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开方是我曾经的英语老师,因为其名与数学六开方谐音,被调皮的同学戏称为“根号六”。他讲课风趣幽默,口语纯正、带有很浓的美国地方口音,如果闭上眼睛聆听,会让人以为是他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乡巴佬”。
初识刘开方时,总感觉他有些古怪。某一堂口语课上,他正津津有味地分享美国俚语典故,忽然听见台下有窃窃私语声,立刻拉下脸来,两眼冷光四射。欠扁的捣蛋鬼们正忙着嬉笑,丝毫未注意到他的警告。他声音陡然高八度,指着二人就“噼里啪啦”地一顿狠训,歇斯底里地扔掉课本,怒不可遏地甩门而去。
几日后,我去向开方请教问题,恰好碰见他在反复地洗碗。他怕我等得太久,就让我先到外面的花园等着。我在长椅上等了许久,他终于疾步向花园走来。刚一坐下来,他就歉意地冲我笑笑,焦急地起身往回跑。他大汗淋漓地来回跑了十四次后,我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地尾随他而去,发现他竟然在反复地关门。
他这些怪异的举动让我困惑许久,直到有一天我苦背牛津英语字典被他制止时,方得知他早年就是这样用脑过度患上神经官能症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瞬间拉近我与他的距离,得知我被神经衰弱症纠缠得厉害,他热心地为我预约华西医院的挂号、特地抽时间陪我去看专家门诊,并送了我一瓶来自印尼的进口药。虽然这瓶药对我的治疗而言,仅是杯水车薪。然而,这份情义却让我感觉分外温暖。
那天,刚走出医院大门不远,他的自行车便意外地坏掉。由于没能找到修车的地方,我们只得步行去他家。刚走了几步,他就停下来环顾一下左右,对着我神秘地笑起来。我问他何故发笑?开方兄靠上前来、压低声音,一脸严肃地叮嘱我说,千万别告诉班上的同学他有强迫症。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泄密,他神色凝重地点点下头。刚朝前走了几步,他又皱起眉头说,依然很是不放心,我只得再次重复起誓。
见他眉开眼笑地推车前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岂料就在此时他又停下脚步,强烈地要求我务必恪守承诺,我哭笑不得地再次就范。他对我的“敷衍”很不满意,像导演似地为我反复做示范,让我用心地依葫芦画瓢。
因为我的语气、语调、语速、神态,随时都在惹他心里不踏实,或者极其不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一路上我们始终重复着同一句“台词”。走到他家楼下时,我已是筋疲力尽。本以为终于熬到头了,谁知,他竟一脸愧疚对我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恨不得找个地逢藏进去。
开方兄见我面露“惧”色,连珠炮似地说了很多感激话,拉着我在花园里的椅上坐下,请求我再与他问答六遍,并保证上楼后绝不再折磨我。
心愿得到“完美”的满足以后,他感激地拍着我肩膀说,只有我才会对他如此迁就,就像亲兄弟似的。此后,这话便成了他的口头禅。每次他“想”喋喋不休时,总会实事先叨叨上几遍。在亦师生亦兄弟的相互关心与鼓励中,两年的校园生活转瞬即逝,我开始了忙碌的实习,鲜与开方兄联系。
待我特意挤出时间来约他相聚时,他不仅呼机停机,人也离开了学校,还搬离了家。此后的几年中,我曾多方打听消息,但均未得知开方兄的去向。时至今日,我与开方兄已十六载未相见,但他亦师亦兄的情义我始终难以忘怀。
2013年5月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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