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在这个忙碌的上午突然接到文智的电话。

那时叶子正忙着把许多书从一个房间搬去另一个房间。叶子听到手机响，就把手中的那摞书先找个地方放好，然后拉开外衣拉链，从内袋里扯出手机，打开盖，然后叶子就看见了她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那几个数字组成的号码。

叶子甚至没来得及迟疑，就急急地摁下了手机上的接听键。

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叶子接电话的速度是从一种听到声音，迫不急待地扯出来，开盖，迅速阅码，就像进行军事演习似的速度完成的。叶子在心里盼这个电话实在是太久了，那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过程已让叶子疲惫不堪。然后叶子不再盼望。叶子开始平静地不慌不忙地接她的电话。甚至她想就这样永远没有这个电话又何常不是一件好事呢！她不是一直希望这样吗？甚至叶子想以后真的看到这个号码，也一定不去接。

但叶子刚刚接电话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与不接还没来得及在叶子头脑中形成问题，叶子已经接起了电话。

“你好吗？”叶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能出来吗？”为什么文智总是这样。每次电话都是一个模式。出去出去，他想过叶子的感受吗？

“不能，我很忙！”叶子故意让声音从最初的激动中变得冷硬起来。

“要忙多久？”文智似乎并没感觉到什么。

“很久！”叶子依然冷冰冰地说。

“出来一会儿都不行吗？文智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叶子急急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不舒服总让叶子紧张？叶子的声音不由地注满了关切。

“没事，就是想你，想看看你！——我明天出差，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文智轻轻地说。

叶子一愣，那声音，还有那个人，在叶子的生命中实在太深刻了，叶子那藏在心底深处的思念这时不由地奔涌上来，冲陷着那勉力要拒绝的堤坝，心不由地变得软软的，那种对依偎的渴望或者说是对爱的渴望霎时充溢着叶子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出来，我等你好吗？”

“嗯！”叶子低低地声音答道，而有种莫名的酸楚和委屈想冲出叶子的眼睛，叶子咽下去。

叶子让自己不露声色地和同事交待了一下手中的事，又和领导请了假，就急急地去赴文智的约会。出了单位，叶子已有些去心似箭了。

叶子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只要文智招招手，她就会忘记自己所有的委屈和忧怨，而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呢？

叶子的手机响了一下，她看到文智发过来一条短信：我热爱生命，是因为生命中有你！

“快点行吗？”叶子有些心急地对出租车司机说。那司机不耐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加快车的速度，似乎说这已经够快的了。叶子苦恼地摇摇头，她不能计较的。

车子终于在城市近效的一栋楼前停了下来。叶子下车，她让自己就像是这个楼里的某一家的女主人一样向她熟悉又陌生的楼层走去。

走过楼下过道时，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迎面走来，似乎很刻意地看了叶子几眼。叶子的心里似乎已装不下任何东西，包括恐惧和那种负罪感。叶子尽力走得很坦然，就仿佛她正去赴一个理所当然的很正常的约会。叶子自己都搞不懂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从容？难道是因为心里充满了真挚的爱恋吗？而那爱太多太满已把其他的感觉淹没了吗？还是叶子觉得真爱一个人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叶子走到了单元门口了，她看见单元的门已开了一个缝隙，叶子闪身进去。上楼梯时，叶子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仿佛是为了平息一下自己激动的心，又或许是出于一种习惯。上了五楼，不用敲，她刚好走上来时，门无声地开成刚好能容下叶子进去的空隙，然后叶子就看见文智那张好看的脸此时就像个正准备接头的地下工作者似的闪现在门里边。谨慎又几分惶惑和忧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叶子不喜欢文智的这种眼神，叶子总嘲笑文智的贼像，可那嘲笑里是有着无奈和酸楚的。难道她能要求文智敞开门像迎接一个妻子一样迎接她吗？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觉得自己和别人一样也好不一样也罢，她自己的名字只能叫第三者。，

叶子心里很苦，很矛盾。每一次来这里，叶子都希望自己是最后一次来。每一次叶子都希望给这份爱画上一个句号。但叶子就像某些惯偷似的总是说最后再偷一次就不再做了，可是她的最后一次似乎总在计划之中。

叶子忘了是从什么书上看到过对她和文智的这种关系的很理性的分析，一共概括了五种：第一种是成就了婚姻。叶子当然不敢也没奢望过能和文智拥有一份婚姻，拥有那张可以光明正大相爱的许可证。叶子做不到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文智也做不到，叶子至今也不清楚文智夫妻间的感情如何。她不问，而文智也从不说。或许他们在一起时实在不想有别人的影子，也或许对那个他们正伤害的人他们不知怎么说。

第二种是成为仇人。叶子觉得他们的结果永远不会是第二种。他们怎么会成为仇人呢？他们是倾心地爱着彼此啊！伤害对方是比伤到他们自己更让他们痛苦的啊！

第三种是无疾而终。那样的爱情是不是就像燃着的火焰呢？熊熊燃烧之后便变为灰烬，就像激情过后会归于平淡，然后是灰飞烟灭最后消失，结束得了无痕迹。叶子喜欢和希望会有这样一种结束，真爱过，然后平静地结束，不伤及任何人。可是叶子的爱不是火焰，而是奔流不歇的长江。

第四种是一直做情人。叶子也觉得不可能，这种不能走在阳光下的爱情怎么会长久呢？而且要面对的太多，那是他们能承受得了的吗？

第五种是成为亲人。那本书上说那是一种最高境界了。叶子看时心就颤了，她想要这第五种结果。她多希望能和文智成为亲人哪！可以永远关注他，可以永远拥有一份亲人般的信赖和温暖。而叶子其实早就把文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啊！有一次，文智病了，叶子觉得自己的心就实质性地也疼起来了。文智好了，叶子却因为担心因为着急因为不能亲自照顾文智而病倒了。叶子是用整个生命在爱文智呀！

最后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等着他们呢？此时的叶子已无暇再想。在文智背对着叶子关门的刹那，叶子已不由地从背后拥住了文智，把脸紧贴在文智宽宽的背上，闻着文智身上那久违而又熟悉的体味，叶子的泪不由得涌上来，濡湿了文智的衬衫。文智转回身，理解似的轻轻拍了拍叶子的头，把叶子整个拥进自己的怀里，叶子就这样把头埋进文智的怀里，被文智半拥半抱着进到了卧室。

卧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铺着简单的被子。这个房子是文智一个去了外地的朋友买的，一直没住，文智借用的。有一次文智过生日，叶子想浪漫一下，想把房间布置一下，弄个烛光晚餐什么的，但终因种种不便而作罢。而那个叶子在脑中酝酿了好久的浪漫与温情的两人生日晚餐也终以流产告终，成了叶子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了。

像每次的见面一样，他们明白他们的时间他们的快乐是偷来的。他们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再一次更紧地拥抱在一起，紧紧地，似乎想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又似乎不相信在一起是真实的，只有用有力的拥抱，用怀抱里真实的人和用力时已感到的疼痛来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在梦中。

同时他们的唇也急切地找寻着，他们急切地胡乱地吻着他们的唇所触及到的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他们的唇粘合在一起，似乎怎么也不愿分开，难以分开。他们喘息着，似乎要把所有的渴望，思念和爱都给对方，再把对方所有的渴望，思念和爱吻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时的叶子和文智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叶子不再想着怎样结束的事，文智也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家，家中有妻子和他可爱的女儿。

“叶子……我的……叶子……叶子……”文智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声音里说不清是心疼还是爱恋。

“文智……文智……我……爱……你！我爱你！叶子胡乱地说着，声音里透着爱恋更透着绝望，仿佛是临终的告白。

好一会儿，他们稍稍平息下来。而这时他们已双双躺倒在床上，床上稍有点凌乱。叶子静静地躺在文智的臂弯里，双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文智支起半个身子，深深地贪恋地疼爱地看着叶子温顺而娇好的容颜。这时文智的心里会充满着太多的怜惜。他不由地俯下身来，轻轻地吻着叶子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文智的吻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叶子是一件精雕的玉器。叶子便在那吻中慢慢地迷醉了。

文智进而又去吻叶子红润的双唇，他在那发颤的唇上轻轻地摩挲着，辗转缠绵地吻着，叶子的身体开始回应文智的柔情，他们开始探究彼此，渴望彼此，然后迷失在彼此的柔情里。

文智开始一点一点引领着叶子，让她像一叶小舟驶进大海。然后，海上起风了，小舟在海上飘摇，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了，小舟就一次次奋力向那浪尖冲去，一次次冲上去，冲向一种原始的快乐。他们抑制不住急促的喘息声，他们拼力地忘记一切地带着对方冲上去，不知有多久，他们终于冲上了浪峰。

然后，他们又会在一种轻松的释放中从浪峰回到浪谷。他们平息着自己的喘息，他们慵懒地瘫倒在那张别人的床上。然后，叶子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进文智的怀中。文智有些困倦，但他克制了那份困意，替叶子向上拉了拉毛巾被，他极尽温柔地拥着叶子，极尽疼爱地轻吻着叶子的发丝，轻嗅着叶子散发着的体香。

“好想就这样呆一辈了”叶子闭着眼睛呢喃道：“哪怕只是睡一会儿！”停了一下叶子说：“要是你这一生的时间能有一天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该多好啊！真的，我别无所求，只要你一生中的一天。”叶子睁开眼睛忧伤又几分固执地看着文智！

文智不回答，也无法回答。叶子的愿望是他无法实现的。

只歇了一会儿，文智和叶子就先后起来，收抬一下，各自穿好衣服。

“来！让我好好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文智故意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只有这时候你才会想起我？你知道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一天又一天我都是怎么过的吗？你想过我的感觉吗？

“对不起，我真的太忙了！一点时间也没有！”文智觉得今天的叶子有点反常。在和叶子相处的时间里，叶子从没抱怨过，她关心他，体贴他，理解他，这么久了，叶子从没要求过他什么。因了这些文智觉得对不起叶子。他什么也不能给他，而她却给了他太多的爱。文智能感觉到叶子那份深厚的爱恋。叶子一直就这样无怨无悔地爱着他。

文智想给叶子一些钱，但他没有，他知道叶子是不会拿他的钱的。那是对他和叶子的侮辱。他是爱叶子的。爱得心痛。他想过放弃，想过这对叶子的伤害，想过叶子还要有将来。可是他放不下，他知道他很自私！可是他挣不脱那份柔情，那柔情就像一处沼泽，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是的，你忙，你忙，你的时间都给了你的工作，你的家，你的孩子，唯独没有我”叶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这些，她从不说这些。

“叶子！你怎么了？”

“文智！你爱我吗？”叶子说着忽然就流下泪来。“文智，除了你的爱，我一无所有，想你的时候我甚至不能打个电话，哪怕是听听你的声音”叶子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别说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文智心疼地把叶子拥进自己宽厚的怀中。叶子扑在文智的怀中哭了。叶子知道明天文智会携妻女去外地出差兼旅游，而她只能这样守着一份没有希望的爱情过她被思念煎熬而又无从诉说的日子。

文智抱着叶子，心疼地抱着叶子，他什么也不能说。他知道他的爱对于叶子就是一种伤害。

然后这样的讨论无疾而终。他们又随便地说了说各自的工作。然后文智的手机响了。文智打开手机说：“我正在开会。”然后文智看了看时间。叶子知道分别在即，而相见无期。叶子明白她只不过是在重复许多个昨天的故事。而她早就明白那是个没有希望的故事。而她已经厌倦了，她不想再重复了，她更不想让别人来给这个故事结尾，她知道那是许多像她这样故事的结尾，就是让那男人的妻子来结束这个故事。

她穿衣服时手又一次碰到了那个请调报告，她们单位有个外派的名额，大家都不愿意去。而叶子觉得那对她正合适。她本想先和文智商量一下，但突然间她觉得没有必要了，那是她必须去做的。她想她该有新的生活，属于她的能够让她坦坦然然在阳光下相爱的新生活。

叶子突然更紧地拥住了文智，把头深深地埋进文智的怀中，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叶子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文智，她看得泪眼婆娑，她真的好爱这个男人啊，想到从此以后再不相见，想到从此以后天各一方，想到要忘记这个男人。叶子觉得心正一点一点地碎裂成块。

“文智！再呆五分钟好吗？”

文智看见叶子一脸的伤痛，满眼的绝望，他痛惜地再一次抱紧了叶子。叶子再一次把头依在文智的怀中，静静地不再说话。好一会儿，叶子抬起头，故意笑笑说：“五分钟已到，你可以走了！”然后她离开文智向门口走去。文智急走到门边，从门镜向外看了看，然后轻轻拉开门。叶子低头钻出门，刚走几步，叶子猛然回转身，几步跨进门里，她再一次扑进文智的怀中，泪水汹涌而出。

文智有些慌，但他突然被叶子的扑过来的力量和一种绝望的深情征服了，也或者那份离别让他的心也充满了感伤和不舍，他竟然低下头吻住了叶子，叶子也疯狂地回吻着文智。她想把这个深爱的人吻到她的血液中她的生命中。

他们不知他们吻了多久，也许时间很长，也许很短。文智突然停止了他的热吻，叶子睁开眼睛，她看见他爱的男人脸色由红而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子背后的门处。叶子回过头，她看见原来只开着一个缝隙的门这时已它从没有的宽度开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门口。

叶子再看文智，她突然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叶子想说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好像想喊为什么？可她什么也没喊出来。恍惚间她好像看见那个女人冲了过来，叶子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叶子正飘飘荡荡地从很高的树上落下来，不知要飘到何处，而那已不是她能掌握的了。叶子的身体在后倾倒时，好像感觉到文智的手要来抚她，但很快又缩了回去，或是被什么阻挡了，她感到自己就这样不停地向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中沉下去，沉下去，不停地沉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