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湾斜阳西下的晚景通常都是被包裹在此起彼伏的声音中进行的,周湾想来没有安宁的气质,似乎每到晚景来临时分总是要用热闹的方式作结才会精彩无恙,风生水起。
这种略带吵杂的结束让周湾一天的热闹顺利终结,首先是要有一些汉子率先开启,然后所有的人就都参与进来。周湾乐得这种风火喧哗,似乎怎么闹腾都不过分。
汉子的声音先是从周湾的外围田埂传来,然后四处飘扬。捡拾垃圾的阿婆会顺利参与,她悄悄地收起一天的成果,然后苍远的吆喝一声,好像快把所有人都吵醒了一样。
人在一起是人的风景,大多欢快而躁动,反正人的活动是跃动。苍凉的天幕下有阵阵凉意,汉子们抗起农具,在微凉的红晕中,拖着长长的影子晚归。家禽们也左右有序,或排着队形离开水边,或拉着几群回圈,伴着特有的长鸣声,周湾都变得苍茫飘渺起来。
飘渺而可爱的猪也是在此刻结着队伍回周湾,红晕的光线,慢条斯理的行人都与那一队悠闲的猪奔在一起。周湾的晚景不过如此轻描淡写,鲜艳夺目,以至于第一次走进周湾的人都要疑惑一下,那些成群结队的家畜家禽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存方式,可以在这块土地上如此的闲云野鹤。
养猪在周湾人的心里是有很深情愫的,大概每一个周湾人在家里都会圈养一两种家畜家禽,他们不会在意年底的收成,收获,似乎圈养本身便是一种快乐,心情,这时候,也只有圈养猪的膘肥体壮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
一方土地,圈养围栏,靠近炊烟的厨房,三方土地不过轻松开采,建筑。细心的周湾人多半还会在这三者之间种上树,点缀了绿色圈养条件的地方不一定每处都有,但每一位从外地抱养回家畜的乡民都会安安心心地守住绿色圈子。多少年的辛酸趣味坚持,多少年的和谐周湾,都附在浅浅的炊烟之中。
02
周湾人圈养猪都是从年头开始,那个时间段中,会有拿着扩音器走南闯北的猪贩子来到周湾,大声宣布哪个地方会有新出生的小猪卖。留心的阿婆,汉子会被吸引,然后自然上前,与猪贩子长聊。小猪是什么品种,出生了多少天,应该用什么样的东西喂食,甚至包括怎么从猪贩子那里付钱将猪逮回来都成了他们交易的话题。
大多数人的做法是猪贩子们提供的,拿一根普通的麻绳,套住小猪的腹背,勒紧,然后将它们抱出猪贩们的场子,最后牵着绳子回家。小猪的灵性在陌生人面前很难表现,会有拿着树枝条在一旁抽的阿婆,她们的耐性不是很好;当然也有将小猪直接放入背篓中背回来的温柔方式,或者抱在人的怀里,仿佛是领了个孩子回家。
听年长的叔叔阿姨们讲,刚抱回家的小猪是要经过三天叛逃期的,这个时候的小猪要么继续被绳子拴住,要么就会被完全锁在猪圈子内。在圈养的前几天,主人都不会给小猪多少吃的(或者给很少),据说是要饿出哺乳动物的本性来。等到小猪们适应了圈养的环境,主人们才会逐渐增加小猪的喂食。
圈养小猪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圈养,我小时候就从母亲那里听到过,圈养只是一个动词,真正饲养小猪还是接近原生态的放养方式。每一头小猪在经过了半个月的简单驯化后,都会被主人门从猪圈里放出来,放归后的猪自此对主人和猪圈产生了依赖,每到晚霞落下的时候,它们自然而然的会往圈子里走。周湾里的人没有细细研究猪的这种灵性,记忆,然而大概每个人又都是这般做的,似乎周湾里的和谐环境适合放养小猪等家禽家畜,也似乎没有反对的周湾人。
我年少记忆里的周湾因此多了些许动人的灿烂的光景,最有趣味的场景无非是周湾人和周湾里的猪在一起的样子。忙碌的庄稼人回家,悠闲的猪群们也回家,最有意思的是人与猪撞在一条路上。人走人的路,猪走猪的路,那些悠闲的人和悠闲的动物们自此找到了最完美的生存之道。
那个时候的周湾里养猪的家庭不在少数,猪群在周湾里安逸的很。几头猪或者挤在哪座老屋檐下散太阳,或者圈在响水河边游水,偶尔几头猪会在一起打架,嗷叫,行为和方式都是动物界里特有的,人们看不懂,只是觉得滑稽。
当然,猪群们也有惹怒周湾人的时候,遇到被扛着农具追的情况,猪都会仓皇逃逸,但逃跑的终点是不会变的(只会往养猪人的家里跑)。这个时候,追击的人都会很淡定,直接顺着猪逃跑的线路,找到那家人,只看狼狈的猪躲在圈子里的情形,主人家就猜测得出几分,为此赔礼道歉少不了。我小时候就遇到过,自家养的小猪阿福偷吃了庄稼地的事情,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阿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阿福见到父亲就跑。
03
阿福算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阿福的样子很憨厚,它记得母亲的声音,也记得我的,放阿福出去溜达,呼阿福回来是很有趣的一件工作。阿福的声音总是哼哼的一个调调,急促的代表欣喜和恐惧,缓慢的代表悠闲和享受,偶尔会有嗷嗷的长叫,则是饥饿的意思。
母亲曾经讲过,她就最受不了阿福的长叫声,似乎是在催着她一般,让她做事情时很难安静下来。母亲在喂食阿福时是最复杂的,因为阿福的食性很挑剔,烫了凉了它都不积极吃。母亲说过,见到阿福在食槽里咕噜着泡泡吃食就表示食物太凉,见到它吃一口后嗷嗷叫则是示意食物太烫。母亲抓着阿福这些习惯长了久了,也会很细心的在每次喂食的时候,用手试试食料的温度,似乎也将阿福当成我们家一个需要细细照料的孩子了。
我喜欢阿福的温训,憨厚,似乎怎么去戏弄它都不会毛躁起来。阿福喜欢呆在我家门口的砂堆上,躺在那里晒太阳,悠闲的让人难以置信。遇有陌生人靠近我家的时候,阿福还会突然地耸起双耳,抬起脑袋,发出急促的鼾声,等我再呼起它时,它才会安静地躺下。
阿福的毛发苍白,干枯的像毛笔,它的皮肤却是白里透红,干燥的很。母亲那会儿担心阿福身上长虱子,还特意让我给它涂杀虫剂。我唤来阿福,它来到我身边也不动,呆呆地左右晃动脑袋,我轻轻挠一下它圆咕噜的肚皮,它就乖巧地弯腿侧躺下了。我戴上手套,往阿福身上抹杀虫剂,它还是憨憨地哼着,似乎很舒服的样子。
当然,若是对阿福讲点什么话来,它也不嫌烦琐,依旧安静地哼着调调。遇上阿福挑剔食物的时候,母亲都会在一旁唠叨几句,“光景不好,你都快赶上我们的条件了,还挑个什么呢?”母亲曾说过,对阿福讲的次数多了,它就好像真的听懂了。
阿福一定也是听到了很多我的自言自语。
04
阿福是家里我能记起来的第一头小猪,母亲后来圈养的猪,我都觉得和阿福一个样。
我最不舍的是周湾里的每个年尾,年尾是家家户户放栏杀猪迎过年的日子,阿福也是要像其他猪一样,被母亲送去屠宰场。熟练的屠夫,手里拿一根麻绳,轻轻地抱住阿福,再松开时,阿福就被绑住了。屠夫用当初母亲从养猪场抱回阿福一样的方式,又把阿福带走,而这一走,阿福就不会回来了。
我时常在回味,屠夫拉走阿福和阿福对峙在圈栏边的情景:阿福憨憨地用鼻子拱着母亲的脚后跟,屠夫猛拉麻绳惹怒着阿福急促的嚎叫声。人的恻隐之心会很容易被打动,一瞬间萌起,一瞬间又陨落。
所有与阿福有关的周湾故事在现在的周湾里却不会发生,因为如今的周湾,已经看不到有圈养猪的例子了,几年的生猪疫情使得周湾里看不到一头悠闲游走的小猪。
母亲说,所有的小猪,都在养猪场,已经很少有人会像过去那样再去养猪。
我也是在一阵阵宁静里发觉的,原来,周湾里在少了那些可爱的憨厚的小猪后,所有的风景会变的那么安静,不惊,似乎不会再有热闹的和谐的故事发生了。
现在的周湾还是老样子,然而我已经很难再找寻到那憨厚的阿福。
-全文完-
▷ 进入听晓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