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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啊叶家宝树

发表于-2013年05月08日 晚上8:47评论-3条

是你啊

一:人约黄昏后

彼时日头不过才刚起,晨光熹微,临平城晋王府后花园内但见清溪泻玉,石桥三港。各色树枝新条编就的两溜青篱内,溶溶的梨花儿十分繁盛地开了一地落了一地,人力凿就的湖旁落着一座小小的亭子。

司马尔雅坐在软垫上斜斜地倚着亭柱,手中擒着本话册子。云般的长发垂在腰间,蜜合色的鸾尾裙拖曳到了地上,时而浅笑时而皱眉。

忽而角门处一阵喧嚣,转眼之间,一个青年公子几乎是跳着脚飞奔过来,他一袭宝蓝色的团花锦衣,下面半露着松花绫裤,步履交错间,腰间的佩玉熏球叮叮作响。他一身煞气,遇神杀神般的冲了进来。

尔雅放下手中的话本,轻叹一口气,不由长按眉心。缓步行至湖边,解了缆绳,轻摇船桨,下一刻兰舟离岸,漂至湖心。

那蓝衣少年气急败坏闯入熙思亭却发现那如雨如雾般的少女在湖中对他恬然一笑。几乎是一霎那,他的天灵盖像是被雷击了击,愤怒地咬着牙吼道:“司马尔雅,老子究竟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让你这么不喜欢我!”

湖心的少女深深叹了一口气:“王乐陵,你到底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行吗?”她看向岸边的青年,虽则是唇红齿白、风流俊俏,人送外号“临平妖冶郎”,但其人恶劣的性子,与他的美貌亦是齐名的。

况自己的心头早已立着别人,而若不是因为婚约在身……

乐陵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想起自个儿前夜几乎是咬坏了三四个笔头后掏心掏肺地写了封大意是“人约黄昏后”的信笺差人送来,却生生被人无视。虽是这结果自己早已料到,但他觉得当初想着是一回事,它发现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况他又觉得,现在面子里子着实都有些过不去。不想还好,想了一回愈觉得怒火中烧。他觉着自己这回真的是要发一回狠了!举目望了眼悠悠的湖面,突然低下头迅速地将自己的外袍扒了,褪了锦靴,又一把扯了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尔雅惊了惊,下一刻却听得一声巨响,对方居然跳了下来朝自己游来!她愣了愣,却发现对方扑腾了两下后沉了下去,再挣扎上来,又沉了下去……

难道不会凫水……不会凫水也敢跳……她的思路有些混乱。

“小侯爷落水了,小侯爷落水了!”岸上的小厮们急得纷纷跳水救人,本来王乐陵已被架着游往岸边,但却突然折了方向,朝着自己而来。

随后尔雅扶着额心站在船头看着像死猪一样趴在船中喘气的王乐陵,心里暗自悔恨:果然是低估了对手……但下一刻却突然开悟:其实是高估了对手吧,毕竟这种思路……

乐陵趴了半晌,开始觉得自己神志清明、愈加英姿勃发起来。他翻了个身将额前的碎发理了理,清了清嗓子看向船头,严肃道:“司马尔雅,我告诉你啊,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我可是真的不理你了!“

尔雅:……这样是最好的。

第三日晨间的时候,尔雅踱步至晋王府东面相邻的一处庭院内,在门前徘徊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扣了扣门。随后应门的是一位唤作阿福黑衣男子,等看见来人的时候他笑着回道:“小姐,来找表少爷么,他在书房作画。”

她行至书房,本来认真作画的人抬起头相视一笑,清俊的眉眼,温润的气度。她走近赏了片刻笑着说:“表哥的画得竹子果是清雅脱俗,凌霜傲雨。”

她转了转眸子又说道:“只是说起竹子,我却觉得幽月湖边的那一片竹林最佳。”她叹了一口气“只是因为年少时不幸落水,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心有惧意。不过,幸好那时得人相救。”她说这话的时候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表情,总希望能够看出一些微妙的不同来,却只是无奈地发现,对方的表情至始至终都非常的、极其的淡然。

谢渊宜收了笔,对着自家表妹灿然一笑,却又不明白他为何老是提起这段陈年往事。他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听闻阿乐前日掉了湖内,听舅父说回去后便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总爱这么蹦跶。”

尔雅憋着嘴道:“表哥如此念他,不如亲自去看看不是更好!”看看是否还能祸害人间。熟料对方却来了兴致:“好啊,尔雅不如与表哥同去,可好?”

于是,一个时辰后司马尔雅由小厮引着带到了乐陵的房内,而始作俑者却被安丰侯,也就是王乐陵的爹,拉去探讨书画。

她跨进房内,只见竹青色的纱帐下,对方蹙着眉头,俊俏的脸蛋隐隐透着绯色。这样睡着躺着竟完全不见了素日里那副盖世太保的嚣张模样。

她在房中踱着步子,待要走却不知去哪里寻表哥。

耐着性子找了本书翻看,本以为像王乐陵这样不靠谱的富贵闲人收藏的就算不是春宫也应该是一些饶有趣味的话本子,却没想到书案上堆放的都是《六韬》、《六略》一类高深玄妙的正经书,倒突然觉得对方的形象一下子光辉了不少。

在多宝格前晃悠时,蓦地被一个橡木盒子吸引住了,转头看了看依旧沉睡的王乐陵,尔雅踮起脚尖,却够不着,她跳了跳,还是没够到,最后拿了椅子垫着,眼看就在眼前却忽的从旁冒出了另一只手,一下子顺走了那个盒子。她恼怒地转头,却见王乐陵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跟前。他穿着一身梨白色的亵衣,长发披散下来垂至腰间,就这么赤着脚踩到了地上,将那个木盒子像宝似的搂在怀里,脸上不知是烧的还是羞得,像一片粉红色的彩霞。

而此时此地,尔雅的脑子里竟出现了这么一株亭亭净植的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然后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思路极其诡异,因为对方是王、乐、陵!那个疯疯癫癫、有日无天的混世魔王!

然后她发现对方将头撇向一边,小媳妇似的嗫嚅道:“这个、这个现在还不能给你看,以后等我们成亲了再给你看罢。”

尔雅疑惑:莫非王乐陵的独家珍藏版春宫都藏在这里……下一刻却觉得腰间一紧,人已经落在了地上。

白芷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乐陵讪讪地伸回手,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出手了?他摸了摸鼻子,突然拔高了音调:“奥~,我大病初愈忽然觉得有点晕,我看还是先回去躺着吧。”说罢,人已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上。

司马尔雅:……。

二:山穷水尽时

眼看婚期近在眼前,可表哥那边依旧是毫无动静,而王乐陵那厮却成日里欢乐地找不到人。

她想起了谢渊宜,那个少年失怙却依旧端正朗逸,月明风清的男子。想起了十三岁那一年,幽月湖旁,那个在殒命之际奋不顾身地将自己拉出死亡魔爪的人,那个告诉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的人,那个第一次吻上自己的人……正是因为他的度的那一口气,才有了如今的自己,不是么?

想到这里,双颊变得绯红。或许是从那一吻开始,她的情她的心便都落在了那里。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日的王乐陵,那个烧成一个红虾子样的王乐陵,难得他也有一副这般人畜无害的样子,她用力甩了甩头,将对方甩出自己的脑子。

时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在一切还没有眉目的时候,却已到了那个宜嫁宜娶的黄道吉日。

尔雅在房里踱了半晌,听到门外锣鼓喧嚣,她心里一惊,下一刻却已经打开了窗子爬出。当她从侧门出去的时候,那一路走来的却正是浩大的迎亲队伍。锣鼓笙箫,响彻云天。打头的一人,高头白马,一席玄端服,脚踏赤履,腰间佩玉、佩刀。风流至极,几乎连眉梢都有些得意洋洋。

尔雅与他擦肩而过,亦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有些莫名的感伤,因为也许下一刻这份纯粹的、清澈的笑意,将因为自己而消失。

她加快了脚步,将这些本与自己相关的东西甩在脑后。她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而王乐陵,她回应不了亦不想回应。

谢府的大门紧紧闭着,半晌后福叔应了门,尔雅被告知对方在幽月湖赏竹。

心头几乎是一霎那起了涟漪,她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喘着气高兴地喊了“表哥”,对方却略显诧异地回头。半晌后不解问道:“今日不是表妹成亲么?”

尔雅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鼓起勇气问道:“那表哥你呢,我成亲当日你来这幽月湖,难道不是缅怀什么?”

渊宜愣了愣,不解道:“缅怀什么,不过是心中思及春光无限,特来此地一游罢了。”

尔雅闷闷道:“那为什么独独在我成亲的时候来这边呢?”她抬起头努力盯着对方的眼睛。

渊宜扶了扶额头,“尔雅,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

尔雅落寞地走在小径上,心中充斥了一个绝望的念头:不是他,竟不是他……

晋王府虽还是那幅红绸高悬的样子,却早已不复喜庆,唯余的只有像是兵荒马乱的样子。她在门口站了半晌,一个小厮拔高了声调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周身开始承受越来越来不善的目光,忽而人群中大步走出一个威严方庄的人,他脸上的表情怒极,抬手便打了尔雅重重地一掌。

尔雅向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喊了声“父王”,年过半百一生刚正不阿的老王爷冷哼了一声,只是朝着小厮喊道:“拿我的龙结鞭来,打死这个不孝的逆女!”

尔雅冷眼看着那根落下的鞭子,心无惧意。今日踏出的这一步,本就是破釜沉舟,做不成神仙眷侣,便回来做一缕清魂罢。鞭子落了下来,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她睁开眼睛,蓦地对上一副清眸。而那一鞭子,王乐陵却是生生地替她受了。

对方挡在她身前,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没事吧?”

尔雅看着他,这张脸生得太妖孽,她一直不喜欢。直到此刻,那一鞭子伤了他的左颊,她才恍然觉得,真是该死,竟然破了相!

眸子渐渐的红了,蕴出了一些难言的东西。她傻傻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前一刻的委屈像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哽咽道:“王乐陵,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可以这么傻……”

王乐陵抬手帮她擦了擦泪珠儿,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上,笑道:“我不傻,怎么看得上你!”

晋王大略是怒气未消,差了几个小厮拉开了王乐陵,对着一旁的安丰侯歉意道:“子颜,今日虽说做不成亲家,但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乐陵走到晋王跟前,作了揖,“今日之事,若说起始作俑者,还当是小婿。前几日是小婿糊涂,当着天香楼姑娘,辱了尔雅,才使她冷了心,做出今日之事。”

安丰侯愣了愣,突然冷声道:“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三:夕阳无限好

那日,王乐陵的那一番话终是让尔雅免了一顿责罚,只是象征性地被禁足,但对方却被恼怒地安丰侯提了回去,额,生死未卜。

尔雅这几日闷闷地,分不清是为了哪桩事。早间的时候,又听说王乐陵挨了顿打,若是搁以前,她铁定会放鞭炮庆祝,可是现在,他的这个罪,却是因为自己而受的无妄之灾。闷了半晌,再也闷不下去了。她抛了手上的话册子,从后院偷偷溜了出去。

在侯府的后门左右徘徊,突然一个人头偷偷地冒了出来,看见她后眼眸发出一道诡异的光,十分欢乐道:“尔雅郡主,你来看我家少爷么?” 

“……恩。”居然撞上了王乐陵的贴身小厮阿水。

对方手舞足蹈,下一刻却突然满面愁容:“你快去看看少爷吧,他被老侯爷打了一顿,屁股都打烂了,诶,多好的屁股啊,得亏老爷下得去手!”他啧啧叹了几口气满脸惋惜。

尔雅的脸红了红。

对方咳了一声:“对了,尔雅郡主,少爷现在在后院西北的那个柴房里。你要去看看他么,我现在要去给他买符篱集的烧鸡和兰桂坊的白玉糕!”

然而事实是阿水直接把她推进了后门里,按着阿水的方向果然找到了那座柴房,尔雅几乎惊掉了下巴,原来平素文文雅雅的安丰侯居然是个狠角色!

刚跨进那座破的不像话的柴房,只见王乐陵趴在一个草垛子上,屁股上盖了块几乎已经染红了的白布,他的头转向另一边。听见有脚步声,他动了动身子,立马痛地抽了一口气。半晌后闷道:“你回来得倒挺快,先帮爷揉揉,爷痛死了!”

尔雅念着他这身伤本就是因她而起,心中不免愧疚。她挽了袖子,伸手朝他的肩膀捏了两下,对方舒服地喟叹了一番,“往下点,再往下点!”

一路捏着,尔雅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眼看对方越来越没有分寸,突然门口响起了阿水诧异的声音:“少爷,尔雅郡主,你们在干什么,”他回过头夸张地遮住眼睛“阿水什么都没有看见,阿水什么都没有看见!”

尔雅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手向后移了三寸,猛地触到了他的伤处。对方抖了一下,抱怨道:“阿水,你发什么神经?”顿了顿,嚷嚷道“你说什么,尔雅在哪里?老子这幅样子千万不能被她瞧了去!”

阿水哭丧着脸道:“少爷,她在你身后。”

王乐陵猛地回过头,却见尔雅尴尬地对他笑着,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他想找句震撼而不失柔情,暧昧而又显得真诚的开场白,于是下一刻他喃喃道:“尔雅,你刚刚、刚刚摸了我的屁股么。”

尔雅:……她愣了半晌,忽然觉得在对方诡异地思路下她的所有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于是:“额,天要下雨了,我回去收衣服罢。”

走到门口时,却被眼明手快地阿水拦住了,“尔雅郡主,这个这个,奥烧鸡很好吃,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少爷一起尝尝!”

远处王乐陵抛了个“你很上道”的眼神,阿水愈发得意起来,“郡主,大夫说少爷这个伤吧,他要是心情好他就好得快,他要是心情差他就好得慢,你看,你们好歹也算是半对夫妻了,你说,你怎么忍心。”顿了顿,挺了挺胸义正言辞道:“况且,这个部位对男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阿水!”王乐陵吼了一声,转过头来言笑晏晏:“尔雅,你别听他瞎说,以后洞房花烛夜我亏待不了你!”

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乐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头都是暖暖的:以前这么冷漠的尔雅,现在居然会摸他的屁股了……他干笑了几声,拿过一旁的烧鸡啃了起来,阿水谄媚道:“郡主这么关心少爷,少爷莫不是你的春天快要来了。”

乐陵得意道:“老子的春天一直都在的,好不好,只是以前它春的不明显罢了。”顿了顿,他的目光无限延长,“阿水你不要说了,少爷我要骄傲了!”

日子倒是又在不经意间溜走了几日,被拘着除了不甚自在,倒也还算闲散。

一日晚间,尔雅兀自躺着发呆,忽然窗框动了动,吓得她拿了小花瓶掩在窗后。果然,下一刻,一个人头便冒了出来。尔雅使了全力砸了下去,下一刻却突然借着蒙蒙的月影看清了来人——面若冠玉,唇若点朱,姣如玉树临风前。王乐陵捂着额头,疼得哇哇叫,“司马尔雅,老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怎么地,你想改嫁啊?”

尔雅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对方嘻笑了几声,舔着脸凑过去:“这不是咱两刚刚好上,我不要趁热打铁么。”

“……不要脸。”脸虽是臭的,可却有一股掩不住的笑意。

四:行至水穷处

尔雅被禁足的第十日,晋王沉着脸来到她的院子,手中拿着王乐陵的庚帖,他沉思半晌开口道:“非是爹不偏帮你,那日的事想是你也明白。阿乐虽替你顶了罪将这事掩了过去,而子颜看在我的面上不退亲,但我却不能这么做,你懂我的意思么?”

尔雅低垂着头,目光落在那封庚帖上,点了点头。

晋王起身,长叹一口气:“纵然结果再不堪,我司马家还是养得起一个女儿的。”

尔雅愣了愣,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张似笑非笑似嗔似怒的俊脸蓦地映入眼帘,她想,终于要,断了么。

当王乐陵见到那张退回来的庚帖时,他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却转身去后院牵了骥风,快马掠过街道,几乎将整个一条朱雀大街闹得人仰马翻,他冷着脸直接闯入晋王府。院子里的丫鬟来不及通报,乐陵便已经一脚踹开了尔雅的房门。

惊得尔雅几乎不曾从床榻上滚下来,她揉了揉双目。抬眼便见门口的少年颤抖着身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此刻她正在午睡,蓦地被一个大男人闯入了闺房,不禁一片恼意:“王乐陵,你给我出去!”

乐陵怒极,前脚进去后脚便顺手将门锁上了。尔雅够不着架子上的衣服,便只能伸手拉了被衾将自己裹了一圈,只露双小眼睛狠狠朝王乐陵瞪着。

王乐陵亦是直勾勾地看着尔雅,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到了司马尔雅面前就像直接被泼了水,只剩下“嘶”的一声而后是一缕白烟。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下贱又很委屈。以前他老是爱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虽则冷,可到底还是让他贴了,可如今,这连人带屁股都离得他远远的。他自己大老远地跑来发火,可事到临头,却又舍不得伤他分毫。硬是自己将火头吞了下去,狠狠咽了。

他撅了一会儿嘴冷冷地瞧着尔雅,片刻后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什,猛力朝桌上一拍,“收好了,不准再退回去!”

尔雅益发恼了,远远地瞥了一眼那物什,也瞧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她想着两人如今已无婚约在身,实不好私相授受。语气不由带了三分决绝“拿去,我不要!”

乐陵的眸色瞬间加深,他咬着唇好不容易憋出五个字:“你当真不要?”

尔雅将头撇向一边,“不要就是不要。”

下一刻碎片扬起,他说:“横竖撕了干净!”乐陵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中流过万般情炽,却负着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尔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由发愣,心头一阵一阵的失落。半晌后捡起那些零星的碎片,有些字样依稀可辨——竟是已经退回的庚帖。她像是着了魔似的将它们,一片一片收进妆匣内。

眼泪却一滴一滴无知觉地落到上面。

五:云开见月明

后几日过得着实寡味,尔雅又偷偷溜了出来。当看见那片似千军万马踩踏而过的草堂时,她怀疑自己是否离世太久——怎么会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忙不迭地走了进去,只见渊宜蹲在竹篱旁将那株倒下的木槿花扶正,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怨忿,长叹一声:“作孽啊!”

尔雅:……

他闲雅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头对尔雅说道:“你在这儿帮我看着阿乐,我要找安丰侯要修缮经费去!”他将尔雅领到最西边的一间小屋——一室的杂乱,王乐陵趴在床榻上醉的不省人事。渊宜上去踹了他两脚解气,又扶了把椅子让尔雅坐下,“这兔崽子从下发了疯就爱拆我这点小地方,”他叹了口气望向天空“可我偏打不过他。”

顺手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子,渊宜表情有些狰狞:“他要是醒了还撒泼,你就用这个敲晕他!”顿了顿,他加强了语气:“狠狠敲,留条命就成!”

乐陵一个时辰扶着脑袋从床榻上起身,宿醉之后果是头痛欲裂。远远地瞥见尔雅抱着根木桩子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他思索了片刻,又躺了回去。随后又突然坐了起来,他没骨气地想着:即便是在梦里过过干瘾也是不错的。

下一刻他赤着脚踩上地面,将尔雅连人带木棍挪到了床上。他拿手轻轻抚着对方的脸庞,只觉得心底的涟漪都快翻成了巨浪,汹涌的他有些吃不消!他挠挠脑袋,心想:反正都是在自己的梦里,矜持个什么劲!一想通个中关节,他便开始豪放起来了!俯下身子从眉心吻到鼻尖,最后停留在红唇上,他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尔雅吃痛后蓦地惊醒,目光所及是王乐陵一张放大的俊脸。他闭着双眸,表情如痴如醉。而自己的嘴唇上则传来点滴酥酥痒痒的感觉,而她的心头亦是掠过同样的感觉,于是下意识地动了动双唇。

王乐陵却觉得得到了回应,吻得更加卖力。

尔雅自上次与乐陵恼了,实实在在地恍惚了几日,如今这精神头也不见得是十分的好。她觉得此刻的王乐陵温柔大胆地不像以前认识的王乐陵,那么定是自己在做梦吧!她捏了自己一把,果然觉得不痛!

王乐陵的眉头皱了皱,但此刻,他懒得理会。

她想着,反正是自己的梦里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于是她攥着对方的衣袖,睁着傻傻地盯着对方。下一刻会心一笑,双手圈着他的腰肢。

或许,从他为自己挨得那一鞭子开始,有些东西便不太一样了。而随后他嬉笑怒骂的样子便像是一张张画一样刻在了她的心里。而其后的退亲,委实不是自己所愿,只是难以违逆父亲,又怕那些闲言絮语伤了他。

一吻既罢,乐陵将自己的额头搁在尔雅的肩窝,嗅着自她而来的淡淡清香。他开始贪恋这份美好,开始不愿醒来,楠楠道“好想将这个梦一直做下去。”

门口突然一阵骚动,安丰侯站在门口,颤颤地伸出一根手指,“孽子,你、你在干什么?”渊宜在一旁无奈地抚着额头,本来是和他约好过来考察损坏情况以商定赔偿的,没想到竟然看了一出活春宫。

尔雅看着门口,蹙了蹙眉头道:“咦,你爹怎么也到我的梦里来了。”

乐陵闷闷道:“是啊,他真讨厌。”

六:生死离别时

那日的最后是安丰侯抄了那根棍子直接打上了王乐陵的脑门。于是下一刻乐陵和尔雅面红耳赤地看着对方。

亲事被安排在一个月后,按照安丰侯的说法:既然木已成舟,那你们俩也只好下水了。

而等到一切被摆上日程,却又有意想不到的事悄悄发生了:临平城百里之外的北地,勇悍的番酋作乱,洗劫了庸凉之境,烧杀抢掠,奸淫掳掠。而朝廷派出的军队亦是不敌,节节败退,一时之间闹的偌大的临平城惶惶不安,晋王亦是重掌了帅印。

尔雅在闺房之内绣着自己的嫁衣,心有两重深深愿,一愿天下大安,二愿二嫁圆满。

而等到她披上嫁衣的那一刻,喜极之余心间却掠过一丝不安。等得久了,凤冠压得脖颈带了几分酸疼,她动了动身子,在房内踱了几步。却不期然有几声絮语着了晚风送至耳边,“你知道么,今日的婚事怕是又要黄了,刚刚我在前厅看见了小侯爷,他没有穿吉服,而是着了一身的黑色戎装。”接着,便是两声长长的叹息。

丫鬟们望向尔雅的闺房,目光中不由带了一丝惋惜和担忧。突然,房门一下子被推开,门口的女子一身红衣,凤冠已被取下,她如云般的长发垂向腰间。墨发红唇,朱衣金凤,美得不似人间女子。

尔雅顾不得周围惊异或是惊艳的目光,提着鸾裙一路小跑至前厅。前厅一片嘈杂,王乐陵背对着她,一身戎装,冠发高束,愈发显得英挺不凡。

晋王端坐高位,眉目间有些烦乱,他抿了口茶道:“阿乐,不管从军与否,你今日先将这亲成了再说……”

尔雅看不清乐陵的表情,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不说番酋未灭,何以为家,战场无情,我又如何确保自己能够活着回来,若我战死沙场,我又怎么舍得尔雅……”乐陵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后背传来一阵温热,此刻的他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那双纤纤素手扣着他的前胸,而他的后肩上靠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他的心一下子柔了。

晋王大呼:“司马尔雅,大庭广众之下,你做什么!”

尔雅抱了好一会方才不舍地松开了,不顾父亲铁青的脸色,悠然道:“父王,让他去吧。身为一个男人,若是不能保护脚下的土地,那会是他的耻辱。”她转头看向乐陵,有骄傲有笃定亦有温柔,“而且,我信他。”

尔雅调皮地笑了笑,歪了歪脑袋,美目流转。下一刻忽然踮起脚尖,快速地亲了他的嘴角。

乐陵愣了愣,晋王的脸色已媲美锅底,厅上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郡主好豪放……小侯爷被轻薄了……

尔雅嫣然一笑:“记得回来娶我啊。”

三日后便是大军北上,初初时有捷报传来,渐渐却是了无音讯。而一月后,已去了大半兵力的临平城却意外被南边的鲜卑奴攻破,他们趾高气昂地驶进临平城,一时间风声鹤唳,家家闭门不出。

而晋王府作为临平城的高门大户,自是难以避祸,而鲜卑奴为了笼络人心,竟提出结亲的建议,并以王府上下百余条人命相逼。

五日后,鲜卑奴首领前来迎亲,尔雅温顺地行至小轿中。她的眼前被遮着,看不清东西。她掀开了盖头,举目望了望,突然觉得命运有些可笑。她低头整了整凤袍,默了半晌后牵起嘴角笑了笑:“阿乐,这衣服我只为你一个人穿,好么。”

她将贴身收藏的小刀拿出来,缓缓地刺进了小腹。

血液流出伤口,染到衣服上 ,却突然分不清了。但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却觉得四周仿佛马蹄声声,吼声震天,一片刀光剑影。

一个模糊地影子掀开轿帘,冲她吼了这么一句,她笑了笑,最终抵不住困乏昏了过去。然后却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繁花落尽春风里,笑语盈盈暗香去,良人归来,携手共赏斜阳无限。

尔雅睁开双眼,入眼的是陌生的竹青色的轻纱帐幔,随风悠悠地飘动着。像是一个慵懒地午后。

她猛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了趴在床榻上的王乐陵。

一切终于都过去了么……

后记:

那日醒了之后果然遭了王乐陵一通臭骂。尔雅却倚在床头微笑地看着他,乐陵骂至酣处,发现对方虽然听着,却是一派杏花春雨的走神模样,他怒道:“司马尔雅,你给我严肃点!”

尔雅歪了歪脑袋,直勾勾地将他望着,“唔,王乐陵,我发现你变帅了。”

乐陵顷刻心花怒放,却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地太明显,他清了清嗓子,“我变帅这事咱以后再说,我现在在批评教育你呢,你说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灭了那些鲜卑蛮子……”他越说越亢奋。

尔雅嘟了嘟嘴打断道,“王乐陵,你什么时候娶我啊,你看我都嫁了三次了,你再不娶我,我真的是没人要了!”

“娶!我不娶谁娶!”乐陵亢奋之下,不禁脱口而出。

……

而等到尔雅端坐在喜床之上,才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唔,造化弄人。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还能回到这里。

乐陵进来的时候脚步微微有些不稳,可神志却是清明的很。他掀开她头上的红盖头,看着尔雅笑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到多宝格前,拿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个橡木盒子,笑着递到尔雅的面前,随后别扭地别过了头。

尔雅心想:果然是王乐陵个人珍藏的春宫么。她打开盒子,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那里面放的竟是一件鸳鸯戏水纹样的肚兜!

尔雅的脸黑了,她一根手指头挑着那件肚兜,一边眯着眼:“谁的?”

乐陵扭过身子:“你仔细看看。”

尔雅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越发觉得眼熟,“我的?”

“恩。那年你掉进了湖里,我把你捞了出来,你身上的好些东西都掉了。”

尔雅一瞬间睁大了眼眸,半晌后结巴道:“是、是你!”下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是不会凫水么?”

乐陵摸了摸脑袋,“是的呀,那一回淹得狠了,于是从此以后就惧水了。”

尔雅捏着那枚肚兜,觉得,还真是造化弄人啊。绕了这么一圈,原来还是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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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是啊,绕了一大圈,原来还是他,看来真是缘分弄人。作品将传奇的叙述和宏阔的背景相结合,传达出了关于人生、历史、现实和命运的多重意味。

文章评论共[3]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晚上好,欣赏。温馨的夜晚,带给我们愉悦的心情。at:2013年05月08日 晚上9:59

雨素-评论

晚上来欣赏朋友佳作,让我们一起欢送美好的今天迎接希望的明天。at:2013年05月08日 晚上11:23

燕语千千-评论

欣赏佳作!at:2013年05月09日 晚上1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