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伸手拿过床头柜的手机，一看是哥哥打来的，显示时间是凌晨2:38。我惊得立马坐起来，心里直打颤，难道爸爸有什么事？我赶紧按下接听键，只听得里面有说话声，我大声地“喂，喂，喂！”好半天居然没有反应。随后，哥哥说，晚上有人来收购鱼，他正和几个人在鱼塘捕鱼，手机放在裤子口袋里，不小心把手机键摁倒了。我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哦，原来是这样。

放下电话，　我睡意全无。脑里全是爸爸的影子。

随着回家的次数增多，爸爸的身体也越来越弱，精神面貌也越来越差　。看见爸爸饭量越来越减少，妈妈急得要命，指着桌上一大堆营养品说，你看，每次我都给你爸爸买好东西回来，这些都是几百元一盒的，我从来舍不得吃，都留给你爸爸，我只希望他快点强壮起来，可为什么他身体越来越不行呀？妈妈哭着问我怎么办。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走向生命的终结，这是自然规律，就连皇帝老子都无法做到，何况是普通百姓人家？看着妈妈无助的样子，我非常理解妈妈难过的心情，几十年的夫妻感情，风风雨雨，相濡以沫，她真怕爸爸某一天丢下她而去。我心痛地搂过妈妈，像安慰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几个月前，爸爸就没有去村里的茶铺打牌喝茶了。原来是每天要去的，上下午两趟，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事。后来，眼睛由于白内障，变得越来越模糊，牌也无法打了。本来联系好了一家眼科医院，经过全面检查，医生得出的结果是，爸爸的身体不适合做手术，因为他有高血压、气喘、痛风、大心脏等。

爸爸因为痛风脚不能走动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把眼睛治好。年前，爸爸满怀信心地对我们说，等我眼睛好了，要换一个大电视看。当时我给爸爸承诺，等他做了手术眼睛恢复了，我给他买和我客厅一样大的电视让他过足瘾。可我从医生手里接过检查单时，心里异常难受，真不知如何面对爸爸期待的眼神。我只好一吹又一次的撒谎说，等血压平稳，等血糖正常，等心脏复位，等嘌呤数降低，等……爸爸一生走南闯北，是何等聪明之人，我们几次说谎之后，他再也没提做手术的事了。要么沉默得一句话都不愿说，甚至饭也不吃。要么脾气极其暴躁，动不动就对妈妈发火，妈妈经常委屈得眼泪汪汪。

为了减少爸爸寂寞，春节的时候，我专门给爸爸买了一个收音机，叫侄儿在里面下载了很多戏剧名段。妈妈每天把收音机放在爸爸座位旁让他收听，里面的戏曲他都会唱，有时候兴趣来时，他会摇头晃脑地底跟着里面的哼上几句。爸爸一生的爱好就是看书、听曲、喝酒、饮茶。他现在的眼睛已无法看书，脚也无法走到茶铺喝茶，因为高血压和越来越重的痛风，酒也不能喝，剩下的也只有听曲了。有时候，看着爸爸抱着收音机一边听一边唱的陶醉样子，我只好静静地退坐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扰他的兴致，也许爸爸只有在这些曲句里，才能回味他人生中曾经那段绮丽的时光吧？

为了多陪陪爸爸，我一般是每个周末回家。妈妈说，一到周末，爸爸就坐在大门外的椅子上，眼睛一直望着路上，每当听到我声音时，会开心得像个孩子。有时候因为有其他事不能回家，爸爸一直会从上午坐到下午，嘴里不停的念叨，今天是不是不回来了？妈妈说，看你爸爸的神情，多可怜。所以，如果我周末没回去的话，周一我再怎么忙都会赶回去的。我知道，爸爸是很希望有人陪他。但农村人各有各的事。哥哥弟弟虽然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但基本上没时间坐下来。妈妈每天忙着做饭、洗衣、做卫生，有时候上街买菜。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爸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只有旁边收音机陪着他。久了，爸爸开始犯糊涂了。有时候早晨他以为是晚上，刚刚起来又睡下；有时候刚吃过饭，他又催着妈妈快做饭去；有时候我问他刚说过的话，他会马上不记得了。我想，如果哪一天爸爸连我都不认识了，我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爸爸现在纯粹已经变回到了一个孩子，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有人照顾。那天，我闻到爸爸手上有一股酸臭味，由于十多年的痛风，他的手指已严重弯曲变形不能伸直，长期握着拳头，洗手的时候无法洗到掌心位置，所以滋生了难闻的味道。我打来一盆水，叫妈妈找来棉签和香皂。把爸爸的手在水里浸泡了一会之后，我用棉签从爸爸指缝处慢慢清洗，然后再把爸爸指甲修剪干净。刚洗过的手有一股香皂的香味，爸爸不停地把手伸到鼻下闻，连连说，好香、好香。看见爸爸开心得像小孩似的，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年轻时候的爸爸是多么气宇轩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用他的话说，他头发永远是一丝不乱，皮鞋永远是光泽照人，衣服永远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而现在，爸爸变得这么一副邋遢的摸样，也许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最近一段时间，爸爸的双脚开始肿得厉害，手指关节也又红又肿。我抚摸着爸爸的脚，问他，是不是很痛？爸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他脸上，我发现爸爸的眼中竟然有泪光。他无限伤感地对我说，可能我活着的日子不多了，与其这样受折磨，还不如早点死去算了。那一刻，我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减轻他的病痛，我只好抱着他说，爸爸，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你会没事的。爸爸叹了口气说，不是有句俗话，男怕生前，女怕生后，还有十多天就是我生日了，我恐怕熬不到那天了。

我悄悄地别过脸，泪水一下涌了出来。这时，窗外的夕阳正在慢慢的下落，晚霞红得像燃烧的火，把父亲的脸映衬得一片通红。我知道，不久之后，这些美好的景象将坠入黑暗的深渊。正如我亲爱的爸爸，终有一天，他会像那轮夕阳坠入山下，永远失去他的光辉。

如果那天真的来临，爸爸呀，我该怎么去面对没有你的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