议。我手里紧紧拽着衣裾上垂下的青绶,心噗通噗通跳个没完没了。
直到眼前一阵光亮,我看见王昀之那张笑得坏坏却又熠熠生辉的脸庞。他着一席玄端服,玄色的上衣衬得他英伟,纁色的下裳显得他勃发,内着着一件白绢单衣,脚踏赤履,腰间佩玉、佩刀。一时竟晃得我移不开视线,目测这形象,简直他令堂地靠谱透了!
王昀之却不走近,等我回过神来,发现他正抱着臂,盯着我调侃道:“青黛眉,点绛唇。啧啧,吾家阿蕊初长成啊。”
接着他却慢慢地走到我旁边,原本微微不正经着的脸一下子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他拿起我的在他的手中揉了揉,又引着放到了他的嘴角边,温柔地吻过。最后靠在了我的肩头,热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耳后,我似是听见他喃喃道:“阿蕊,你终于是我的了……”
我竟然觉得这样的王昀之似乎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成亲后的日子简单而又快乐。王昀之狂傲不羁,却又宦情淡泊,热衷于书画艺术,钟情碧水秀山之间。
所幸,夫唱妇随,两情洽洽。
但一月后一封紧急的家书将正优游于名山大川的我们召了回来:阿爹病重,小郎速归。看着王昀之一日比一日纠结的眉头,我心疼地恨不得碾平它们。
但即使王昀之便成了一个靠谱青年,却依旧没能够已病入膏肓的阿爹。
升平五年正月初九,天空微飘着小雪,冷风有些刺骨。王昀之的阿爹合上眼后,便再也没有睁开。
两个月后,我以后一切都要过去,头顶笼罩的乌云终于要消散。却听到了自家中传来的噩耗:郗将军北征蛮夷,驱除鞑靼,不幸为国捐躯。追封为安邦侯。
短短的几个字,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趴在王昀之的哭了一宿,断断续续不厌其烦的重复着阿爹曾经说过的话,直到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阿蕊,我么要个孩子吧。”睡梦中我仿佛听到王昀之的呢喃。
我在心中轻轻地回答他:“好。”
十个月后的一天,我受尽磨难,终于迎来了我们的第一个女儿。我听说那日王昀之竟然在产房外晕了过去,我想,终于能够好好嘲笑他一番了。
小娃儿长得又白又圆,王昀之抱着她,开心地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咧着嘴一直傻笑,不仅傻,简直傻爆了!得意的连眉梢都是一抖一抖的:“女儿好啊女儿好,女儿是阿爹贴心的小棉袄。”顿了顿,又开始长舌妇似的嘟囔道:“顾虎头那厮,那群当了爹的,就数他最得瑟。改明儿我也抱着小崽子出去炫耀一番,气死他!”
我们都沉浸在初为人父母的欢乐之中,却没想到,这孩子与我么的缘分竟然这么浅薄。两个月的时候发了一场大烧,没过三日,竟离我们而去。
我为她穿上以前亲手缝制的小衣。在她的额头上映下浅浅一吻,孩子,阿娘好舍不得你……
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同样悲痛的脸,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他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少,我忍不住问他:“昀之哥哥,是不是,上天都不要我们在一起……”
他没说一句话,只是抱住我,紧的似乎是要将我嵌进一般,他看着我,目光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胡说。”
我回抱住了他,未几,肩上一片湿热。
我想,他也是怕的。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开始变的小心翼翼。
三个月后,当朝简文帝一纸诏书,令王昀之休妻再娶。原因是无所出。我想,我终是不能辩驳什么。
随后的几日,王昀之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五日后,他回到王家,脸色有些苍白,甚至步履不稳,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我想,我们的缘分,到此,终是尽了。
我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裳,平静地离开了王府。
但我已经没有家了,阿爹死了。那些爱我的人,终是都离我而去了。
生命中没有王昀之的日子,幸好,我只过了三个月。
当我躺在破落的棉絮上隐约看见牛头马面的时候,我心中这样想到:欷蕊,你终于解脱了。
二:新安公主
我的眼前一阵黑暗,却好像是堕入了泥潭一般,我倾尽全力睁开双眼,入眼的却是极其陌生的明黄色轻纱幔帐。
晨间的清风带来细腻绵长的沉水香的气味,熟悉的像极了王昀之。我偏过头,却正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心像一瞬间停止了呼吸一样,我拿起手抚上他的鼻尖、他的双唇,但在下一刻手腕却一阵疼痛。王昀之捏着我的手腕,眼神却是我从未看见过的,像是嘲讽又像是不甘,“司马雅,拿开你的手。”
我的喉头像是瞬间干涩了,我颤抖着声音:“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立刻翻身下床。跨出房门的时候,却回过头轻蔑的笑了笑。
侍女进来,恭敬地唤了声“奴婢来伺候公主梳洗。”
我看着镜子中那张陌生的脸,明艳娇媚的脸庞,妖冶繁复的灵蛇髻,还有那双狭长的凤眼,正倒映着满满的震惊。
新安公主司马雅?!
“公主这下可是安心了,即使得知郗姑娘离世,驸马昨夜可还是留在公主身边了,那郗姑娘想必驸马心中早已是不在意她的了。”一旁的侍女替我挽着发髻、一边略有得意地说道。
可我一点都不安心,因为我就是郗蕊啊。我冷冷道:“哦,是吗?”
她满眼笑意:“奴婢祝公主与驸马和和美美,百年相随。”
情深意浓,两情相系。长亭短亭,山遥水远。怜新弃旧,一生一死。难道这才是我们的轨迹么?可我不相信,即使那一日我死了,魂魄却依旧找到了王昀之,我想我终是舍不下他的。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他却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
第四日的时候,他却如春风般带着满脸的笑意向我走来。我急急地起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有太多的事情想要与他说。
他亦轻轻地搭着了我的手,我却还没来得及开口,自他后边便转出了一个着一袭黄衫的小姑娘,她羞涩地低着头,虽不见得姿容绝世,但却胜在灵动。
王昀之淡淡笑着与我说道:“这是阿恒,是我前几日自天香楼中赎出的清倌,日后便与我们住在一起了。”
我愣愣地瞧着他,却不明白那句“日后便与我们住在一起”是何意?我望向他,方才却没发现,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背后却是那么的让人感到寒冷和心惊。
阿恒跪下向我行礼,我却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两步。王昀之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阿恒扶了起来,细心地为她弹去身上的尘土,然后便拉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我上去拉着他的衣袖,他一个甩手将我推开,我一下子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一旁的阿恒见状便上前来扶我,“公主殿下,你没事吧。”她那如同清泉般丁零的嗓音此时此刻却让我厌恶至极,我恶狠狠地推开她,“滚开,不要碰我!”她一下子也跌倒在地,手腕便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颗石子,疼地她“嘶”了一声。
王昀之眉头紧皱,他一把抱起了阿恒,一边朝着一旁的侍从低吼道:“快去找大夫来!”最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昀之,好像要将人一口吞掉一样。我想,难道他真的爱上了阿恒?
几日后,他将阿恒纳为妾侍,并在自己的院落旁为她辟了一坐种满了桃花的园子,灼灼桃花,三千繁华,端的是好景色。而我的院落却是生生的与他地北天南。
王昀之极少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使偶一回,也是目不斜视地走过。三个月后的一日,我却在花园偶然遇上了携着阿恒赏花的王昀之。他们笑意盈盈,静坐亭前,相携而笑。阿恒着了一席淡蓝色的绸衫,外披着月白绣花小披风。脸蛋儿似乎更加圆润水嫩了些,尤其那双眸子如同两汪清泉一般。而王昀之正伸手将手中的海棠*入她的鬓边,笑着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而阿恒则是害羞地抵着他的胸膛。
而然再往下,我却看到了她微凸的小腹……
我想,我可以不计较他曾经弃我而去而至我枉死,我也可以不计较他娶了新安公主,因为我想他是爱我的,而这一切,不过是不可抗拒的命运而已。但当我看见他脸上明媚的笑容,当我意识到他依旧如往常般幸福,当我发现他将满满的爱给了另一个人并与她共同孕育生命……我心痛嫉妒的发疯。
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
乾氏殿内,父皇站立了半晌,依旧无语。
我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父皇,请答应儿臣的请求吧。”即使我不是真的新安公主,但此时此刻,这确是我唯一的筹码。我想曾经的她必定也是这样苦苦哀求地拆散了我与王昀之。而如今我却变成了那个我曾经恨极了的人。
我想:自此后,世间再无那个痴情的郗蕊。我,是新安公主。
父皇沉吟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扶我起来。“雅儿,父皇也许可以下旨将阿恒逐出驸马府甚至逐出南章国,可我不能这么做,这是你欠他的。”
这是你欠他的……我看着面前这个已呈老迈之态的天子、天下至尊,我想为何你们犯下的错都要我来承担。
我的园子里种满了白色的荼蘼,想是原来的新安极爱这花。而此时白色的荼蘼花开遍了整个院落。微风拂过之际,萧萧索索的,蓦地遗落了许多白色的花瓣。
花开荼蘼。我想就如同她新安公主一般,那日洞房花烛之夜仿佛万般圆满之际,而她却生生地陨了性命,却被我这一缕清魂占得其身。
但若让我知晓日后是这样的结局,倒是那时不如走了干净些。
十个月后的那一日,阿恒为王昀之产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王家的叔伯子侄们齐齐来道贺,偌大的驸马府洋溢着喜庆,却只是更加显得我凄苦。
当我一袭华衣走入厅堂之际,我看见他们那满是诧异的眼神。我心底冷笑,这府邸的主人原本就当是我。
王昀之抱着孩儿,那张上一刻还嬉笑的脸却突然冷若冰霜。“你来此地做什么?”
我笑了笑,对上他冷漠的眼睛“来看我的孩儿啊。”
“你发什么疯,这里没有你的孩儿!”他愠怒道。
“王昀之,”我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的额发,意料之中的、他往后退了几步一脸的不悦,“妾侍生的孩儿本就应该寄养在主母名下,这你不会不懂吧。”
“你做梦。”
我转身望向王昀之的大伯,现在王家的家主,“大伯,你说可是这个理?”
他看了我一眼,又为难地看了看王昀之,最终点了点头。
最终那个孩儿如愿地送到我房间寄养。个人的抗拒在礼法以及整个家族的利益之前原本就微不足道。我想当年的王昀之是否也是如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孩儿送到我身边三日,却日日啼哭不休,直扰的人不得安稳。然而更让人不快的是,阿恒日日跪在门口,不哭不吵地跪着。她产后本就虚弱,每日不到片刻便晕了过去。第二日却又雷打不动地来跪着。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春色撩人,我抱着孩子走出门外。看到了门外跪着的阿恒,佝偻着身子脸色苍白,看见我出来却依旧支撑着行了个礼,我笑了笑,拍了拍手中的孩子,对上她一双澄澈的双眼,缓缓开口道“你在这门口跪得这几日,是要给我难堪么?”
她有一张脸顿时煞白,惊恐地摇了摇手“不,不,贱妾不敢。贱妾只是想着要看一眼我的孩儿,万望公主允诺,自此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够了,这本就是本宫的孩儿,何时轮的到你。你爱跪便跪着!”
她膝行几步,一把拽住我的衣裾,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哽咽道:“求公主成全!”
她的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却让我恨极了,我一脚踢开了她。“本宫最烦你这副下贱样子,不该是你的就永远不要妄想!”
“妄想的,恐怕是你吧,司马雅!”我抬头却在门外见到了王昀之,他踏花而来,一身的泠然。走到跟前,他扶起了阿恒,紧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慨叹道:“这几日,苦了你了,都是我的错。”阿恒摇了摇头,呜咽道“不、不关你的事,都是阿恒不好,惹得公主不快。”
“不,你很好,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是最好的。”下一刻他抬头望向我,自袖中摸出了一道诏书,冷冷道“你自己看吧,皇上已经允了我将这个孩子交给阿恒自己抚养。”
随后他自我手中接过孩子,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一句话却下意识脱口而出,“王昀之,你爱阿恒么,那么郗蕊呢,难道你忘了她?”
他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下一刻却与我说道:“我爱阿恒。”
那日他回答我的,竟然只有那四个字。我爱阿恒。我的心像是沉船一般,慢慢沉入海底之后,海面却依旧风平浪静。
我想,王昀之,这许久许久的一切,到现在都该有个了结了。
升平九年,那一日,偌大的苍穹只有几朵云,天气却是万分晴好。我邀请王昀之的一众姑嫂姐妹来赏花,赏过这这处的荼蘼后,幽月亭中我啜着清茶,缓缓笑道:“这节分,我这里的花便只有这般,不俗不艳的,倒是叫众姐妹嘲笑了。”我顿了顿,又继续道,“但那桃花儿想是极好,正好去叨扰一下阿恒妹妹,也省得她闷坏了,诸位觉得可好?”
“甚好甚好。”
不过一刻钟功夫,一行人便行至阿恒的园子,却见她的院门紧紧闭着。我笑了笑,“果是海棠春睡的时节啊。”轻轻地推开门,领着一众人便向前走去。
只是未到阿恒的闺房,却蓦地传出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像是男女的*吟,倒叫这一众人红了脸,我不解地说道:“咦,今日可不是昀之当值的日子么?”
霎时半晌无语,最后却是王家的长嫂咬着牙站了出来,狠狠地推开了门。
满室的旖旎让一众人顿时没了言语,只见阿恒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趴在一个陌生的男子身上,双眼依旧迷离着。大嫂拿起桌子上的茶盅重重地砸在地上,方惊醒了这一对颠鸾倒凤的野鸳鸯。
阿恒匆匆整了衣衫前来行礼,大嫂却是一脚踹开了她,“不要脸的下贱胚子!竟然做出这等没天理没人伦的丑事,败坏我王家的门风!”她转头望向我,脸色沉沉地“公主殿下,务必将这对奸夫y*妇绳之以法。”
我点了点头与她说道:“大嫂放心。”
阿恒回过头,满脸惊恐地指着那个男子,“你、你是谁,我明明记得是昀之啊?”
那男子沉默不语,大嫂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她白晢的脸上留下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贱人,休做这等不要脸的狡辩!你难道连自己的男人都会认不得吗?”
阿恒紧紧地扯着她的衣袍,哭着喊道“我没有啊,我没有啊……”
我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上大嫂愠怒的脸说道:“大嫂,虽则我是公主之身,只是昀之待她素来亲厚,若我对她施了刑法,恐怕、恐怕”我瞥了她一眼万分为难道“昀之定是不服。不如将她交由王家祠堂,由族长处理可好。”
阿恒一双眼顿时通红,她紧紧咬着嘴唇看着我,片刻后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片刻后方站稳了。她突然伸手指着我,扯着嘴角笑了笑,“人在做,天在看,司马雅,你做的这一切,日后定然不得好报!”
我沉下脸不悦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自己做的这些丑事却还要赖别人,这确是什么道理!”
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般,她笑地疯狂,却又自眼角渗出许多泪来,末了,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神却还像我第一次遇见她的那般澄澈明净,她说:“没有用的,就算是我死了,你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她抬起头,眼泪不断地自眼角流下,“你知道么,他早就没有心了,你害死了他挚爱一生的发妻,他能容你,不过是为着他王家的门庭。而他对我的好,不过是为着我这双眼有三分像她的发妻。”
我一时间怔住,心中百转千回,脑海里不住地回放她说的那些话。早已掏空的心中,突然溢得满满的。我想——原来竟是这样?
一切不过是我作茧自缚。我抬起头,却见到阿恒满脸的嘲讽,然后她向前撞去。我抬起手,有一句话哽咽在喉咙口,——不要啊……
绯红的鲜血喷溅开来,溅了阿恒满满的一脸,然而更让我惊心的确是她满脸的狞笑。我没来得及后退,原本白色的裙裾上染上了点点朱红。却像极了阿恒最爱的桃花。
“啊!”她们都惊叫地逃散了,我一个人留在阿恒的房中,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我看向我这双手,我心中忍不住问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本意只是想要将她赶走。
但那具躺倒在地上毫无生命讯息的尸体冷冰冰地告诉我,我害死了人,因为我无由来的嫉妒和偏执。
她不再是以前那副玲珑澄澈的样子,脏乱狼狈。我轻轻说道:“阿恒,你起来呀。”她却不再动一动。
我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恍惚中仿佛听到她对我放肆地轻蔑地大笑。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我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了王昀之那张愠怒到极致的脸孔。他狠狠地将我扇倒在地,接着便抱起了阿恒还未冷透的尸体,他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抱得紧紧地,仿佛要嵌入骨血。
我看着他,却发不出一个字,他没有看我,压低了声音道:“滚,我不要再看见你。”
“王昀之,我……”
“滚,滚出去。”
我看了他一眼最终离开了此地。我想,日后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晚间的时候,我忍不住去看他,他喝得很醉,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幽月亭的石桌上。夜间的风凉的紧,我回去拿了薄毯转身为他披上。他一刻,他突然醒转,直愣愣地瞧着我,眼神却是朦胧的,“阿蕊,阿蕊,我好想你。”
许久不曾掉落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我想,这一路走下来为了这一声“阿蕊”也是值得的。
他伸出手抱住我,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轻轻回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是,阿蕊在这里。”
那一夜,是狂乱而旖旎的,他不知疲惫地索取。
第二日我很早便离开了,我想至少他是不愿见我的,而我亦想等到与他言明之后。
第三日,第四日,我想这几日便将他完完整整的悲伤和念想留给阿恒,毕竟这是我能够为她做的最后的事。
第五日的时候,我没能等来王昀之,却等来了宫中宣旨的王公公。他瞥了我一眼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安公主司马雅,草菅人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夺去公主称号,幽禁乾西殿。钦此。”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王公公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小太监便将我拽起来,我大声喊道:“王昀之,我要见王昀之!”
但是没有用。从此我的世界中只留下了破败幽冷的乾西殿以及前厅那一棵将死未死的木槿。
半个月后,我开始变得嗜睡,我抚上小腹,我想这里应该有一个与王昀之共同孕育的小生命。可是,我抬头看向四面的高墙以及偶一飞过的数点寒鸦。
就如同被这尘世间摒弃了一般,此时此刻的我。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下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稳婆看着我,她不住哆嗦,“公、公主,孩子难产啊!”
我仿佛觉得下身汩汩地流出鲜红色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在耗尽我的生命。
难产便难产吧,这一生,我做的这许多事,终究要用我的命来还清。阿恒说的对,人在做,天在看。
她死的那一日恐怕已经知道,是我下了五石散,让她产生了幻觉,也是我,将人引至她的房里。
我的意识一点一点的开始涣散,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离我而去。迷离之中,我却突然忆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个大和尚说的话:
三世姻缘,循环不失。一念离真,皆是妄想。不忘本心,方得始终。
三世,三世,难道我们竟还有一世的缘分?
我当日一念之差,害了阿恒,也将我自己害得囿于冷宫。一步错,步步错。
若我持得一片真心,不争不妒,是否结局就会不一样。
……
我倏忽醒转过来,用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丝气力,然后我听到“哇”的一声。
眼前陷入无尽的黑暗,我轻轻对自己说道:“王昀之,等我……”
三:小桃花
罗浮本幻境,前梦已觉谖。
就仿佛做了两场梦一样,醒来的时候,却又是一个新的我。前尘往事已如浮云散去,而今,我只想等他寻我。
我知道他会来,所以我等。
升平十年的那一日,我在小茶馆有一搭没一搭地拭着桌椅。
忽有一人,轻裘缓带,不鞋而屐。他俊逸潇洒,爽朗清举,缓步踏入。
我自柜台掏出一张桃花小笺,上书:汝家阿蕊可心有所向否?如若没有,不如适我家小郎也。吾自觉此极佳也。
我笑着偷偷递给他后,便转入了内堂。却偷偷掀起竹帘,果然见到了他满脸震惊的模样。
我捂着嘴偷偷笑了笑,那是王昀之曾经模仿他阿爹的字样写与我的,普天之下,除了我死去的阿爹,知道的便只有曾经的郗蕊。
我想,王昀之,世界这么大,你注定要遇见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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