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平方

（一）、那是五月下旬，江南梅雨时节一个月隐星稀的夜晚，路灯惑魅地闪炼，映着城市里潮湿的积水路面，反射着光里古怪的异彩，行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辗转，仿佛移动的幽灵。琼在临街摄影工作室的内间看书，忘了下班时间，惊悟时，已到九、十点钟了，干紧动身收拾，打烊回家的当儿，娜象一个飘忽的影子闪进门来：“摄影吗？”，音量不高，但还是把专注关电脑的琼吓得悸动了一下，琼抬头一看，娜二十七、八岁，细细瘦瘦，是个略具狐媚的女人，光影斑驳地映在她脸上，明明暗暗，令人疑乎狐妖造临。不过稍稍疑惑后，琼便镇定地回答：“拍”。“六一幼儿园的多少钱一场？”“——”，介于幼儿园刻录光盘数量多少的差别，费用单价各有不同。其实琼也抬高价钱，但知道这行行情，觉得还是实说得好。“好，都差不多，你的电话呢？”，琼在单据上写下她的手机号码，撕下来递给娜。“可以先交点定金吗？六一的场子比较多，定下来，我就不接别人的了”琼说。“嗯——好——，我回去商量一下吧”，娜支支吾吾，迅速离开。

盼星星，盼月亮，六一儿童节过去了，那天晚上，娜象个幽灵的到访对琼来讲似乎有过，也似曾没有，一些过往的信息如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回忆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并将随时光的流水沉没。

（二）、六月三号是个晴好的夏日，上午，万丈阳光飘忽着，用自身的火力加热地面，琼在炎热的郁闷中翻游电脑网络，这里点点，哪里晒晒，权当度日，又是一个飘忽的身影，“做碟子吗？”琼抬头打量来客，颇有几分面熟，搜索一下，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说要请琼拍摄六一儿童节表演的女人娜；已经不抱指望的目标，意外出现，琼有几分惊讶，不必指责曾经有口无心的邀约，生意场上，只有下一次，过往烟消云散，来此都是客，琼和颜悦色地回答：“做什么盘？”娜说：“用手机拍的六一节目”，“有多长？”“四、五十分钟，编辑要多少钱？”，“xx元”，“可不可以少点？”，“最少xx元”。说罢琼接过娜的u盘，插到电脑接口上。

琼先查看娜她们用手机拍出来的视频，看到画面长宽比例与普通视频相去甚远，颇为不愉悦地说：“你请我们拍好了，这样剪辑很麻烦，最大限度地调整，还是套不上荧屏尺寸，而且会裁切掉很多有效图象”。娜并没有正面接琼的话，只是坐在一旁絮絮叨叨：“我下一次请你们拍，我有很多做幼师的朋友，以后给你介绍生意——”她远兜近绕地扯谈，太约是此地无银了，自知拍得不好，编辑难大度，一进门已就这个问题先压了价。“我们还要刻几十张碟”，娜继续说：“多少钱一张？”“vcd最少xx一张”琼说。娜似乎满意了，没再说话，与琼一起看视频。因为四、五十分钟视频文件份量很大，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拷贝完成的，琼便要求娜把u盘留下，娜同意了，起身欲走，走却不走，琼好奇地看了看她，“我要做dvd，”娜又发话了，琼顿感有被她诱导上当的感觉：“dvd不止这个价”。dvd的制作比vdc消时得多，一张vcd盘片容量才六、七百兆，而一张dvd盘片是四、五g，就份量来讲就好象搬运几百斤的东西与搬运几千斤的东西，肯定不可同日而语，再说成本价也是有区别的。“dvd编辑最少xx钱，刻一张盘xx元,”琼说。“dvd与vcd不是一样的吗？我们以后长期合作”，晕，又来了，娜只肯往上加一点点，并一再强调以后介绍生意给琼做，女巫哎！琼有些头痛，娜是先铺了个陷井让琼跳下去，再给点阶梯让她爬上来，就权当扯平了这笔生意，精刮精刮的女人。

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水准让琼佩服，无可奈何，计算着有点钱赚就算了，就当卖苦力！刻盘量大是好事，可大量刻片的时候，常常刻坏刻录机，琼这儿已收藏了三、四个坏机。琼想这次若刻录机坏了再买，就权当带动gpd，琼觉得做自己这一行的人有赚点钱，又贴到购置设备方面去了的通病，真正靠苦力赚钱的人总有一种水深火热的煎熬感，赚钱不容易！随着娜的离去，琼与她的第二次“会悟”就“功德圆满”了。琼只记得娜离去的时候，对面墙壁映着夏日强光，白晃晃地刺眼。

（三）、约定交货时间是接下来的星期四晚上。星期三的电话是琼主动打给娜的，第二次见面下单时已经说过，剪辑好了叫娜来审稿。但如果星期三前还没有定稿，按约定时间交货，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琼在电话里说：“你好，我就是那个帮你做碟子的人，这两天有空可不可以来看看稿？”停了停又说：“刻盘可能没那么快，星期天给你们行不行？”，琼也是想星期四给不了，拖一天就到了星期六，那不如星期天给娜，娜星期一给小朋友正好！谁知电话那端的娜老师一听便怒气冲冲：“你不守信用，以后我不和你合作了”，想到如期交货基本不可能，琼干脆不说话，由着娜叽哩刮啦，爆炒豆子，待到她略略松了口气时，才淡淡地说：“你先过来看看好不好？”也许是因为琼的沉默，娜反倒收敛了，末了，她“老人家”幽幽地吐出一句：“还要加多十张盘”，令琼有些哭笑不得，如此说来，这个电话若是由娜打过来，琼接口加量延时，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吗？这个臭娜，辣椒娜，刀子嘴娜，她知道是这样的，但就是要象个刺猬，象根荆棘，象一朵带刺的玖瑰，不把人弄痛一下，不肯罢休！女巫啊！琼在心里骂她。

下午4点多钟，娜老师再一次飘忽而来，这是琼与她第三次会面了，说实话，虽然见过几次了，可在唇刀舌剑的商业恰谈的神经蹦紧中，琼真没有仔细看过娜。还是因为视频，视频里那个剪着齐眉盖头，戴幅细白边眼镜，穿着白色蕾丝花裙子，五官颇为精巧，在小朋友表演的舞台下使尽地扭腰展肢，提示台上太小的幼儿们的舞蹈动作的女人，让人觉得挺可爱，挺敬业。这次就不免细瞧，细瞧之下的娜比视频里干瘦，枯黄，有霜打叶子的憔悴，也许累吧，整天守着一大群哇哇叫的幼儿，长唤短叫的也很辛苦；琼有些遗憾，生活里的人多没有透过玻璃，也就是通过镜头润色后漂亮。

娜老师光临当然是来挑毛病的。这场节目琼是分二部分做的，对第一段视频，琼还是蛮有信心的，即使娜提出意见，琼也可即时修改；可第二段就不行了，不知道是娜那边的人拍摄有问题，还是因为琼使用了刚下载的，30天试用，限制功能的会形会影试用版软件的原因，这后面的20来分钟视频，基本上不能顺利播放，百般无奈，琼只好手动走帧，剪掉实在不堪，比喻专门盯着人家后脑勺拍的画面等，然后渲染合成，放在windows　media　player播放给娜看。这种情况，如果娜指手划脚，琼是没有办法悉数尊照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琼面对娜时，心里有些忐忑，象绷紧的弦，也象刚丢到锅里的泥鳅“扑腾、扑腾”。娜老师不知琼的苦衷，因循她一贯鸡蛋里挑骨头的毛病，怎么样都会挑点不是来。当然娜认为不理想的画面也没错，比喻她们的话筒突然得神经病一样，尖声怪叫，变腔变调，撕哎得如杀猪一般，可这种效果她硬要说成声图异位，要制作这边弥补，那真是强人所难。但琼也没有立刻拒绝她的要求，只说随后细查看看。娜老师真的有毛病，别的老师及家长多点镜头都叫剪，但作为主持人的她的，那些即使话筒变调的地方也没叫剪掉，只要求修补；这又让琼晕了一下。琼让娜记下另外一些不满意节段起始时间，答应随后执行。最后双方在交货时间上争执，琼要求娜延时到星期天，但娜斩钉切铁地说：“星期天放端午节假了，星期六下午我要把碟子发给学生，星期六中午来拿”。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琼无语，其实幼儿园的东西快点慢点无所谓，同行们同期拍摄场子多的，一个月才交货，小朋友们早点晚点拥有这张光盘丝毫不影响什么，不过是娜她们因六一收取了学生的服装费，要多弄点货给家长看罢了。逼这么急，实在是毛病娜，娜毛病。更令人气恼的是，随后琼就从一个当老师的客户嘴里得知，星期一才开始放端午假，娜不明明在撒慌；整人吗，恼得琼这天在日志里写道：“??????这个叼钻的腊肠，还说长期合作，她这样的人经手就有几分恐惧，奢望以后？简直毛骨悚然，——但愿她有个恶婆婆，每天为难她，或者毛毛虫掉到她衣服里面去，或者祝愿她得浑身搔痒病——”。

琼与娜的第三次会面就是这样结束了，娜走后，琼琢磨着第二段的修改方案，首先全面查看一遍，对于娜所说的声音与图象移位的地方反复研究后，坚决否定。只是话筒毛病，如要改，除非重新配音，但娜她们自行拍摄的，幅面比例都是问题的视频，会再投资？显然不可能。至于娜提出其它几处要删除的地方，琼觉得删不删也不是大问题。更主要的是娜在交货时间方面如此不宽容，琼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不听她的，直接刻盘，但琼的心里也就舅吊上了一个水桶，七上八下，晃晃不安。

（四）、星期六上午十一点多钟，娜老师来了，比预定时间略力提前了点，这是琼与娜的第四次会面了，因为没尊照娜的修改意见，琼怕她全部不要货，紧张得如临大敌。娜老师坐定后便问：“声音走位的地方弄好了没有？”，琼说：“我看过了，声音没有移位”,“要删的地方删了没有？”“删了”，这句琼说的是慌话。娜也没再问什么，琼为了证明那段所谓声音、图像异位是个误像，要求娜重新观看视频，可是，不看则罢，一看引火烧身，开篇出现小节重复的事情，琼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复制了相同章节，毛病摆在眼前，琼也耍赖皮地说：“你审了之后，我没再动过了，”言下之意是娜也要承担责任的。琼停止了视频说：“看也没有用了，改不了啦”，等待裁决吧，琼想。出呼意料之外，娜这次没有声色俱厉了，只是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句：“算了”，不仅没有继续看盘，而且如数付了余款，转身就走了。真的象久雨初晴，遇难脱险一样，琼心底一下子升腾了许多许多欢欣、感激的水汽，追着娜远去的背影连呼：“好走！”。

望着娜渐行渐远的身影，琼心底不免“格噔”了一下：这几天一直在骂娜叨难，其实娜看自己也许是一样的：为了接单，信口开河给个速食时间，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这商人的嘴脸在她认为或许就要用这种方法整治。当然，还有，也许双方都有苦衷，比喻琼制作软件的毛病的问题，只是彼此也不方便开诚布公地解释，于是互相猜测，漫骂。这么一想，琼也就觉得自己也是个女巫了。“女巫的平方！”，一个猾稽的笑浮现在她嘴角。

-全文完-