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渐渐隐去，夜晚悄悄来临，周围已经黑了下来了。没有灯光，是那种直沉黑到底的黑，厚重的很。周围一片安宁，静谧，总是感到生活苦闷得很，还有静，不觉得清净，而是森森的，带着透骨的冷意，直逼进骨髓里。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沈庆和晓梅谁也说不清楚。其实夫妻之间的事儿，有谁能够说的清楚。

在他们又一次的大吵一架后，沈庆到单位去住了。那天晚上沈庆百般无聊，想起晓梅的好来，主动给晓梅打来一个电话，晓梅看到是沈庆的电话，就没接，直接挂掉。晓梅还在生气，有什么事情不解决，大老爷们居然躲避加逃避，你就好好地在单位住吧？接着沈庆又发了信息。他在信息里说，“老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像过去那样，还是一个完美的整体啊！”一会儿，晓梅的信息就回了过来；“沈庆你怎么说话那！是重新开始？我们结束过吗？什么是一个完美的整体？这个家难道是独联体吗？是不是到了该解体的时候啦！”

那个晚上沈庆看到晓梅的反问句，他感叹着，频频地喝着茶，一个晚上，换了三次茶叶。

接到初中同学聚会的通知时，晓梅正为这几天和沈庆生气郁闷，所以一口就答应了。晓梅想你沈庆可以离开家，女儿又住校俩周才回来一趟，我也走几天再说。

通知聚会张磊又打来电话，这让晓梅有点吃惊。但是吃惊之后，是一片空白。“怎么是你？”晓梅冷淡的口气，估计让对方也吃了一惊。电话里只有嗤嗤啦啦的电流声，电锯一样拉着俩人的心。后来张磊说了一句什么话，晓梅没有听清，电话就挂了。晓梅想，是去，还是不去。接二连三又打来电话的是李娟打来的，李娟是晓梅最好的闺蜜。李娟说：“你快回来吧？二十年了，你觉得不来参加合适吗？”　猛然间，晓梅想起了那些单纯的伙伴，和她那些纯真的笑容——

高客出了城区，晓梅的视野立马就开阔了。正是初秋，成熟的庄稼，在广柔的秋阳之下，金黄一片。这时，晓梅有了一点小小的振奋，瞬间的，小小的。随后，她不由自主长长叹了口气，最近她经常这样叹气。戴上耳机，打开手机音乐，把音量调到很低很低，一首纯音乐旋律飘向耳鼓。音乐好像让晓梅触摸到一个问题，而且非常纠结。

她想，我为什么这样累呢？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忙的好像把什么都忘了。即忘记了方法，也忘记了内容。

李娟在高速公路出站口接晓梅。晓梅下车就被李娟抱住，来了一个狂拥。你不来的话，我会去把你押来的。

“这不是来了吗？”

晓梅上了她的车后问，“咱们去哪里啊！”

“有我呢！”听从我给你的安排！

李娟这几年明显的变了。上学那阵子，李娟黑瘦，嫌老。现在李娟白胖，并不显老还显得比以前要嫩，晓梅明显能看出来自己对岁月的招架之苦。

车在行驶着，李娟说：“你们俩最近看来不妙吧？”

晓梅想用一句话轻松地搪塞过去，可是觉得嘴唇是木的，舌头也是涨的。

唉——！她叹了一口气。

李娟扭着头看她。晓梅没有回应她。李娟就一直看着她说：“张磊也来了。”

晓梅说：“知道。”

她们没有去聚会的地点。李娟安排先去洗头，然后做了美容，到吃饭的时候再过去也不迟，免得让同学们看出来你疲惫憔悴的样子。这正中晓梅的意，同学聚会，本来就是一个形式，而且是一个固定的形式，但是这一次同学聚会是二十年后，属于发小们的聚会。和以往大学同学聚会不同，发小们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就少了那些秀场，秀爱情，秀财富，秀权利。晓梅知道，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起，她该以怎样的行为方式来表现她长久的思念。当晓梅真正成为草原归来的游子时，是扑入草原宽厚苍凉的胸膛痛哭失声，还是忍住满心的悲喜，静静地、深情地与草原对视，将一生的思念与向往通过这次的聚会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像这一次聚会，整个过程她都能想的出来——今晚聚餐她一定会笑，等聚会分开一定会哭。

美容院里李娟和老板娘间调侃的声声大笑，她也禁不住笑了，这一笑，让晓梅的心慢慢的轻松了。她想，在这生活中，只要想笑，可笑的事情还真多。不过晓梅是思想就地又转了个圈，她想，很多事情要是可气，还真气不过来。比如，她在脑子里想着一个让她可气的事情，可是现在一件都没有了。原来，那生气只是一种情绪而已。

她们赶过去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主持人还是老班长齐明，同学们看到李娟和晓梅到场，齐刷刷的站起来鼓掌，迎接远道而来的晓梅，李娟则领着晓梅绕场一周，让晓梅挨个猜猜看，居然有二十年从未见过面的同学。

你是刘贵吧！怎么到老了还长高了。

哈哈！

“我可追上你并且超过你了吧！”刘贵说。

班长齐明说：“现在刘贵可是草原上的牧主了。”

那里，那里！我哪里可是纯正的原生态草原哦！只有去我那里才能找到我们小时候的韵味和乐趣。同学们，向草原深处出发！

李娟则跟每一位同学握手寒暄或拥抱拍打。李娟和晓梅就坐停当，班长宣布今天的活动程序。先是聚餐，然后各自发表这次聚会的获奖感言，然后是kty唱歌跳舞。李娟最先开始打通桌敬酒，然后各自为主，相互敬着，同桌也敬，邻桌也喝，左邻右舍还的喝，晓梅不大的酒量，今天也超常发挥着。晓梅拿起酒瓶又给自己满上，李娟小心的跟着她，终于走到张磊面前。张磊看见晓梅走了过来，张磊摇晃着站了起来，故意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俩手捧着杯子说：“其他人的酒我都免了，我梦中情人的酒，说什么都得喝了。”李娟急的边朝他使眼色边抢白道：“不许胡说。”

张磊大着舌头说：“怎么了，经常在梦里出现的人，就是梦中情人嘛！”

齐明也端着酒杯问张磊，“大磊，你到底有几个梦中情人，不会说：班上妹妹们都是吧！”

张磊明显喝大了，他摆脱掉李娟的手，问晓梅，“卖油郎最近怎么样？”

卖油郎是晓梅对老公的称谓。她们的工作单位就是中国一桶油。别人问起来，晓梅总是调侃地说，卖油郎。但是这话从张磊嘴里说出来，她觉得特别刺耳。

晓梅此刻有点发怒，一句话也没有搭理张磊，扭身离开。

张磊直愣愣地端着酒杯醉眼瞪着晓梅。

看见这个场面，齐明赶紧过来打圆场。齐明把张磊拉到一边说：“张磊，你还在想着那些久远的故事吗？”

“我们，故事？”

“晓梅，我们的故事。”

晓梅对刚才的失态有点后悔，就顺着说：“哪年的故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ktv的时候，晓梅已经觉得晕乎乎的了。过去在这样的场合，她从来就没有凑过热闹，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一般不在人多的面前唱歌。她张不开嘴，一想起来就紧张的找不着调。今天同学们不知是谁先开了头，齐明和艳丽来了一首《你是我的唯一》。秀芳唱了一首高难度的音部《青藏高原》，李娟唱了一首《恰似你的温柔》。晓梅一边听，一边想着心事，周围这些事好像和她无关。麦克想了起来，是张磊。张磊说：“首先，我先给晓梅道歉，因为晓梅是我最敬重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是。其次，如果晓梅接受我的道歉，请为我们唱一首歌！”掌声四起，晓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在周围的掌声里觉得浑身燥热，手心里汗津津的。李娟过去把她拉起来，说：“唱吧！唱吧！大家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怕什么，来唱一首吧！”

唱！

借着酒劲她豁出去了。她点了一首歌，《草原夜色美》。音乐响起来，她觉得腿有些软，善解人意的李娟过来搂住她的腰，跟晓梅用一个话筒帮她把歌声托起来：

草原夜色美

琴曲悠扬笛声脆

晚风吹送天河的星啊

汇入毡房闪银辉

啊哈呵——

她觉得有一种发自心里的东西流淌出来。然后她全身都潜到了歌声里，其他的都感觉不到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大草原上，清风习习，一只雄鹰在蓝天下舒展着翅膀。草原是那么辽阔，顺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望过去，那么舒畅，那么温暖。她被打开了，彻底打开了。

晚风吹送天河的星啊

汇入毡房闪银辉

草原夜色美

九天明月总相随

晚风轻拂绿色的梦啊

牛羊如云落边陲

啊哈呵——

整个房间飘满了同学们的歌声，晓梅也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一个精灵，贴在她的身体翻飞。她多想让自己旋转起来啊！就那么转着，转着，永远不要停下来。周围一张张熟悉的笑脸闪烁着，都是那么真实，那么可亲。

晚风轻拂绿色的梦啊

牛羊如云落边陲

草原夜色美

未举金杯人已醉

晚风唱着甜蜜的歌啊

轻骑踏月不忍归

啊哈——

晚风唱着甜蜜的歌啊

轻骑踏月不忍归

轻骑踏月不忍归

轻骑踏月不忍归

掌声之后，晓梅还呆呆地沉浸在那里，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李娟把她搀扶到座位上，抱住了她。李娟看着晓梅流着泪说：“你看你把我们大家都唱哭了。”

深夜晓梅没有住同学们安排的宾馆，就住在李娟家里。李娟说：“我们俩一起睡吧，”想和你说说话儿。”

李娟斜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支着头，看了一会晓梅说：看着你今天喝酒后哭的那个样子，你和沈庆真没有什么事吧！

晓梅说：当然！没等李娟在说话，晓梅又补了一句，“那还用说！”

“那你为什么不接沈庆的电话和信息，沈庆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李娟看着晓梅，忽然笑了。

晓梅说：“你笑什么？”

李娟说：“这人啊，在一起就掐，离开一会还找，是不是贱。”

“也是哈！”晓梅迎合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娟说：“要是那时候你和张磊真成了，说不定你会比现在幸福。”

“我告诉你吧，李娟，就是现在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沈庆，他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嘻!嘻！

俩人又一次嬉笑着，说着闺蜜间的悄悄话。

夜色空明，晓梅在趟在床上转了转头，只听见耳朵里嗡嗡的鸣叫让人心烦意乱。浑身不适。唉！枕头不是家里的枕头，床也不是家里的床。总之，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对。晓梅知道，这是又失眠了。时令过了立秋。北方的夜间，已经有了薄薄的寒意。

接下来的几天还是重复那些活动，沈庆的电话信息交替的打来和发来，“照顾好自己，路上要当心，玩的开心就多玩几天吧！什么时候回来——最好是让我来接你。”

醉眼朦胧的晓梅笑了，接着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有几滴掉在屏幕上，手机上的字立即模糊了。好半天晓梅才控制住情绪。搽干净手机，看到又有几条沈庆的信息。她没有看完，然后给李娟打了一个电话。

李娟我该回去了，我已经坐在夜班的高客上了，几十年的邂逅，竟然还是这样纯真如初。我太开心了。看来，有时候，人最拿不准的，不是别人，倒恰恰是自己。草原有多辽阔，心就有多宽。

灯火阑珊，边陲城市已坠入梦的深处，夜风吹过，爽利的带着薄薄的轻寒。高客行驶了不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出来了，刚刚出来的时候是个昏暗的圆盘，又过了一会，月亮小了，也亮了。整个大地在月光的笼罩下，变得更加洁白肃穆。晓梅脑子里突然又跳出夜色真的很美！那一刻晓梅躺在高客是座位上走神，无言谁解凭栏意，置身其间，有一种忧深思远的感叹！她想象着回家的场景。跟沈庆从闹别扭到今天已经一段的时间了，他肯定会在客厅看着电视等着她。

2012.5.5日（唐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