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珊算是认识的朋友，因为工作的关系有过一些交往，私底下也常聊一些无关工作的话题，不过后来她因为工作关系常去外地，在杭州的日子很少，我们就没再见面了，联系也少了很多。2012年的秋天，我在网上遇见她，她问我最近怎样。

“闲得慌。。。”

“那找点事情呗。”

“是啊，在写小说。”

“发来看看！”

我发了一篇过去，过了大约十分钟，她回话了：

“不错哦。。。改天也写写我吧，哈。。。”

“哈哈，好啊。你最近怎样，还一直在外地吗？”

“没了，我换工作了。”

“现在在哪里。”

“杭州。。。有事先下了，改天约你聊。。。”

说完她就下线了。

过了几天，突然收到周珊的短信。

“明天有空吗，出来聊聊，我给你提供小说素材，嘿嘿。”

“好，在哪儿？”

“步行街28号时光咖啡。下午两点半。”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时光咖啡，这是一家按照民居格局设计的咖啡馆，有前庭有后院，中间还有很大的天井。里面的布置十分贴心，很有些小资的味道，最重要是氛围相当自由，绝少其他商务场所的拘束。周珊已经早到了，正舒服地坐在——差不多是陷在沙发里，这里的沙发出奇的大出奇的软。

两年多没见，周珊的样子有些变化了，原先的披肩长发换成了利落的短发，是时下最流行的孙俪头，脸上稍胖了些，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风衣，脖颈上随意搭着一条长长的印花丝巾，颜色是极耐看的蓝紫色，样子很大牌，我不确定是不是爱马仕的。

“是不是胖了很多？”

“没有，刚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办法，心宽体胖。”周珊把手放在肚子上，像是自嘲又像是真心欢乐。

我们各自点了饮料，我要了一杯咖啡，周珊则点了一杯鲜榨的果汁。我们面对面坐着，阳光透过整面的玻璃照射进来，在巨大的木质桌面上形成泛白的反光，周围像是有了淡淡的白雾。我心想：这地方真让人想写点什么。

“我尽量说事实，不过你写的时候可能任意发挥。”周珊的大眼睛里有些调皮的神情。我点点头。

我和他是在飞机上认识的，我们都是去同一地方出差。我们的位置挨着，他靠窗坐着，我在中间，外面还有一个年轻人。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样貌和穿着都不是那种出众的人，只知道身边是个男子，年纪三十六七的样子吧。我也不记得我们第一句话是说了什么，总之聊得很投机，像个熟络的朋友。虽然经常飞来飞去，可是在路途中我很少与人讲话，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几乎没有停下，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之前毫不了解，可是一遇到就有说不完的话。平常觉得飞两个小时挺无聊的，那天却好像过得特别快，这话有点老套，却是一点不夸张。其实我对聊了些什么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说自己老家在浙江，前几年由于生意关系常要去海南。他似乎对这样的生活很厌倦，对于那个城市也全无好感，我也有相同的感受，当空中飞人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尤其是去那样一个荒蛮之地。

关于长期在外地工作的烦恼我那时就听周珊有些抱怨，她空间里也经常更新一些文字，清新而刻薄，自嘲而伤感，可以感觉到情绪里是压抑和不快乐的，甚至有些焦躁。

很快到终点了，飞机开始降落，他问我行李有没有要拿，我说是托运的。他又问我是否有人来接，我说公司安排了司机来接的。他于是没说什么，一会，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xx公司市场部经理李xx。他的名字又少见又别扭，我不禁笑了。他问我有没有名片，我当时多少还是有些戒心，没有给他名片，从包里拿出一个便笺本，写上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他。他也不说什么，把那张纸放进口袋。

机舱打开后，我起身往外走，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背后的那双眼睛流露出一些惊异。

那天我穿了一件很短的裙子，腰身包的比较紧。我仿佛听到哇哦的一声赞叹，但肯定是没有出声的。我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许不快。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那背后的炽热就黯淡下去了。

说到这里，周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拨弄了下那蓝紫色的丝巾。

“其实不是我自恋，这种敏感后来被证实了。”

“嗯，等我写出来，就叫小蛮腰的诱惑。”

“呵呵，现在快成水桶腰了。”周珊还是那种自嘲又欢乐的语气。

下了飞机，还有一段路需要乘坐机场巴士，我们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各自站了一边，他冲我笑笑，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告别。他的笑容很。。。可以说是很纯真吧，像个大男孩，但明明是很成熟的脸，所以显得有点怪怪的，甚至有点点滑稽，我当时几乎要笑出来。这个印象给我特别深，直到今天我都记得。然后又有几个人挤进来，我和他就没再说话。下了车，我没有留意他，独自去取托运的行李，他大概是直接出了机场。

走出机场，同事已经开了车在等我了。坐在车上，我伸手从包里拿手机，一张小卡片掉了出来，是他的名片，看到他的名字，我又忍不住笑了。我预感他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但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对将会发生什么是很模糊的，或者可以说认定了不会发生什么，我已经结婚了，别看我平常有些爱玩，其实我对忠贞的观念非常传统，就是连思想上都不可以有。但是还是有点点说不出的兴奋。

大概过了两天，我正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看海。忽然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那段时间我因为工作原因常常接到很多陌生电话，所以也没多想。但是在接通的那瞬间，我忽然想到了他，果然是他打来了。他说这次恐怕要在这边多呆几天了，因为客户比较难缠，之前打交道的是个男客户，一切都很顺利，这次突然来了个女领导，百般刁难，可是总不能也请她去ktv洗浴城吧。我说男人都被你们这些做市场的教坏了，自己估计也没几个干净。他呵呵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不知为什么当时我觉得有点失望。

后来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通电话，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有时也打打趣，或是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我们似乎都刻意不谈及各自的情感生活，我猜以他的年龄应该是已经结婚了的，但是至终我都没有问他。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是我在那里过得最开心的日子。长期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工作真的是很压抑，尤其我在地方又十分偏僻，虽然靠着海，可几乎没有熟人可以说话，工作上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因为刚来不久人事关系上也不是那么顺利。老公大概是对我很放心，我在他眼里就是野菜籽，随便撒到哪里都能长得很好，所以也很少电话，有什么就网上聊一下，晚上发条短信道声晚安，有时我想他了，发个缠缠绵绵的短信过去，收到三个字：早点睡。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周珊停了下来，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些暗淡，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情。我问她：你们只是这么聊天吗，有没有见面。周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挪了挪身，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继续说道。

因为离得比较远，可以说并不在一个城市，所以我们平常并没有见面。有时他也说过来看我，我总是推说太忙。有一次他说第二天要到我那附近谈些事，忙完来看看我。我觉得再推脱反而显得别扭了，只好胡乱答应。第二天一天都很慌乱，做事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子里一会是他，一会是我老公。我心想，这还没怎么就这么纠结，真心不是做贼的料。我安慰自己就全当是见个普通朋友，事实上我们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那时是这样。可是还是满心矛盾和负罪感。我决定还是不见他了。他是傍晚打电话来的，我没有接，一直打了几个，我都没有接。后来他发短信：只是想和你一起看看海，遗憾。

我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有些自责，也许自己想太多了，就不能单纯地见面、看海吗，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是不会遗憾，如果自己没有做好承受的准备，就不要发生。一直到最后我都是这样坚持的。

那天晚上他没有打电话，我因为要忙一场活动回到酒店也有些晚了。我打算好好泡个澡，我住的房间卫浴间是朝海的，躺在浴缸里面就可以看到海。我把浴缸的水放满，然后倒了许多沐浴露，弄出很多泡泡来，然后懒懒地躺在下面，用腿去撩那些泡泡。不知怎么，我双手划过自己身体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他，我抚摸着自己的双臂，触摸那些软乎乎的白色泡泡，心里却满满的都是他。这种念头又可怕又甜蜜，那个时候我竟然没有觉得一丝羞耻，就是很慌乱很兴奋。这个时候电话忽然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想也没想，起身裹了浴巾就跑到房间接了电话。他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什么也没做。

他说今天怎么没接电话，我说太忙了没注意。他显然不相信，不过也不坚持，我们又聊了些别的，然后他说太晚了让我早些睡，我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我还在洗澡呢。说完我的脸就红了，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我真怕他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大概过了几秒钟，他说：洗澡的时候不要接电话，容易漏电。我脸烧得更厉害了，大概可以用羞愧难当来形容。我几乎要怀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不但自作多情，还矫揉造作，像我讨厌的那些女人那样。睡觉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第二天一早，收到他的短信：睡不着。。。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我可怜的自尊心似乎因此而得到一些安慰。我不知道危险的游戏是否将会开始，内心被这种威胁感撞击着，不安、恐惧，又有些期盼和莫名的兴奋，这种感觉又新鲜又奇特。

“你们后来一直没再见吗？”我发现自己终于有些八卦了。

周珊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否定我的话还是说他们没有再见。继续沉浸在她的回忆中。

不知道是不是洗澡受了凉还是太累了，第二天我竟然感冒了，头痛得要命，全身觉得没力气，而且发起了高烧，真是病来如山倒。我请了假在酒店休息。到了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一听我的声音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问我是怎么了。我说我感冒了。他问我有没有去看医生，我说这荒郊野外哪有什么医生，再说只是感冒，没什么要紧的。他说要么我给你买些药送过来吧。

我还是很多心地拒绝了。大概心里还是害怕发生什么事。他见我态度坚决，也没坚持，让我早些休息。我放下电话，摸了摸额头，似乎烧得更厉害了。这时老公发来短信，说晚上陪客户喝酒有点喝多了，先睡了，让我也早点睡。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坚强做什么，如果像其他小女人那样留在老公身边，恐怕这个时候老公在旁边敷冰块喂热水呢。可是也只怪自己好强，不肯错过升迁的机会，接受了这个苦差。当时真有种悲由心生的感觉。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我接到电话，是他的，只说了一句：告诉我房间号。

我脑子几乎蒙了：他居然到酒店楼下了，从他那里过来需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那个时候我真心有些感动了。我也只说了句：405.然后愣愣地盯着手机，还是无法相信一会就要见到他，而且是就在这个房间。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像其他酒店房间一样，床头柜上摆着一些付费用品，那方面的也有，平常摆着不注意，现在却显得特别醒目。我拿起那个小盒子，想了想把它锁到了箱子里。是不是挺好笑的，可是当时真觉得这样做可以防范点什么，能让自己心安一点。

就这点功夫门铃响了，他已经在门外了。我胡乱套了件外套，然后去开门。他进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小塑料袋，应该是给我买的感冒药之类。他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还好。他说你量下体温吧。然后递给我一支温度计，是那种放在耳朵上测的，粉红色的塑料外壳，上面还有一只小熊，我当时觉得心里有种很温暖的东西涌上来。我拿了测了体温：38.7°。然后他让我坐到床上去，给我倒了热水，他靠近床边想要喂我吃药。我说：谢谢，我自己来。他听了一愣，然后笑着退后坐在了椅子上。然后我们一时谁也没说话。虽然我们在电话里聊得很熟悉，可是毕竟之前只见过一面，所以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和不自然。我想找点什么话题，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大概见我样子有点窘，忽然说：你怕我吃了你啊。我随口应道：有什么好怕的。他呵呵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憨，一点不像我印象里做市场的那些人。

气氛好像缓和了些。于是我们又像平常在电话里那样聊些杂乱无章的话题。后来大概已经有十二点了吧，我问他要不要到前台开个房间，其实心里并不想让他离开。他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直直的看我，我不敢正视他，把视线落到一边。他只说了一句：你就忍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拼命摇头。他起身靠近我，伸出手来。。。我本能地抓起被子往后退，他见我这个样子反而笑了，伸过来的手落在我的额头上：还是很烫，赶紧睡吧。然后停了下，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保证不碰你，我只在沙发上休息。他说的很小声但很认真。说完他把床头的壁灯打开，然后关了大灯。那时我真的有些心动，觉得这个男人真细心。他走到靠近阳台的沙发边躺下，然后故意很重地叹口气：唉，今晚我也做一回柳下惠。我听着不觉发笑。

沙发和床隔着一层薄薄的紫色纱帘，阳台外面是大大的玻璃窗，拉着一层明黄色的窗帘，有些月光透了进来，我看着他躺着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和伤感。

大概是一下子说了很多话，或是因为想到了那晚的情景，周珊的脸有些微微涨红。我有些想问她：你们就真的没有一点越轨的行为。可是还是没问出口。不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想法没有逃脱周珊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先听完说完吧。”我赶紧做虔诚状。

可能是因为吃了感冒药的缘故，而且也实在太晚太乏了，我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出了很多汗，口渴得很，我起身倒开水。然后一眼看见他的身影，说实话我差点都忘了他在这里了，所以有些被吓到，心砰砰跳得厉害。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大概是鬼使神差吧，我掀开纱帘走近前去。他仰面躺着，双手交叉在胸前，脚也很规矩的放在一边。我心想连睡觉姿势都这么一本正经的人应该比较理性吧。不过之后我才知道他那会是醒着的。我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仔细地看他的脸，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脑子里一点线索都没有。真的，那种感觉好奇特。我在那里站了大概十几秒，忽然担心他这样睡着会受凉——海边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我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件外套想给他盖上。当我把衣服盖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揽进怀里，我当时吓坏了，以至于僵在那里不知道反抗。他捧住我的脸想吻我，我本能的偏过头去。我意识到他的手捏了下我的腰。我想起那天在飞机上背后灼热的感觉，忽然又有些不舒服。我试着推开他，但是双手没一点力气，只是死死抓着他的两只胳膊，以至于他也不能做什么。你要说那时候我一点渴望也没有也不真实，但更多的还是害怕，大概还有一种源于忠贞观念的本能的抗拒和坚持。过了一会他忽然叹气：你让我觉得很难过。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似乎也被感染了，心里有些难过起来。手不由得松了些，他就势开始吻我的脖颈。我只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脑子里却突然想起那个被我缩进箱子的小盒子，不知道是高烧的原因还是想到了眼前的男人用那物件时候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种恶心的感觉，猛地推他：你要这样，我会恨你的。他似乎有些被我的突然举动吓到，而且我想我当时说这话的语气一定很冷。他听完只是愣了下就松开了我。过了一会，他说：我还是回去了，你再睡会。我当时好像什么也没说，心里很混乱，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难过还是委屈还是失落。总之是他自己开了门走了出去然后关了门，我们也没说一声再见。

那之后，我们像约好了一样不再联系对方。大概过了半个月吧，那时候快要过年了，我收到一条短信：后天回，祝新年快乐。是他发来的。我原本让同事订了后天的机票，想了想还是打电话提前了一天。回来后，老公让我考虑下换工作，这之前他就提过，不过以前我不当回事，经过这件事我也觉得这种长期两地分居的生活对婚姻是种考验。谁也别说什么底线，那玩意有多可靠得靠运气。所以我年后就辞职了，外地的那个号码也就停掉了，我们没有再联系。

周珊长吁一口气，又恢复很轻松快乐的语气。

“有没有些遗憾？”我想以我们的关系我问这样的问题还不至于太无礼。

周珊没有立刻回答，然后摇摇头，我以为她是说没有，没想到她说：

“真不知道。”

我们忍不住一起呵呵地笑起来。

2013年3月6日，我收到一条彩信，周珊发来的，照片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白白净净，眉眼间和周珊有几分相似，留言是：亲爱的，我的小天使，五斤八两。

算算日子，她那天见我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