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旺财浪人的天空

发表于-2013年04月27日 下午4:43评论-1条

旺 财(小说)

欧伦彬

这里,是粤北名符其实的大山沟,四面高山延绵,只有一条崎岖不平的简易公路横贯山脚,往北蜿蜒通向湖南小镇。田野、村庄就静卧在小河两岸。

据说,旧时有好些商贩在此发了财,后来陆续留了,为何?明通的地理先生揭破了底:此地山高水浅,地形如热锅,难主大财,若久不易其居,非暴死则财破矣。

偏偏有个老婆子——旺财,做了大半辈子小生意,虽说无百万十万,但是小财却似长流水,永不枯竭,也不见得有三灾六祸的。

其实,她的真名并非叫旺财,“陈玉兰”之名乃是其父辈所取,只因她很会经营生意——薄利多销,收入颇为可观,童叟管叫他“旺财”罢了。如此大吉大利的外号,她当然乐意接受。每次,你叫他一声旺财,她定会眉开眼笑地应声“哎”,裂开掉了一颗大门牙的嘴问:“来买什么?”若是你想买点什么,她会滔滔不绝地向你介绍产品如何优劣,但价钱不同,你尽可放心买便是。她说:“顾客是上帝,欺骗了上帝,就像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惹来衰神”。

在这两千多人口的山旮旯里,旺财是唯一一个吸烟并当老板娘的女人,他常常津津乐道引以为荣;旺财没读过书,正所谓:大字墨墨黑,小字不认得。算数是在经商中学会的,她常常在人前炫耀。若碰上有八尺须眉汉子蔑视,她会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哼,厚起鬼脸来装肥佬,不知羞!”若是你与她争论问题,能说会道的旺财会“引经据典”加以论证,弄不好会驳的你脸红耳赤,尴尬不堪。一旦她获得胜利,她会肆意嘲弄:“无见识的山佬古也想比高低、称本事,嘿,靠边站嘞!”

“你不就是山佬古吗?”有人反问。“谁说我是?!”旺财猛一伸脖子,睁目而视,言语和眼神充斥着不满。将人一军后便不再搭理人,只慢悠悠地吮吸着烟,眼睛望着门外空中漂泊的云,若有所思。

原来,旺财叫陈玉兰,是广东南海人,至今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广州话。说起来,她的命也够多舛。她父母是粤剧团的活跃人物,“走日本”那年,全家四口仓惶逃命,十多岁的姐姐不幸在韶关失散,至今音讯全无。后来辗转到了乐昌小住了一阵子,不料,日军步步往北进逼,生活困窘,无奈之下,父母只好含泪把她卖予居民为女。这一走,父母便无了音讯,至今不知死活。刚满“小嫁”年纪,养父把她许配郊外一庄稼汉,生得一女。五十年代时,“婚姻自如”之风掀起,心有不甘的旺财毅然与丈夫离了婚。“土改”后,嫁给了家在这山旮旯里的粤北工人。外人看来,俩口子互敬互爱,相濡以沫,倒也颇为幸福。刚开始,由于丈夫当时工资低,一家入不敷出,生活够清苦的。幸得旺财有结实的腰板和灵巧的双手,砍柴种菜养禽无所不能,早晚还挑着磨的白豆腐走村串巷叫卖,日子开始滋润起来。即便是“三年困难”时期,别人家饿得肚子咕咕叫甚至饿死人,她却衣食不亏。眼看到隔壁邻居饿得皮包骨,面黄肌瘦,凄凉异常,旺财总是摇头叹息,“嗨,这日子老百姓怎过哟!”于是,她时不时把藏在地窖中的番薯、玉米等杂粮偷偷地周济他们。每每走出邻居的门槛,又是声声轻叹。因此,旺财在村里的人缘很好,老幼都很尊敬她。

在“割除资本主义尾巴”的狂飙阴霾里,旺财受到凶神恶煞的大队书记的严厉警告:再多养鸡鸭做生意,看不把你抓去戴黑牌游街示众才怪!一番话,把旺财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只差点没跪在权贵脚下。无奈,旺财只好俯首听命,乖乖地“改邪归正”。慢慢地,生活又变得拮据起来。

有道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厄运再次当头击下。“老头子”因患职业病命归黄泉。旺财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她说:人死了,怎么哭也哭不回来。生前服侍了他,心无半点愧疚。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人怎么生存下去。唯一让她感到遗憾的是,“不中用”的老头子未能为她怀上亲骨肉,这是旺财最大的痛处。

“打倒”、“批林批孔”之风销声匿迹后,改革的春风吹进了山沟,旺财又开始重操旧业,挑着豆腐、针线、衣服等杂货往各村各寨做生意,村头巷尾又听到了她熟悉的叫卖声。几年下来,她积攒了一些钱,日子一天天火热起来。由于过度劳累,年逾五十的旺财背驼了,腿脚也不伶俐了,不服老的她便在大队租间房子,第一个开起了小店铺,经营糖烟酒等杂货。一些还有顾忌的村民见形势风平浪静,亦效仿着洗脚上田经商。

“这世道可好喽。”旺财坐在柜子里,乐悠悠地摇着蒲扇,美滋滋地吸着烟。浓浓的烟雾时不时呛得她咳嗽起来。她抬起斑驳的右手,将烟夹在食指间,边擦拭着眼泪,边说:“有本事的山佬古也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嘻嘻嘻!”

闲余,人们总爱坐在她店里聊聊,旺财大多一边做事,一边应着。稍有闲暇便坐着与人谈天说地。

“旺财,你七老八十了,还累死累活的,该到女儿家享享福了。“享鬼的福!”旺财猛地接过话茬儿,气不打一处来。“提那个无情无义、千刀万剐的做啥?!懂又不懂,还老是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当老师傅。看到她我就烦死了!”“想她养,气也要气死!”

原来,有一日,接班当工人的女儿从城里回来探望,得知母亲所出之货皆是镇供销社批发的,批发价偏高,利润较低,性情急躁、脾气倔强的女儿在她面前说她的诸多不是之处,“指示”她到城里出货。“轮不到你个臭姦婆来教训我?!”从不服滚水烫的旺财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地喝骂起来。“赚不赚钱、亏不亏本又不用你侍养,关你x事呀!我做叫花子也不会讨饭到你家!你管得着我?”闻听母亲如此臭骂,女儿气得咬牙切齿,跺脚反骂:“这个鸨母呀,六亲不认,嘴巴比屎坑更臭,比毒蛇还毒啊!我永远也不会回来看你这个毒母狼!”说吧,拾起行李,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旺财气得七窍生烟,扶着墙壁,蹒跚“冲”出门外,望着她的背影,怒不可遏地用力一挥手。“老拐婆给我滚!滚!再也不想你回来!”从此,女儿再也没回来过,两人的误解和怨恨也愈来愈深。

旺财说他最疼爱的是大外孙,一来他在银行工作,二来他最会察言观色好言讨他喜欢。大外孙每次回来,旺财都会大袋小袋送他鸡蛋、腊肉、洋姜等土特产。旺财常说:“一句好话三冬暖。就是山珍海味给他,我也不会吝啬”。

近年来,旺财确实腰缠万贯了,有人叫她“鸣锣收兵”,安度晚年,“一个孤寡老太,何必累生累死的,该留长命来享受享受了。”每每听到此言,旺财只是神秘地“嘻嘻”傻笑,“你们知道什么?”弓着背继续忙它的生意去了。

一年冬季,旺财到邻村吃了一顿斋(丧事)饭,不料祸从中来。她患了伤寒病,上吐下泻的。有人说是吃了不卫生的菜,有人说是吃了未煮透的菜,更有人说,这一年本是她大限之年,不该去吃“不吉利”的斋饭,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反正旺财的病乡村医生又是打针又是煎药也不见好转。

第五天,旺财忽然容光焕发,精神爽爽起来。她知道这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他外孙心急如焚地赶回来,“咚”地一声跪倒在外婆床前,边哽咽边忏悔,在她有生之年没有尽到赡养孝敬的本分。旺财倒不觉得。“我一生没得什么大病,又有钱。你们有你们的工作。我能自理。好孙子,不要怪责,我理解”。

过了数个小时,旺财仍不见女儿的身影,不由伤心至极,老泪纵横。“告诉你妈,请她原谅口直心躁的妈妈……”

旺财不能理解,女儿竟然对自己恨得如此入心入肺,咬牙切齿,在自己弥留之际也不来送终,她至死也不明白。

“我这……这皮箱里有八万元,可是我……我不能给你。我知道你不……不缺钱。”外孙眨了眨眼,困惑不解。旺财缓了缓气,说:“你……你把这些钱,捐建河对面…….河对面的那……那座桥吧。”

说罢,旺财便忽然全身抖动,抽搐起来,接着眼一翻,稍倾便驾鹤西归了。

外孙想不到,口粗脾气躁的外婆会有此等境界。他读不懂,但心里却肃然起敬。

他遵照外婆的遗嘱,真的建起了一座大桥。

每当人们走过这座桥,便想起曾经有一位老太太叫“旺财”,是她建起了这座桥,方便了四乡八里……(欧伦彬)

欧伦彬:又名欧文彬,1968年生,乐昌市人。广东省乐昌市文化馆副馆长、中级馆员。1989年以来,陆续有散文、诗歌、小说、戏剧、论文等一百多篇(首)作品在国家、省、市报刊发表和各类大赛中获一、二、三等奖及金、银、铜奖。其中《村官老林》获广东省第五届群众戏剧曲艺花会金奖;《村官老林》、《应征女郎》获全国小戏小品曲艺大展二、三等奖;论文《权力腐败的原因及其对策》等多篇获国家级特等奖、一等奖。系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乐昌市戏剧协会会长,乐昌市第八届、第九届政协委员。著有诗集《踏梦而去》。2009年主编文艺作品《金秋的收获---乐昌市业余文艺作品选集》一书。

联系地址:广东省乐昌市文化馆 

联系电话:1324250657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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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旺财,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女人的一生在这个大山沟里,可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小说就旺财一生的命运,做了详细而有内容有情节的介绍。旺财,一个小女人,到最后却用省吃俭用来的钱,修了从家乡通向外界的大桥,这是一个有着至高境界的思想的女人。

文章评论共[1]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心烦时,记住三句话:算了吧,没关系,会过去的。亲,五一快乐。。。at:2013年04月30日 晚上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