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重逢或者怀念，在曾经走过的流年里，凝滞了，不可说的痴狂。

如今我静静地看着她，坐在阳光柔和斜照的茶馆里，轻啜香茗，茶香飘溢回环成氤氲，默默。许许多多久埋的话语欲言，偏偏无从说起；或许已不需说，过了恰当的时间，不如湮没。她已经变了，从当年淡雅如莲花一般的女子变成如今细妆裘衣的人妻，他人之妻；不变的是美丽，虽然形式不同，从水仙到牡丹，或者是熏醉的小桃红。然而我看着她，像当年一样地看着她，看到的也还是当年的她，柔柔的依稀如月亮。

“唉”，她抽出一支女式香烟，点燃，浅浅地吸入吐出，叹气问，“你说，我是不是老了，难看了？”

我自然是否认，可也凑不出甜言来，于是一如既往地摇头，微笑着，从左到右，慢慢的，只有她能读懂我的意思。

“若不是我人老珠黄，那就是你们男人太花心，见一个爱一个，　见两个爱一双……”

在她意犹未尽的牢骚里，我知道她的生活过得并不如意，她曾经选择的那个他也并非如想象中的完美，也许甚或是不堪。当年择偶的她的幸福标准，是他，现在却又如此，是选择的错误还是标准的偏颇？

往事不要再提，若皆只为风雨。我不知久别的邂逅为的究竟是什么，若真的如邂逅本身那般不含本意，那就不须多加烦虑；然却相逢勾起旧忆，禁不住挖掘的浅埋，于是凌乱的心思缠绕在她身上，想她的生活，想她的情感，然后是深深怀念她的过往；只要记忆中的摸样是亲切如梦的，无论现实变成如何，总还能怀抱一种宽容。何况她还未沦落至需我宽容的境地，成熟的风情也还挑逗着绝大多数萌动的心，只是看着她，心中独剩切痛的怜惜，是岁月风干了清纯，是生活嫉妒着天真。

我们彼此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局促，于是拼命扯一些话题，仿佛不说话便会陷入恐惧的沉默与怯窃的对望，于是笑一些过往，感慨一番如今，安慰可能的未来……然后呢？然后还是无言的尴尬，在尴尬中横出一句：“其实，我还是和当初一样，一样地爱你。”

她举至唇边的杯子狠狠一滞，茶水溅湿衣襟，她慌乱中用纸巾擦拭并且掩饰着，笑说：“你一定又在开我的玩笑了。”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她逃避着，她知道的，当我坚决地看着某个人时，我说的话就绝无更改；而她的逃避，恰如知道，而不敢面对。很多年前，我对她说过同样意思的话，那时的她惊羞怯怯，飞霞了脸，一直纠结着发丝，终于鼓起勇气安慰说：“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对不起……你不要伤心好吗，不然——不然我也会难过的。”我故作洒脱地摆摆手，“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可别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半玩笑的话活跃了尴尬，然后是分别，一别经年。我总以为当年说的那句话并没有错，“天涯何处无芳草”，所不同的是，我是一匹孤独的马，我始终留恋着当年那棵小草的滋味，从此再未得到相同的满足，“曾经芳草皆非草，除却伊人无丽人”，我在记忆里沦陷了。

如今再说出那句话，正如我老去，回应岂能不变。她在怀疑，然后是怯惧，杂带着欣喜，最终却是遗憾的怀念，这是我可以预料的，然而我从未曾去想。

“我们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我没有勇气否定，我恍惚中说出的只是一时快语，不吐不快。快了之后呢？山谷里看见一朵幽兰，我深爱欢悦，然后呢？摘取？若尚年少，或许如此，而现在想做的只是“乘兴而来，尽兴而返”，说出来就好，说出后——不必再勉强。放弃，是爱得不够深吗？或是已经不爱？也许我最爱的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她，只在记忆中，无可取代。

我的最爱在梦中，我执着的，不忘的，当现实褪尽色彩，我是否还愿意接受那份苍白……即时不至于苍白，换一种颜色，也已非最爱。我忽然很恐惧地想，若她真的凋零成暮春的桃花，我是否还会再说出那句话来？

君子耽于道，耽于义；小人耽于色，耽于欲；我耽于梦。然每一个女孩的青春都是被男子消磨的，性情也因男子而变；看一个女孩，我看到的总是单纯，于是可以去包容。我可以去爱天下苍生，这种爱是博爱，而非情爱。依此，我可以永远地思念她，悦纳她，哪怕再无旧年之爱意。此情已变，却终不移，不放弃，也不勉强，如当年我说出那句话后只是静静地等她选择。

同样的拒绝，虽然所为的原因不同，但拒绝终究不是接受。我莫名地如释重负般轻松，也许连我自己都未曾真的准备好接受。旧欢如梦，我仓促而来，若无谓，莫如飘然而去。岁月在繁华间冷漠苍凉，若红颜的你韶光难挽，消了颜色，散了芬芳，我会依然留一扇心窗为你守望；纵使无法相得，只作追忆，只缘旧欢……

2012.-11-1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