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生情

大家都在等，我在等我的实习指导老师，我怕指导老师不在同学们会乱起来；同学们也在等，他们巴不能他们的老师不来，好跟我闹。

我在黑板前板书，脑子里是指导老师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他把眼睛眯成了缝，又说：“你来！你来我就不管了。你给我带着，我旅游去，交给你了。”见我欲言又止，他接着：“不想上了跟他们吹牛，不出乱子就行，语文嘛！”

“老师！”叫我的是个女生，我转过身子，见叫我的女生并没站起来，而是歪靠在桌子上，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直打量我，我问：“怎么了？”

她却站起来了，昏昏欲睡的样子，揉一下眼睛，还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想看她要干嘛？

她意味深长的样子：“我问你个问题？”我镇定一下，心里想要拿问题来难为我了，但看着她：“你请说。”

她也不含糊，就说：“‘日久生情’，这个成语啥意思？”下面的同学哄一下全笑了，不知道是笑这个问题太简单，还是笑其他什么？我从问问题的女生的脸上看出来了，不仅只是问题简单这一回事。

见大家还在笑，大多还不怀好意，我就板起脸来：“再笑，谁再笑我喊谁起来？”可是大家并不怕，显然这问题连学生自己都难不住，我在讲台上走起来，心里揣摩这女生问这问题用意何在？

那女生吼了班上同学一声：“别说话！”吼完还讨好地看我笑着：“老师，刚才你说，很多词语都可以根据它的词性来理解记忆，这个‘日久生情’的‘日’，名词指‘时间’，‘天’的意思……”女生还没说完就自己笑起来，用袖子捂嘴巴，眼睛还不忘了打量我，接着：“那这个‘日’做动词的时候呢？”

教师里一阵哄笑，女生边上的女同学还又笑又掐问问题的女生，后面的男同学还“哦哦！噢噢！”哄乱起来，教室里顿时一片糟糕，笑声叫声议论声混在一起。

是学校那善解人意的下课铃救了我，我等铃声响完了，说：“大家下课休息，这位同学你在下面思考一下，我下节课给你讲。”女生却不无得意，说：“下节也是语文课，老师！”

我才想起，今天是连堂课，这学校不仅老把这个班的语文课排在下午，还有好几节是连堂课，因为他们是普通班。

惺惺相惜

第二节课，大家都在等我的好戏，看我解释不清楚看我的洋相，我却用两句话就解决了：“这个词语，里面的这个‘日’字不用分词性，在这里只有一种意思，表示时间。”有两个男生还在笑，被我用眼神制止住了，还顺便教育他们说：“世界上有一见钟情的爱情，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日久生情的感情都很难有，你不好好学习，没有本事，谁跟你过日子？没有人跟你过日子你怎么日久生情？”

有个男生在下面给我补充：“尤其我这种不帅的。”有同学笑了，这次是善意的，我鼓励他说：“能看清你自己，很不错。好好努力吧。”我接着，从抽屉里抱出一大沓本子：“这节课，我讲讲你们的作文。”下面有同学看清确实是作文本后，不相信了：“改完了？”更多同学都不信了：“老师，这么快改完了”……

我说：“改完了，给每个同学都写得有评语。有同学看过冰心的诗没有？我最喜欢她的一句诗：‘只这一支笔儿，拿得起，放得下，便是无限的自然。’”我停顿一下，见大家都听得很认真，接着：“我知道，喜欢写作文的同学很希望老师认真看，我经历过那种自己写文字没有人读的寂寞。”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有个女生埋怨了一句：“我们李老师收我们的作文，堆几个星期发下来，改都没改。”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安慰大家说：“只要大家愿意写，我帮你们认真改，好吗？”我看到了一双双诚挚的眼睛，教师里还是很沉默，沉默得我都不习惯，只好开他们一句玩笑：“同学们，我们写作文时讲一种写法——对比。其实，同学们上节课跟这节课就是很好的对比，嘈杂跟安静的鲜明对比。”说完，我拿起一个作文本来，问：“唐丹是谁？”我扫视全班，一双怯生生的手举了起来，像荷塘里刚开的白荷花。

举手的就是刚刚那问我问题的女生，见她变得这样胆怯，我说：“大家看，唐丹同学这也是对比，上节课很大胆，现在……”唐丹自己解释：“老师，我以为你要骂我呢？”我拿着她的作文本，很郑重说：“唐丹同学的作文，是这次的最高分，八十五分。”大家在下面哇开了，我说：“我们写作文要学会引用别人的东西，但不要全部抄人家的，比如我要写大家刚刚那惊讶的样子，就可以引用一句词。”我故意停下来一会，接着：“蛙声一片。”有同学不满了，说：“老师你骂人啦！”我解释：“老师没有骂大家，人跟蛙是有渊源的，造人的为什么是女娲，她的名字跟‘蛙’同音，小孩子出生的时候哭第一声就是……哇。有一个作家在他的作品里说到了人跟蛙这种渊源，就是刚刚获诺贝尔奖的莫言。”

大家出奇地安静，我说：“下一次大家好好写，最高分我奖励莫言的作品，他的作品我有。”有几个人在下面摩拳擦掌，我见有效果，说：“我们念一下唐丹这篇作文。”

同学们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我就念起来，念的时候注意到唐丹脸再次红了，像熟到八分的柿子，还很不安地坐着，一会翻课本一会在抽屉里找什么。

看唐丹的窘迫不安，我油然而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我当初又何尝不是这样，每一次写了作文总希望老师快点发下来，还给自己念……可惜就是我现在的指导老师接了我们，我就没有了这样的渴望。

我念完作文的时候，发现唐丹在用一张纸拼命写着什么？我放作文本在她桌子上，笑问：“写什么呢？”她发现我在她桌子边，一下子将写的纸塞到抽屉里，那红到八分的柿子全熟了，还说：“写情书。”

我默然，走开，又选了几篇作文念了，下课到教室门口时，有人叫老师等一下，我站住，马上有一只手往我怀里塞个什么？我看到是一张折成千纸鹤的信笺，有男生在教室里哄起来了：“哦！噢……唐丹给老师写情书噢！……”

依依惜别

我看了唐丹的信，那不是情书，可是字里行间流露出很多真挚的不舍，我读的时候鼻子都酸了，我怎么能够想到就我这样一个实习老师，还有学生因为喜欢我的课，每天看课表，等着我走进教室。

她说她喜欢写作文，可是语文老师不大负责，十天半月发下来有时候只有可怜兮兮几个字，不是分数不是评语，而是某月某日阅。

她说她知道我是实习很快就要离开，但很希望我不要走。

我看完后给她写一首诗，写她名字的藏头诗，希望她加油，对离开的话题一句没提。

第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唐丹很认真的样子问我：“老师你什么时候走？”我怕提这个问题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就安慰他们说：“还不知道，能多上一天我都多上一天，放心吧？“可是唐丹挺丧气的样子，她居然说：”我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意思。“更严重的是有同学也附和说：不想读书了，觉得读书没意思，现在大学生出来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

见大家都没兴趣读书，我只，好转而安慰他们，跟他们说起读书来，我问读书有什么用？很多同学居然异口同声说周恩来那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知道他们并不理解这句话里面的那种担当，只是放在口上的一句话，我也不能只谈大道理，于是从实际说起。

我给他们说了一个故事，说读书人跟不读书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说了有一次我们去摘人家的橘子，被逮了个正着，就要被人往死里打。但还好我逃过了一劫，没被打，原因是什么？因为我读过书，懂得礼貌，刚才跟主人家打过招呼了。

我把那紧张气氛渲染了好一番，他们信了，都不说话。那节课就完了。

时间如流水，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上最后一节课并没有跟他们说，希望平静地把最后一节课上下去。

可惜我没有如愿以偿，他们不知道怎么知道了。

我走进教室每个同学都沉默，沉默得可怕，他们说要唱歌，我看样子没法好好上下去，只好由他们。

唱着唱着有女生哭起来，那一刻我有点手足无措，都不知道怎么收场，唐丹又上讲台来塞给我一样东西。还当着全班同学说：“老师我们爱你。“下面的同学也跟着：”老师我们爱你。“我觉得这有点煽情了吧？但也煽情地跟他们说：”同学们，老师也爱你们。“

下课有一个老师马上走进教室来，说要测验，我借机走到教室门边，对他们挥挥手，说：“大家好好测验，老师走了。同学们拜拜！“我没有回头看他们就走出了教室。

锥心之痛

我回到住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我电话，我接了电话听到一个声音很焦急：“老师，你在哪？“我说在住这，她要我到街上来，她要见我。

我到街上，打电话找到她，是唐丹，她单独见了我倒变得有点不自然了，我问：“测验就测完了？“她口气里有点幽怨：”我们测数学，我做不了就交了。“我觉得她淘气，只好责怪一句不懂事，她还笑，笑的挺叛逆，眼神里满是不服。问我：”老师你哪天走？“我说明天，她不说话了，沉默得很。

到我住的地方，她变得自然一些了，埋怨说：“你走了，我们就……“我安慰她：”喜欢写作文好好写，以后写得好了老师联系人给你发表。“她说了谢谢老师，自己说：”我不想读书，觉得没意思。我偏科，又在普通班，就算勉强考了高中，以后也难考大学，再说了考大学也未必考好工作，我家那就有一个，还不如到外面打工的，人家房子有媳妇有，他读书读成了穷光蛋。“

我说：“那是少数人，要每个人都这样那大学还有什么用？“想不到唐丹说：”我不想读大学，读大学挺无聊的，我都知道大学里平时逃课打游戏打麻将，到考试了死背，拿了毕业证却把以前学的都忘了。“我有点惊奇这些话从她口里说出来，问：”你怎么知道？“她说话挺有底气：”没读过大学，还没听过人读大学吗？“我很是无语，他见我不说话了，好奇的问：”老师，你女朋友呢？“我最怕人家提这点，我曾跟一个女生走得有点近。不过那女生是特没有追求的那种，打麻将是高手，早上十一二点起来吃饭还要我等她一个多小时，等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最后还没甜蜜就狠心分了。

我说：“女朋友早分了。“唐丹还不信，说：”没有谈过恋爱差不多。“我只好厚脸皮来一句：”你要不要跟我谈嘛！“她害羞了说：”想不到，想不到老师你思想挺复杂。“

我只好接着复杂下去：“你不想读书不就是想嫁人嘛？“唐丹嗤了一声：”谁要嫁人？“

接着说起了心里话：“我可不想嫁人。我初一那时就喜欢写作文，还想以后去很多个地方，像三毛一样写好多文章出来。可惜现在……老师连我们作文都不想改，我看我们班考得了高中的就没几个，何况我还偏科，数学学不到，英语也考不好。一混就初三了，这日子难过。说实话我不想读职校，那出来还不是给人家打工嘛！我又不能读我喜欢的作文。“

那晚上我跟她说了很多，说起我曾经的困惑。她回去后给我打电话，我问有什么事？她说没事，说愿意把她当朋友吗？我说当然愿意的时候她补充：“女朋友。“

还继续补充：“我有两个条件，你答应我后，我可以不读书，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还有要教我写作文。“

我在电话里听着唐丹的声音，看到头顶上有一轮月亮，月亮圆了，圆了会缺，缺了再圆，圆圆缺缺，那些过程只有她自己完成，哪怕有谁多情地吟一句晓风残月。

你自有你的晓风残月，天上的月，自缺自圆，完成她一个人孤独的轮回。

我对着电话里说：“我最喜欢苏轼一句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电话里没有说话，一会儿听到有人小声啜泣，那声音带着哭腔：”老师，祝福你。“我有点莫名其妙，她说：”我看懂你那首诗了，也是藏头诗，说你爱她。“我想解释什么？她挂了电话，我打，关机了。

第二天我再打，也关机。

第三天还关机。

第四天里面的声音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sorry……“

我还是时不时打，终于等了那句话：“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