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景之作大约也是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之一，逢元旦，便瑞雪丰年普天同庆；逢清明则扫墓怀古缅怀先人；五一节虽然好多工人都下岗了，但“劳动光荣”“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口号是要喊几声的；前不久的儿童节，尽管有校长开房、流氓燕坐牢的杂音，但电视台还是请来了一群天真浪漫的祖国花朵们在舞台上蹦来蹦去，以博取台下大大小小官员的掌声。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枯坐在书斋里，静听着窗外树叶上的雨声，不觉技痒，便铺开纸，随手涂鸦，写几句端午的应景。

说到端午节，自然首先想到的是吃粽子和划龙舟，不过这事现在有点尴尬。据说韩国人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功申请端午节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估计今后每次吃粽子或划龙舟得向韩国人缴纳专利费，否则便是侵犯人家知识产权。但似乎并没有官方组织或民间机构为此提出交涉，大约都忙着找“宇宙真理”和“内惩国贼”了。想来好笑，我们这代人真大方，几千年才出一个大成至圣的孔夫子，还到处显摆。哪一天欧洲人或者美国人也注册了孔子商标，不知道会作如何想？如今，端午节成了韩国人节日的问题，估计还是留给后代的子孙解决了，如果还有子孙的话；现在能做的，便是“搁置争议，共同吃粽子”。

对我来说，粽子是好多年没吃了，黏黏的，糯糯的，有点反胃口。在物质匮乏的年头，别的没什么吃，还能吃几个，倘若再蘸着雪白的绵糖，也不失为一种口福；再远一点，吃粽子的季节，门头上挂上一束艾草，外婆送来红色的线手镯和红肚兜，充满节日的气氛，简直是喜悦了。改革开放以后，生活水平提高了，食品丰富了，于是便视之如敝履，算算竟有30多年没吃过粽子了。但今年决定吃了，这也是小市民心理作怪吧，担心今后韩国人像城管收费一样，挨门来收专利费。不但吃，还要自己做，总怀疑超市里的会不会有地沟油，是抛光的陈糯米，于是从电脑里找到包粽子的视频，依葫芦画瓢，但总不像样，左一道右一道的麻绳像捆犯人。

龙舟附近的湖里河里都会有，年年都有，这是老例，今年想必不会破例的-----破例终究没有破处实惠。再说毕竟现在是太平盛世，买龙舟还没有实名制。但是，我不会去看的，一是这两年高衙内牛二们特别多，一不小心踩着了脚后跟或者碰到了衣角，都会惹大麻烦的，更别说斑马线上那些70码以上的宝马了；二是这鱼龙混杂熙熙攘攘的地方，难保不出现一两起汽油燃烧的故事，那怀疑的对象就是生活窘迫投告无门的屁民了。大概是去年吧，云南某地衙门爆炸案的嫌疑犯在第一时间锁定为一个摩的哥，公安局长也信誓旦旦的用乌纱帽担保，后经网友的不懈质疑，才弄清是错了。还有，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公家车上燃烧爆炸，总是最穷的对社会不满的人干的。“见不贤则内省”，“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还是小心为好。自己死了认倒霉，但给子孙背黑锅就不划算了。好在这与民同乐的镜头电视台是不会错过的，在沙发上摁摁遥控器还是能看到的。

无论是吃粽子的喜悦和烦恼，还是划龙舟的热闹与担心，都源于2000多年前一个叫屈原的人。如果当初屈三闾大夫大夫不死，或者不是投汨罗江，而是换一种死法，如自主性坠楼，如自主性撞挖掘机，那就不会有这些是是非非了。一个人的死，给后人造成这么多的麻烦，于己于人，于国于民，不知道是祸是福？

屈老夫子不但是死，就是文章也给后人添了麻烦。他写了一首几千字的长诗，起了一个很怪的名字，叫《离骚》。殊不知这“骚”字现如今也是敏感词，有几个纯文学网站，一遇到“骚”，便敏感成“x”，于是“光同日月”的《离骚》变成了《离x》。不知道2300年前的英格兰北爱尔兰及大不列颠王国的先祖们是否发明了英文字母？如果没有的话，当可以依照“韩国逻辑”考证出英文字母，至少26个中的“x”是中国大诗人屈原首创的。

刘安说屈原“与日月同光”，苏轼说自己不及屈原万一，王国维说屈原、陶渊明、杜甫、苏轼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战时期，屈原被戴上了“爱国主义诗人”的桂冠，并且一直享用到现在。文学作品从审美角度来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九歌》里的“女鬼”未必就比《诗经》里的“硕人”漂亮可爱；《离骚》也不过是一篇牢骚之作，是失意文人常有的呻吟，当时没被“外星人抢劫”已是万幸了。

从刘安、司马迁到苏轼到王国维，历代文人推崇屈原虽然有他文学方面的巨大成就，但更重要的是他忠君爱国的品质，在屈原身上找到了做人的范本。倒是民国时的郭沫若等文人爽快利索，直接称之为“爱国主义诗人”。我以为光爱国是不够的，在“爱国”的前面应该添上“忠君”二字。

屈原生活的年代，所谓的国家就是君主的一块封地，再加上后来兼并挣来的，终归就是君主的私人财产。这与民国时的领袖与国家分离成两个概念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所以在民国时封给屈原“爱国”的名号是有偷换概念的嫌疑，如果说他是“忠君诗人”还差不多。较真起来，屈原要真爱国，应该爱的是周王朝的国，而不是楚王的国。无论从过去还是现在的观念来说，周王朝才是大一统的国家，楚国只不过是割据一方的诸侯。

对于屈原的忠心，楚怀王和顷襄王也没有照单全收，有时信任，有时重用，有时疏远，甚至被流放，于是才有了“余之衷心荃不察”的牢骚。“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这是老话了，无论君待臣是“礼”还是“非礼”，臣子们都要“忠”的，这才是君主们的心思，于是千百年来惯以揣摩惯以看眼色行事的文人只知道一味的愚忠了。

君不礼臣，臣还要忠君；国不爱我，我还要爱国，这不是扯淡吗？

其实这里牵涉到中国人羞于启齿的一个宿命命题，就是“群与己”即“集体与个体”关系的问题。2000多年的所有文化价值就在于“牺牲个体，服务群体”，从来没有考量过群体与个体的对等关系。个体固然有服务群体的义务，但群体更有保护个体的责任。从某种意义上说，个体服务群体的终极目标是求得群体的保护而不是伤害，然而这个观点从来没有被人明白的提出过，人们强调的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在今天换成了“国家利益”，甚至吟唱出“你的名字比我生命重要”。屈原正是站在这样的文化和道德的制高点上，所以才无比伟大。这些于情于理都正确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免得被权贵的御用文人们说成是“兜着圈子”不“爱国”，“五毛”们更是找到了“汉奸”的证据。

窗外的雨声在树叶上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是不是进入了“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梅雨季节呢？不得而知。这要等官方发布决定，不然便是造谣。在网上看到上海已经宣布入梅了，南京是不是入了呢？估计还在研究中。但我已经分明感到书橱里发出的霉味。

好在霉味还不是很重，远不如厨房里飘来的煮粽子的清香浓烈。闻着这阵阵清香，如果再在门头上挂一串艾草，外婆再送五色丝线来，那简直是穿越到遥远而快乐的童年了，可惜外婆死了好多年，童年也终究回不去。普希金说“逝去的都是美好的”，现在不正流行复古吗？孔圣人的再度发达和海外殊荣就不说了，单把“选举”“任命”改称“禅让”就足以说明一切了；还有，当年袁世凯称帝前，一帮大儒大骂宪政的荒唐，如今也是谁拥护宪政就是如流氓燕一样不“兜圈子”的往大牢里走。

剥开粽叶，刚准备吃粽子，突然想起了那吃雄黄酒的白娘子来。当初，要是不过端午节，不吃雄黄酒，那白娘子总不会现出原形，也不会有水漫金山的浩劫和雷锋塔下的长久磨难，到如今还和她的许大官人甜甜美美的过那小日子哩，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2013年6月11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