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经常和我谈起绘画,而且一讨论就是两三个钟头。通常的情况下,我是沉默的,并不是我深沉,而是,对于绘画我真的一点都不懂。
磊子的画难以归入任何一个风格。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说的。磊子说,我是绘画的集大成者。对于此,我的理解是集中西绘画和绘画的具体物的大成。
具体来说,比如一幅画,上半部分是中国的水墨画,下半部分是西方的油画,或者说,画一只兽,完全可以集猫、狗、羊等躯体于一身。画出这种东西,确实集了大成。我称磊子集大成的画为——神画。
对于我这个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人来说,任何一幅磊子的作品都可以称为神画。但不是小城所有的人都像我这么缺少鉴别的眼力。很多次,我跟随磊子到广场去卖画。一上午磊子的画都无人问津。由于磊子的画太过抽象,经常出现买画者指鹿为马的情况。广场上一位老太踱到画摊旁,在磊子的一幅画前审视良久,对磊子说,这猫画的真好,我要这幅。
我站在一旁“无语凝咽”,我一再认为这画的是一只狗,老太的眼神真的不好使,磊子忍了十秒钟,说到,不卖,你连我画的是一只羊都不认得,对于不懂得欣赏我的画的人,卖与其人,又有何意义呢?
我真的只剩在一旁咽唾液的份了。
磊子经常还对我说,现在这些人都怎么了?对艺术丝毫不感兴趣,只知道挣钱么?
我特别能理解磊子一画成名的心理。虽然我时常怀疑磊子作画的真诚,但从未怀疑他作画的动机。
我和磊子在一个单位。磊子虽然和我一样每天都一个动作的往机车上拧螺丝,但它却不承认自己会一直这样拧下去。磊子白天拧螺丝,晚上就拧颜料管。我们合租的屋子堆的满是他的画。有完成的还有没有完成的。我们门口就贴着磊子画的一种类似古代灶神的兽,我拿它辟邪用的。对此,磊子从来都不介意,他只顾作画。正因为如此,这个冬天,我拿了许多他的画生炉火。
我是从来都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劝磊子放弃绘画的,相反,我在心底有那么一点支持他。磊子作画从来不知疲倦,每一幅画的构思从不超过一分钟,可以说是一蹴而就。我以为搞艺术的都是特别在乎别人对自己艺术作品的评价的,但从神画家磊子的行为却推翻了自己的看法。有那么一两次磊子也拿刚画成的作品让我评价,我仍然是沉默的。磊子总是说我缺少艺术气息。
我沉默是因为我不忍心打击磊子,而有些人终究是不像我心肠这么好的。
工厂里除了我,其他人对磊子的画都是嗤之以鼻的。有次一桌人打麻将,期间有人想要上大号,却又没有草纸,此人见磊子正在专心作画,扯了磊子的画就奔向了厕所。对于一个自认为画家的人来说,这样的嘲讽应该是很伤自尊的,但是磊子似乎只醉心于创作。这一点,我一直搞不明白。
有一次,我随手拿了床板上的画,问磊子,磊子你画的这是什么意思。
磊子拧开颜料管,往我这看都没看,说,大自然的神秘。
我望着那张纸上如乱麻似的涂鸦,说,还真是神秘,我完全没看懂。
你用不着看懂。我的画只给懂我的人看。
可是,到现在谁能读懂你呢?
磊子放下了画笔,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冬天似乎过的很快。开春一暖和,我再也用不着消费磊子的神作了。但是麻烦接踵而至,就好比你只进食不排泄,那怎么行。望着满屋子里越来越多的磊子的作品,我实在想不到他的画除了能用来生炉火还能做什么。
晚上我一边收拾一边对磊子说,不如我给你卖了吧?
随便。
我于是一阵欣喜。但是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决定。这些画怎么说也是磊子辛苦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当破烂卖了太可惜。于是我说,卖了太可惜,还不如送人。
磊子转过头,两眼放光,说到,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
于是第二天我们的出租屋大变了样子,磊子收拾了他的画背到工厂门口给工人们挨个派发了。
我得之这个消息后替磊子担心了很久。我担心磊子会被大家痛骂一顿,或者厂领导扣发他的工资。但当我拧完螺丝走出厂门时,似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工人们很乐意接受磊子的画,并且还连声道谢。我走到磊子的旁边,拿起地上的画,和磊子一起高兴的发了起来。
那天天很蓝,我看到磊子忙的额头上都是汗水。
你说他们看了我的画会有什么感觉?磊子比以往都兴奋,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个问题了。
还不是我给你提的建议。我说。
晚上磊子又认真的画起来。我的麻烦又来了,原以为就此可以解决的问题却成为磊子继续作画的动力。我无可奈何,不过好在磊子的画有人要了,不再堆放的满屋都是。
我和磊子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许久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晚上,磊子回到出租屋,无精打采。我问,怎么了?
我以后不画画了。
为什么呀?你画的不好好的么?这么多人要你的画。
他们都当废纸卖了。
我意识到事情对磊子的打击,却找不到安慰他的话语。
那天夜里我听到磊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他说, 我的画笔呢?谁拿了我的画笔?
我以为他又重新燃起了心中的火焰,借着微弱的晨光我朝他望去,才发现他睡的很沉,我意识到,那是梦话。
磊子真的不画了。纸和笔被他锁了起来,永久封存。他把钥匙交给我,让我扔掉。我说你扔了不一样么?磊子说,我自己扔了会记得扔到哪里,你扔了,我找不到。
我心想,你要是真不想画了,也用不着把钥匙给我。
磊子的钥匙我没扔,就放在我的床铺下。
我们又继续拧螺丝的生活。磊子也不再和我谈画。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进了中秋,天一下子凉了很多,我生炉火的时候找不到纸张,我才发现磊子有好一阵子不作画了。
我的心里其实也是骚动的。这是磊子对我的评价。只不过,磊子说,他是真真切切的曾经骚过。而我只是在心里想,闷着去想,发泄在脑海里,我是闷骚。
我曾经也有一个梦想。但是,在脑海里搜索了很多次,我找不到支撑我梦想的具体形式,没有具体形式,我就要在这里拧一辈子的螺丝。
我在一个深夜里问磊子,什么是梦想?
磊子当时正在看一本黄色小说,他翻过一页,说到,我没有梦想。
然后,我瞪大眼睛在黑夜里使劲看使劲看,直到眼睛瞪的很痛,我问磊子:
梦想就是兴趣么?
磊子的呼声闷闷的传来,我在心里想:
你丫确实没有梦想,你丫只有梦。
这样没有任何质感的生活我和磊子在宁静的小屋里一天天的度过着。不去想梦想的日子真的感觉轻松了许多,但同时也是空虚的。有时候午饭过后,我望着被发黄玻璃挡住的阳光,回想起磊子还作画时,我们为了别人肯留下磊子的画嗤笑,心里竟有些许忧愁和无奈。
可是,现实骨感的你摸着都搁手。
直到有一天,当我拧完最后一个螺丝准备换工装时,班长拿着喇叭大声喊,为增强员工的文娱生活,厂领导邀请了著名画家一笔老师特开讲座,届时大家能欣赏到一笔先生的大作,都要参加,不准请假。
我换完工装,问磊子,晚上去么?
磊子说,干嘛不去?班长不是说不准请假么。
晚上人都到了,但真正去看画的不多。我和磊子坐在头排。我审视了一下一笔老师,半秃顶,留着胡子。他符合艺术家在我脑中的印象,我压低声音对磊子说:
你觉得他是真画家么?
他是个伪画家。磊子说。
为什么?我不解。
你看他的装束就能知道,现在伪画家都这么爱打扮自己。其实脑子里没有多少艺术。
真的么?我半信半疑。
一笔老师的讲座都是术语。讲到十分钟时候,我听见有人开始打呼噜。然后我看到台上的一笔不停的在擦汗。我听的昏昏沉沉,只盼着这讲座快点结束。
等到一个小时后,一笔把台下的人都讲趴下了。我在昏昏沉沉中听到领导突然开口说话了,然后台下鼓掌,之后散会。领导安排了一个自愿参加的一笔老师的画展。我劝着磊子要去看看,其实我是想知道伪画家都画些什么。
在通往3号厂房的走廊里挂满了一笔的作品。我和磊子远远的望去,仿佛挂着一具具人尸,走进一瞧,我感觉自己顿时血压升高心跳加速。
原来是挂着一幅幅女性的luo体。
我的脸刷的就红了。我在这个小城生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数量如此多质量如此好的黄色图画。
我看了第一幅画,不由自主的说:
真逼真。
磊子望着luo体女人的下部,一字一顿的说:
这,个,逼,真。
在看完整个走廊的画展后,我和磊子已经不止脑子充血。我咽口唾液,问磊子:
这就是画家的绘画艺术么?
磊子没有回答我,我只看到他怔怔的眼神。
后来磊子回到出租屋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我问他,你找什么?
磊子一边找一边说,我要重拾画笔,中国绘画艺术如果任由这帮孙子这么弄下去,早晚要玩完。
我走到我的床边,拿出磊子的画笔,递给他说:
喏,我一直给你收着呢,没有扔。
磊子接过画笔,突然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生活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当磊子重拾画笔时又是一年的冬季。我惯例蜗居在出租屋里,靠着炉火一点微弱的温暖过活。而磊子也回到了孜孜不倦作画的状态。不同的是,天再冷,我从未拿磊子的画生火,而磊子也再没赠与别人他的画。
一整个冬天都很平淡。我的十指不停的穿梭在机车间,指间里留不住任何时光。拧螺丝的日子,像极了厂子里的工餐,无滋无味。我开始期盼每日夜晚的到来,因为每个夜晚,磊子都会准时支起画架,若有所思,用心作画。
因为磊子有梦想,似乎我也有了梦想。因为磊子有梦想,似乎我也有了对生活的一点企盼。
我把磊子每日画的画都整理好,放到一个柜子里。我对磊子说,看么,这些东西至少说明你有过梦想,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梦想。
磊子作画越来越痴迷。之前磊子只画两个小时,现在磊子变本加厉,要画四个小时。四个小时里,磊子有两个小时要作沉思状。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到罗丹的雕塑《思想者》,不同的是,罗丹的雕塑是不穿衣服的,而磊子是穿着三角裤的。
可是后来,尽管磊子的心思用在绘画上越来越多,作品却越来越少。一整个夜晚,磊子都在扮演穿着三角裤的思想者。我不解,问磊子为何只想不画了。磊子放下拖着下巴的右手,说,我在想究竟什么风格的画才是中国绘画的出路,而只要我找到这条路,我的绘画才有意义。
我想到以前一笔的画展,随即答道,luo体啊,尤其是女人的luo体。别看那次去看一笔的画展的人不多,不过据我所知,有人用手机偷偷拍了几幅画拿回了工厂,大家伙都争着看,连女工人都要看,说是要欣赏自我的身体美。
磊子明显不同意我的看法,因为我看到他的脸憋的比上次看luo体时还要红。磊子说,一笔的画披着人体艺术的外衣,实际上根本就算不上绘画艺术。绘画之所以称为艺术是因为它能给欣赏的人以美感,一笔的画给了你美感了么?
我心想,他的画给了我性感,这难到还不够么?
磊子接着说,他给了你欲望吧?这就是一笔画的失败,给了男人欲望,那你直接看av不就得了。
我被磊子的观点征服了,连连点头。
我说,磊子你思考了那久,你思考出了结果了么?你要把自己定位在什么风格上呢,之前你可是什么风格都不属于啊。
磊子挠挠腚,又挠挠头,说,我决定从大自然母亲那里寻找灵感。
我以为能得到磊子什么样别具一格的回答呢,无奈却是这么个答案。我不再询问下去,因为我以一位门外汉的角度看磊子的想法,觉得他注定是要失败的。
因为,人类最初的绘画主题就是大自然。这个主题一点都不新鲜。
可是我不忍心再摧毁磊子构建的梦想了。
之后磊子真的投入了大自然的怀抱。我曾亲自看见磊子跪在母亲大地上仔细观察一棵小草。有天有人报告磊子上班时间跑出去爬上了工厂里的唯一一棵大树。当时,工人们都以为磊子爬树要自杀,我也跑了出来,站在人群的外围。我看见磊子正拿着一片树叶,头仰着,仿佛一片孤傲的树叶挂在枝头。
厂领导在树下大喊:
磊子你不要想不开,上个月的工资,厂长已经答应补给你缺少的那部分了,你千万不能犯傻啊。
下面围观的工人们异口同声的说,是啊,是啊,命要紧,钱,再挣。
磊子仿佛听不到大家的喊话,往上又挪了一步。我猜想他是想摘那片最大最美的树叶。
下面的人“啊”的唏嘘起来。
磊子“啊”一声脚下一滑,摔了下来。
磊子的脚不幸骨折了,但,幸运的是只有脚骨折了。如果磊子的手骨折了,我估计磊子真要自杀了。工厂准了磊子一年的假期,说是准假,其实和辞退差不多。因为经过这次事故,领导认为磊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让磊子养病,工资照扣,等他好了,就可以避开风头名正言顺的开除他了。
在医院养病的日子磊子也不忘学习绘画知识。领导原来预测要一年才能好的伤,磊子半年就好了。出院那天,我问磊子,你要回去上班么?
磊子说,不去,我要出去画画。
我想,也好,反正还有半年的假呢,反正半年后你就永远的放假了。
我问磊子,什么时候走?
磊子说,这个星期五晚上,先去大研古镇。
我想到周末自己也无事可做,又很想出去走走,于是说,能带上我么?
磊子说,路费你来付。
所谓艺术家,嘴上都是仁义道德,实际上比谁都实际。比如路费这种实际的问题,磊子就摆出一副你跟着出去路费你来付反正我看病没钱的实际样。我做好了泡面一月的准备,极不情愿的付了五千大洋。
人总是有点想法的。如果实现了按这种想法生活,那就是实现了理想。如果一直都是有点想法而已,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出去走走时就能出去走走。我曾一度认为这根本算不上理想,直到我看到报纸上不断报道某某富豪又飞去哪里走走,我才真的意识到,其实我的梦想很大很大。
然后,我那天我搭乘着绿皮火车,真真切切的追逐了我的梦想一次。
我们在颠簸中走了三个小时,然后又换乘大巴开往大研古镇。来到大研古镇已是黄昏,面对着黄昏下的古镇,我竟感觉出些诗意,可惜古镇沿河一字排开的现代化的商铺破坏了这种诗意。我和磊子在靠近古镇中心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栈,那家客栈叫做茂源客栈。
客栈老板对我们说,你们算是找对客栈了。我们茂源客栈是这里唯一一家提供24小时热水的客栈。
我在心里想,那岂不是其他旅客都要来这里借热水用么。
正在这时,走进一位旅客。也许是出于好心,那位旅客对我和磊子说:
晚上如果没有热水到对面我住的地方借就好。大家出来旅游都是朋友,我住302房间,我们那提供24小时的热水,据说是唯一一家。
老板忙说,是么?哎呀,对面什么时候也提供24小时的热水了?
我和磊子不再理会老板,拿了钥匙就直接去了房间。
进了房间磊子就支起画架开始画画。我有些疲惫,点上一支烟,一个人倚靠在窗前发呆。
古镇傍晚美轮美奂的景色映入我的眼帘。我想,你看吧,你所日夜企盼的美就在你的眼下,你满足了么?我这样问着自己,面对这美景却愈加的感到空虚。我回头看了一眼磊子, 磊子正好拿着画笔看着我,他说:
你的梦想达到了。
可是,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远离这样的生活了。我说。
那你就辞职,和我一起游玩绘画吧。我现在正创作一幅《风景如画》的作品,需要四处游历。
我对磊子说,我很想和你一起游玩绘画。可是你看,磊子,我除了能拧螺丝挣钱支撑我四处游玩的想法,我找不到其他挣钱的方式。而且,拧螺丝这活又不能一边运动着一边拧, 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守在流水线上一个一个把螺丝拧上去。所以,为了游玩我就必须不静止不动,为了不静止不动我要挣钱,为了挣钱我要静止不动。最后,你看,为了不静止不动,我要静止不动。
磊子似乎有些不明白,自言自语道:
为了不静止不动你要静止不动。
我说是啊,这不自相矛盾么。
我吐出一口烟,很难得那口烟成了一个烟圈,摇摇晃晃往前移动,碰上窗户,碎的四处飘散了。
磊子突然说,哎,别动,你就保持这个姿势静止不动,我这就画完最后一笔了。
夜里我睡的很沉,白天的疲惫都消融进了被窝里。第二条早晨,我被古镇第一缕阳光叫醒,睡眼朦胧中我看到磊子只穿三角裤伏在床头作画。我已经不清楚第几次看到他以这种难堪的姿势强j*我每天一早睁开的双眼了。
我和磊子决定出去走走。大研古镇长长的祈福走廊里挂满了写有话语的风铃。我走在古道上,随手看了一个风铃,上面写着:
程,我爱你一生一世。
我心想这样远在千里的表白确实够浪漫,不知道是一个人写的,还是两个人的见证。
有些人够浪漫有些人也足够浪,在一个风铃的系代上,我看见不知哪位把一小片纸放进了一个避孕套里,上面写着:
那一夜,我伤害了你。
我不忍再无辜的猜测别人的隐私,径直走出了叮叮当当响的祈福走廊。
我和磊子越走越远,已经离开喧闹的市中心很远了,磊子背着个画架,屁股一撅一撅直喘粗气。我走在大研古镇的崎岖山路上,看着两旁的风景,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和自己在心里对它的刻画是那样的相差甚远,我有些失望,回头想折回原路,却发现磊子不见了。我大喊磊子你在哪呢?只听见磊子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回话:
我在这呢。这里风景真美,我正在画大自然母亲呢。
我说磊子你小心点,别掉进了大自然母亲的怀抱。
话音刚落,只听见“噗通”一声,磊子就失足掉进了山坡下湍流的大河里。
我和磊子的交情就断在了磊子失足滑落的瞬间,那天我和赶来的救援人员顺着河流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找遍了大河的下游也没有找到磊子,磊子的尸体也没有找到。我甚至一时幻想磊子会像鱼儿一样能逆流而上,到了大河的上游,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独自回到了小城,把磊子失足掉入河里尸骨无存的事情给厂里汇报,厂长流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但是随后就和我谈起欠磊子的工资是不是可以不还了,因为他没有什么亲人,他唯一熟识的人就是我,而根据厂里的认定,这钱是要交公然后捐助的。
我默认了领导的安排。自己也回到车间,每天重复着拧螺丝的日子,关于和磊子一同的日子被我慢慢淡忘,许多年过去后,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在路摊上一本破旧的杂志上看到一首诗,诗里这样写着:
机械生活
我把自己打磨成一枚小小螺丝
小心翼翼安放在生活这台大机器上
早晨开工,我就随着生活旋转
看着许多枚,如我一样的小小螺丝
一同随着生活旋转
生活的磨砺使我浑身炽热
我张着嘴巴,渴望下一场瓢泼大雨
淋湿我那锈迹斑斑的心
一枚小小螺丝,一次小小奢望
傍晚收工,生活的节奏停了
小螺丝累了,修理生活的工人到了
掏出工具箱,拿出和我一样的扳子钳子
把生锈的螺丝的拧掉
把世故的润滑油抹上
明天早晨,我就随着生活旋转
我突然又有了感同身受,拿着那本杂志发愣,正在这时,我看到对面的宣传标语上写着:
热烈欢迎著名画家磊子第十二场巡回画展圆满开展!
条幅的一角还写着磊子的简介,说他经历坎坷,曾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拿着手里的杂志呆立在那条幅面前,心想,生活可真够操蛋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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