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家住着那种很破旧的日本房,房前有一颗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柳树,枝丫很粗壮,据说在我没出生以前,这棵树的枝丫上被老人们绑了两根绳子做了一个简易的秋千,但是在我出生后,由于某些原因,秋千已经被拆除了,但是那用来固定绳子的铁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从我记事开始,记忆最深刻的是门口那位老奶奶开的小卖铺,并不是九几年流行的大铁皮屋子,而是用几块木板,几块砖头和水泥,一砖一瓦,自己搭建起来的,虽然简陋,但是好在能遮风挡雨。
小卖铺的门前总坐着一个小管家——那是老奶奶的孙女,大概比我小上几个月,总喜欢坐在屋前收钱,然后扒拉着手指头给人找零,但是却经常找错,于是街坊们都会佯怒地拉着脸,说:“少找给我们钱了,怎么办?要不你跟我走吧,把你卖了差不多能凑俩钱。”每当这个时候,这个乳名叫做甜甜的女孩子总会惊慌失措,然后嚎啕大哭,街坊们马上变成笑脸把她抱起来哄来哄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塞到她的嘴里,甜甜就会立刻止住哭声,然后一脸认真的对街坊说:“阿姨,你真好。”街坊们哈哈大笑,老奶奶就在一边,慈祥地看着,笑眯眯地淘洗着要做的蔬菜。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甜甜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在我的记忆里,是因为有一次我去小卖铺买酱油,她却给了我一袋醋,然后又很霸道地打断了我的质疑,大声地说这就是酱油——直到老奶奶领着甜甜上门道歉,父母赶忙安置老奶奶坐下,甜甜就在老奶奶身后低着头,也不说话,我见她可怜,就转身从屋里拿出了一块糖,递到她手里,然后她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是好人。”
再以后,我就多了个跟屁虫,像个大姐大一样的跟屁虫,她命令我上树抓知了,去泥里翻蚯蚓,给她抓蜻蜓,去海边给她抓小蟹子……再有街坊要把她卖掉抵债的时候,她就会站在我的身后小声说:“你是男孩子,还比我大,你要保护我。”然后我就会回屋里拿出纸笔,扒拉着手指头演算着数字,然后告诉她多找给人了多少钱,少给人找了多少钱。
我们分别的时候依旧是小孩子,那年,我九岁,她八岁,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动迁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要分开,要去另一个地方安家,她哭,哭的很凶,抓着我的衣角不放开,说不要走,要和小哥哥在一起,我也想哭,但是我却找不出理由,在我的眼里,她一直是个蛮横,不讲理,总是驱使我干我不愿意干的事的恶霸,所以那时候,我的心里甚至还有一丝丝暗喜。
最终还是走了,在我转身的一刻,听着她的哭声,在内心有丝丝窃喜的同时,却莫名其妙地掉下了泪水,我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却没哭出声音,上车的时候,我转过了头,强忍着眼泪,对他说:“这次你是胆小鬼,我没哭。”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掐我的胳膊,只是抱着老奶奶的胳膊一边哭一边哀求着什么,老奶奶一边慈祥地安慰她,一边对着我们挥了挥手。然后我们绝尘而去……
如今,我21,他也该快21了吧,我只知道她的乳名叫甜甜,也只知道老奶奶姓王……这是后来问父母才知道的,那时候,我只叫她奶奶。
现在,再也没有那破旧的房屋了,再也没有那简易的小卖铺了,在这鳞次栉比的钢铁丛林中,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粗壮地、可以让我和甜甜爬上爬下的柳树了,再也看不见街角报摊那丑陋的牌子了,我也听不见楼下老奶奶叫甜甜回家吃饭的声音了……更多的,就是铁门开、关而带来的近乎冷漠的声音。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那个时候我该哭,应该哭的撕心裂肺,因为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近乎折磨的温暖了,在这红灯绿酒,肉欲横流的社会,谁会在我被罚写作业的时候从小卖铺里偷偷地给我偷来糖果,谁会在我踢球磕破膝盖的时候送来画着丑陋小猫的创可贴,谁会在我委屈的时候在我眼前又蹦又跳地唱着难听的儿歌,谁会在我因为贪玩儿没完成作业的时候扒拉着手指头向我的作业本上填写着一道道哪怕是错误的答案。
那时候,我哭了,却没心疼。
如今,我不哭,却撕心裂肺。
那个叫甜甜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个很呆很傻很倔强的小哥哥曾经带你走街窜巷地干坏事儿么?
还记得那年过年,我放鞭崩坏了你新买的衣服,是你在我父母打我的时候,流着眼泪,拽着手里的衣服说:“阿姨,没事儿,这衣服我一点都不喜欢……”其实我知道,你很喜欢很喜欢。
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因为贪玩没去上课,是你偷偷地跑到我的家里告诉我老师留的题目,然后瞪着眼睛和我说:“千万别告诉我奶奶我帮你撒谎。”
当年的离别你一定伤心了一段时间吧……很抱歉,那个时候我没哭,没有接受你的挽留。即使那时候我并无能为力。
如今,在这个让我疲惫的社会,我不曾一次地想到你,你会忘了我么?我想不会的,因为那段纯洁的年代,是我们永远交织的记忆。如今,我不哭,却撕心裂肺,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悔恨。
那年那月,我懵懂无知,留下了泪,却没心没肺。
此时此刻,这个社会草长莺飞,我用微笑伪装着眼泪,却撕心裂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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