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写过一篇制度执行力的文章,当时从制度的执行角度作了一点探讨。现在回想起来,制度执行的过程事实上是形式主义与务实精神的问题。
何为形式主义?简要一点说,就是作秀、做样子、走过场、修饰其形、美化其表。这是人们的理解和共识。长期以来,这是一个贬义词,在很多人眼里和心里皆是如此,于是词典里也就作了贬义词的定义,成为常识性的东西。人,往往是这样的,人云亦云、从众而行的羊群效应从来都是大有市场、久盛不衰的。在互联网、移动媒体的信息时代更是如此,快餐与复制传播已是常态,见怪不怪,不足为奇。
但换一个角度想,形式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不足为过,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有必要做一些工作。就银行本身而言,是保守与创新的矛盾综合体。这是由银行的本质决定的,经营风险与获取收益、守住底线与发展业务、平安运营与突破竞争等诸多矛盾性的方面必须平衡在其经营过程中,这就要求银行经营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也决定了其保守与创新并存的矛盾。保守源自风险控制的需要,创新是适应外部竞争和银行发展的需要。两者虽矛盾,但并行不悖,而是矛盾统一,相克相辅。
就银行本质而言,银行的保守性决定了银行必然具有一定的形式主义的东西。举例而言,要开展一笔信贷业务,明知该客户风险较低,仍然收集多种信贷资料,走多个流程,做多次修改等等,这是必要的吗?答案是肯定的。原因不在于不做这些工作,贷款做不了,而在于做这些工作具有其本身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一方面,从开展业务角度看,资料是了解企业的需要,是掌握企业的需要,也是发掘企业更多需求,从资产负债表逐步覆盖业务的需要;另一方面,从风险防范角度看,资料是证据,是法律依据,也是了解企业薄弱环节和风险点的途径,是防护手段,作为对风险的控制,是必不可少的。同时,这个企业今天是低风险,明天呢?后天呢?随着环境的变化和企业自身的变化,一切都处于变动之中。从源头约束和控制风险当然是银行稳健经营的内在要求。从个人角度而言,收集齐全的资料,做真实的调查,进行客观的分析,得出中肯的评价,更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规避风险的重要措施。说这些形式是必要的,应该不足为过。一笔信贷业务如此,一个柜面业务也是如此,任何一笔业务都逃不过银行本质性的要求,逃不过风险规避的要求。
从这一点看,平时看似形式主义的东西就不难理解了,也不会觉得过分了。那我们为什么常常觉得他们不需要呢?为什么觉得程序过于繁琐呢?评价某些东西必要与否,一个人往往从自己的主观角度,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结构做出判断。但个人的局限性,往往影响判断的全面性和准确性,往往使许多判断失真。因此,一厢情愿的主观想法与客观的冲突,一个人的主观判断与经历检验的规律和制度的冲突,往往需要更多地检讨自己,更多地分析自己,更多地深入调研。有全面准确的调研,才有发言权。在发言之前,问一下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底气,这一点还是必要的。
通过这个论断,形式主义或许不是一个坏东西,形式也是需要的,有时是必须的,是不可回避的。形式常常承载内容,形式就是表达,就是载体。如果为形式主义正名,可以说它是一个中性词,这一点绝不为过。
再看务实精神,什么是务实?就是埋头实干,就是老黄牛精神,就是一切追求实效,讲究付出与回报。这一点和实用主义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何为实用主义?由美国哲学家、社会活动家、教育史上划时代的大师杜威所倡导,他倡导教育实用主义,认为教育应该是从现实出发,从国家、社会和个人需要出发,学习最需要、最具实际价值的知识和技能。这和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密切的关联。杜威经历了美国十九世纪末期到二十世纪期间老的工业革命向现代化转变的社会大变迁,经历了美国社会的大转型,也经历了美国从欧洲列强的阴影下一跃成为世界一极,并呼风唤雨的大转变。从某种意义上讲,在社会的发展阶段方面,杜威所处的时代和中国当前的社会变化与经济转型期具有某种相似度,甚至中国当前的过渡期与美国当年的转型期,也存在许多可以追踪的踪迹。社会剧烈变迁,日新月异;人们思想多元化,泥沙俱下;生活方式、交往方式等方面,传统与现代相互冲击,东方与西方不断碰撞,保守与开放充满矛盾。在这种背景下,人们存在普遍的不安全感,拼命想抓住某些有安全感的东西。物质主义与实用主义盛行,便不足为奇。因而,中国社会当前的现实属性和人们追求物质的欲望不难理解,这烙着时代的印记。
之所以对实用主义作了这许多分析,主要是基于它和当前现实的深刻联系,也和我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有千丝万缕的牵连,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树,个人是树下的小草,摆脱不了它的影响和束缚。我们受这种偏激的现实主义和物质主义的荼毒,在某些方面不免变得目光短浅,有时甚至给人鼠目寸光之感。
事实上,不论是务实精神,还是实用主义,其本身都没有错,也无可厚非。在实干兴邦、空谈误国的精神下,务实和实用也是必要的。放在微观层面,做一笔业务,开展一笔信贷,一心一意要把它做成,做出实效,做深做透,这就是务实,也是实用主义的一点体现。
但呆板的务实难免缺乏灵动的变通,过分的务实难免缺乏创新的灵感。就是有目的的旅行,一心想着目标,盯着目标,就难以阅览一路的风景,也难以领略旅行的妙处,更难以收获意外的惊喜。只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斑障目不见全豹。未登凌绝顶,难领众山小;未观天地大,难知自身渺;未见天外天,难晓人外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实功还需要虚做,务实还需要形式。举例而言,需要表达某种思想,要么需要文体,要么需要画作,要么需要影视等等,只有做这些虚功,把形式的东西做足了,做到了境界,才能达到表达思想的目的;需要开展营销一个客户,做一笔业务,就需要进行多种形式的营销,不论是联谊活动、酒桌饭场,还是客户关怀、服务方案,这些也是虚功,也只有把这些虚功做足了,做到了极致,才能牢牢锁定客户,才能实现银客双赢的实效。前面举过的信贷业务的例子也是如此,要开展成功一笔信贷,要务这个,就要做足某些虚,特别是按要求做到某些虚。
到底是形式主义的错,还是务实精神的对,无从判定,也不能一概而论。这里面牵涉到一个最基本的东西,那就一个字:度。
度,在中国的文化和哲学里最具深刻内涵,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是一个质感的民族,是一个感性的民族,中国的文化是一种质感的文化、感性的文化。这种表现随处可见,如做菜,我们讲加盐少许,加油适量,火候适中等等,在西方人看来,少许、适量、适中这些词到底是多少?他们总是摸不着头脑的,也想不明白。因为这些词说了和不说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又如,我们的时间观念,立马、随时、马上、立即、随后、立刻等等,马上到底要多久,上了马没有呢?还是在收拾马,或者人?这些模糊的语言,这些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本事就是质感文化的体现,也是感性文化的诠释。从宏观上讲,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基本是社会学科的文化,是人文的文化,是对于生命关怀的文化,是寻求人道与自然之道的文化,但终究是质感和感性的文化。文化是民族特性的反映,这一点决定了我们是感性的民族,也决定了我们骨子里留着感性的血液,更决定了“度”在我们生活中具有怎样的位置。为人处事、接人待物、工作休息等等都要讲究一个“度”的问题。
度,在西方的哲学,在马列主义经典巨著里,同样占据重要位置。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在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矛盾论里,就是在质变与量变的转化方面。一个事物的发展变化,总是先经历量变的过程,经历量变的积累,当量变达到一定层次,一定阶段,只要再稍加一点点量,就会发生质变,就会呈现另一种景象。原子是微小的,一旦发生原子裂变,能量却是空前的;氢核更是微小的,一旦发生裂变,威力更是无比强大。这就是超越极限的表现,这就是跨越一个“度”,就有另一番景象的表现。这一点在中国的武侠文化也有经典的体现,一个例子就是练武之人,打通任督二脉,武功就会大增,就是上一个很大的台阶。任督二脉事小,但其作用巨大。这就是关键点,这就是突破量变,实现质变的最好突破口。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表明一点,那就是“度”这个词的关键,“度”这个词在东西方文化中的地位,对我们生活的影响的问题。许多相对的问题,相生相克的东西,都是一个“度”的问题,把握了“度”,就把握了矛盾的性质,就掌握了质量转变的关键钥匙。
回到正题,形式主义与务实精神就是这样一对矛盾体,就是这样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不能说哪一方是不对的,也不能说哪一方是全对的。工作和生活都离不开一个“巧”字和一个“实”字,“巧”有灵巧、巧妙、巧夺天工之意,也有投机取巧、弄巧成拙之意。“实”有实在、实诚、实干之意,也难免显得老实巴交之意。从这两个词的解读看,不论是什么样的词,本身就具有两面性,就具有矛盾的双重性。就像人一样,男人会分泌雌性激素,女人也会分泌雄性激素。而交叉遗传的人兼具男人和女人的优点,更具社会生存的适应能力。这一方面说明了任何一个事物都具有矛盾的双重性,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矛盾的双重性既是相对的,又是相辅的,关键在于把握“度”的问题,在于运用的问题。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直若屈这些看似矛盾,实则浑然统一的东西,有如太极两仪之象,四象八卦之妙。这些便充满了矛盾的对立统一,就体现了一个“度”的问题,这就是中国文化最精妙的一个词:中庸。“中庸”是儒家最基本的观念,有三层基本意思:其一,中不偏,庸不易。即人生不偏离,不变换自己的目标和主张,持之以恒。孔子言:“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其二,中正、平和。孔子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其三,中指好之意,庸同用,即中用的意思,用其所长,发挥其特点。儒家对“中庸”的推崇,可以从一段话见一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事实上,中和之道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也占据这样的位置,阴阳之说、和谐思想融入社会和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就是“度”的问题,就是“中和”的问题。
说的更为简明一些,形式主义和务实精神,就是务虚和务实的问题。事实上,虚实相对,亦相生;相克,亦相辅。相生相克之道,即矛盾之道,故虚实一体,不离不分。在看待和分析问题的时候,不可能遮住一个方面,只论一个方面,这是不全面的,也是有失偏颇的,故是不可取的。
但虚实之间,形式主义与务实精神之间的主次问题,依然需要明确的。从虚实角度讲,实为虚纲,虚为实表。务虚亦务实,以虚之形式载实之内容,以虚之外壳盛实之存在,以虚之外表掩实之物什。故务实不离务虚,虚为表,实为内;虚为润滑,实为机体;虚为花,实为锦。实处落实到位,虚处巧妙安排,就可以锦上添花,就可以更上一层楼,就可以脱颖而出,达到另一个层次。
从虚实之间的“度”的问题讲,“度”的把握也是关键。虚实有度,过犹不及。虚多,难免轻浮,飘摇,伪假;实多,难免呆板,僵硬,难处。唯相映成趣,最为难得。
故高明者,实为主,虚为辅。虚辅实翼,实有虚载,以虚表装载功能,提实之内涵价值,相济以成。虚能生实,实待虚载。故实为虚,虚亦实。两者兼用,相得益彰。
讲到这里,形式主义和务实精神的问题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二者是矛盾的两个方面,也是统一的一个整体,关键之处在于“中用”的问题。这也说明了任何相反的两个方面,任何矛盾的两个方面,终究是可以“中和”运用的,关键在于“度”的问题。
故万物在变,道不变;天下大道,其本归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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